“耶喝哎…哟……”
墨蔽穹顶,残云同败月猩照。荒天野地,空幽冥火,谷道人头攒动。烧灼着焦气,“噼啪”碎响。
小大近丧,如蜩螗沸羹。
“噫…恁娃子咋会突想回来?”
妖风飒飒,披麻戴孝的男人偏倚头颅,压嗓嘘声,双掌擦呼着揣作一串。
村中多为土路,泥丸附脏鞋袜。对眼儿的年轻人抿些嘴,停驻着,不动音色地将脚跟互相磨蹭了蹭:
“唉,被我爹揪着耳朵,硬是拖过来咯。”
与夜融至的眸儿黑睛如漆,前眦钩圆,倒是个大贵相。
可那埋怨的语调,晓是个薄情人。
“嘿。”男人不吭了,哀杖扫过黑丫麦穗,留下一抹惨白。但见孤庙将至,这才提腿追赶向浩荡的孝子孝孙队伍。
远处的火炬和吆喝似是走远,仿佛冰寒盖过头顶,他手心不觉发凉,怎地一个哆嗦,哭愁起脸,噤言蹑步想要紧跟过去。
“叔!叔!”
可高秸障目,不分南北地丢了方向。
自小在城中长大,哪见得此等状况。
耸立的秸秆如隔绝人间的狱门,将男孩和队伍扑散开来。他心揪惊诧,土腥弥漫鼻翼,诡异的月洒着血红的彩,脚底更欲发软。
朦胧地火晕几乎消绝,哭喊声忽离忽探,他越发惧怕,再不顾及衣服,卯足劲,扒拉开无穷无尽的麦秆,疯一般朝稀稀人火归去。
丛群在余光外向后倾仰,周身冽冽呼涌,星光似那遮天棋盘,转来滚去。他如若江上浮萍,迍邅踌躇,拨倒的秸秆又再度回弹上来,火辣地劈打在白皙的脸颊上。
男孩噙上泪水,赤臂尽是细微刮痕。仓皇间,尽目眺望,已然不见孝队踪影。
“偃文师!”
孤坟遍野,竟听到人声,是何感觉?
他猛然顿步,齿露欣喜,正要答话,却是险些创到身后火折,吓的后跳三尺,映出他那印准泛黄的脸来。
“卧槽!你谁啊?!”
细汗嗒湿掌肉,男孩面色凝重,这突兀从背部闯来的古怪人,他根本不晓得。
“你咋知道我叫啥?”缓步朝反方向的秸秆墙靠去,他扬了扬手中的麻杆杖子,暗咽吐沫,紧盯着来人。
直到手臂僵直酸痛,眼前道士模样的人也未开口,反而夺客宣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男孩儿。
“并非我喊的你。”
良久,他才平淡开口。那张脸眉高目耸,形似悬胆,齐如截筒,生的倒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男孩很聪慧,察觉到了二者声音的不同。但并未掉以轻心,一只手依然朝向对方,而意识,却思索起方才的喝喊。
熟悉…
能称得上熟悉的,恐怕村中不多。
自己家境殷实,父母也很少访亲探旧。所以对一众外戚,自然认不得大半。若不是二爷过世,被逼着过来,在家打打游戏,不香吗?
等等…二爷……
他逐渐皱起了眉头,手上哀杖也不知何时落了下去。道人微眯双眼,单手负在身后。
是二爷!二爷的声音?!!
“草!”他惶恐地惊骂道。异样感从头到脚地贯穿,浑身抖了抖机灵,冷汗在不明间浸透了衣裳。
“小子,招惹谁了?给你骗到这儿,等着庙里神胎叫魂收你呐!”
道士从袖口抽出条烟袋,铜色的,老物件了。
用那火折子歪着浇上头,享受地轻嘬一口,烟圈打起旋儿氲着空气,焦燥味遮盖住腥土骚,发愁的偃文师,也舒开了川眉。
“好东西啊。”估摸着没啥危险,他偷偷凑近道人边,欲要借机问问情况:
“这位道长,您来这儿是干啥呢?中午吃桌,也没见着您这般打扮的…”他挤了挤眼睛,头微微前倾,像是想讨个说法。
他压下询问仇家的念头,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试探起眼前人的底线。
“八白大运…嘿!叫我找着了。”
中年道人也不掩饰,轻吐一口云雾:
“我乃烂柯山九室岩六曜道人。此次下山,便是寻那大运源头,传其衣钵,你可愿意?”
道士的指尖灵活地翻转过烟斗,将鸭嘴冲到男孩的胸前,平静地讲述完。
“你别谲人噢。我才刚过十八,虽然…您救了我!但…我可不想就这么一辈子呆在山沟里,学到老死。”
“哈哈!”道士压着嗓门狞笑:
“任务重要,由不得你!”
说着,摸出一张煞黄符箓,夹在指尖响动。偃文师心中预警,不等那人多言,一口吐沫啐过去,这便头也不回地钻进身后层层叠叠的秸秆堆中,消失不见,只留“沙沙”剐蹭声。
靠,哪来的疯道人?老子到底惹谁了?
都想要我命??
侧颊被风刮的生疼,鞋底踏平了无数麦秆,待他走后,又重新立起,仿佛无人通过。
可那道士阴魂不散的声音依旧很近:
“你快些跑远,待我逮到你,少不了挑皮儿拨筋,嘿…真好一副皮囊,扎成人皮儿小孩,好不可爱。”
“草!”王八蛋呐。他蹿的更快了。
哪怕浑身被拉的血淋,气血恐惧地翻涌,头顶的白巾也遭染上抹红。
此时的他只想赶紧归队,找到自己的亲戚好友们,莫要再抛弃自己。
飘零零地坟丘在高坡上零星铺散,像是眺望远方的孤魂野鬼,盼望着,注视着,场中奔波的男孩能够加入其中。
忽地,眼眶里荧火重燃,敲锣打鼓的串响回归耳畔。
他再度惊喜,却又暗自警惕,生怕是那妖道变出的花活儿,就佝偻身子,紧绷的躯体逐步放轻,一点一点,朝杆子中间的缝细瞧过去。
“嘿!”
眼帘中的惨白笑脸再度迎上了他。
那双眼眸血如赤鲤,口不见唇,枯削昏黑的面庞扭曲而诡异,像那棺旁静守的纸人。
“找、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