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里金感觉左肩受到一击——像被一块墓碑拍中。他立刻分辨清楚这并非针对他的攻击,只是无心带到——不然他根本没机会去“感觉”。
同时能强烈感觉到的,是眼前良好的离开机会。
他还没有引起注意。
根据所听到的这些声音,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机会很可能在一瞬间内消逝,再也不出现。
绿色的火星在黑暗深处明灭,像许多鬼魂在互相挤眼。邪恶的浓稠气息以某种强制的方式包围了他。连四万万年的奈里金都能感觉到的邪恶气息。能穿过万魔之魔别西卜黑暗的绿色火星。
一名大巫妖。他暗自思忖。
凭空出现的大巫妖。没有仪式,没有其他亡者的引导,怎么能凭空出现在这种地方?咯咯咯咯的尖笑声和伴随着一起升高的嗡嗡声从前方传来。她们的注意力还在彼此身上。
机会还没消失,他可以思考。对了。有那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死亡。粗糙的,劣质的,无定型的,全无美感,质量,追求和升华,只是让它们死掉而已的死亡。
需要极其大量的数目。
从瘟疫中恢复的魔王已经开过杀戒了。万象森林有多遭殃?他并不关心那些事实。他们撤离的恰到时候,族人得到了最大的保全。国王暂时离开他的土地。他知道这个就够了。
奈里金没有感觉到任何轻松,或者骄傲自满。
水泽仙女诺洛儿的言语内容不值得深入思考,但至高者会无疑间泄露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来呀。抓住我。如果你不抓住我。你们就都完蛋了。”咯咯笑着的声音说。奈里金并不能明确认出这名哈比鸟妖的声音——第一世界有多种日光和过于活跃的社交氛围,不是他们爱去的地方。他自然也不可能从事实上知道这名女妖曾经有多大能耐。
但她能在这里出现。和别西卜把一名大巫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抢来抢去。
奈里金转过身,无声把身体滑入水面。
一道绿色残迹擦过他的耳边。火星四溅。
大巫妖被拍在了面前不远。黑色的波浪随即赶到。笑声和嗡嗡声集中在了他的右前侧。不远。唯一的光亮是荧光的星点。死之氤氲像沾了水的皮围巾,在脖子上绞紧。
奈里金定住身子,一动不动。
石像鬼是种他所轻蔑的低级形态。但难免有非常实用的时候。
“我杀了你嗡。”右前方的许多别西卜说——她的行动和言语可以同时进行。所以这既是警告又是通知——显然,她也希望这能成为结果报告——她在说话的同时就这么做了。
能割裂皮肤的数道劲风刮过奈里金的右脸。他把自己的边缘虚化,按住心跳,收敛血液不让它们冒出,保持绝对的静止。
他有信心能骗过她们,全身而退吗?他不考虑这个问题。
钝痛稍过一会儿才显现于他的神经末梢。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阵哄笑——来自一个单独声音发出的哄笑。耳边顿时变得极其吵闹。年轻一点的女妖声音加入了争执。
“还给她!索伦娜!!”年轻女妖——哦。天哪。他立刻听出她是个杂种,嗓音带着恶魔常见的由内而外的暴躁。“它不是你的玩具!!”
绿色的残迹又滑过眼前。奈里金把自己的存在压缩到最小。笑声,嗡嗡声和不断撞击的声音来到了他的左方。空气中开始传来一股羽毛烧焦的味道。这味道相比当前的局势来说相当温和,甚至有某种抚慰性质。
他安静听着。
名为索伦娜的女妖抢夺大巫妖的理由非常充分——他曾亲自捕食过十二个哈比鸟妖的聚落,知道她们做任何令他者感到困扰的事都不需要理由。别西卜在无意间制造出一名大巫妖的理由非常充分——那只是一个她偏好活动中不值一提的副作用。年轻的杂种反对自己母亲的任何决定也不需要理由。如果情况相反才需要。
重要的是——究竟它为什么是重要的?她们为什么在这里,做这样的事情?
“我会烤熟你和你的小崽子。”别西卜嗡声嗡气地说。
“我得教你。我的小可爱。”声调婉转的纯种妖精说。语调轻快。“没有什么东西不是我们的玩具——”
接着是容器被当成鼓随意敲打,绽开细小裂纹的声音。这里只可能有一种容器——一种中的一个——那名大巫妖的命匣。死亡的波纹拉扯起了空间——即使在万魔之魔和可于此匹敌的鸟妖面前,这名大巫妖也并不是束手就擒之辈。
死亡的波纹触摸到他那些新鲜的伤口上,竟然带来一丝温柔的感觉。奇怪。好像它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并还打算提供某种保护似的。
奈里金心中一动。
(旋涡和垃圾对孩子们的成长是非常不好的。)
“还给我嗡!!”别西卜嗡声大作。
“还给她!!!”年轻的杂种叫道。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在出于某种不能回避的原因强压怒气。“听着——你就听我一次——”
咯咯的笑声不降反增。“真好玩。”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你们越在意,我就越要把它偷走!”
奈里金无动于衷地看着绿色的痕迹从左前方向上方转去。混乱的力量拉扯着他。无形的墓碑在他背后乱拍——不只是墓碑。好像他在风暴中心——而这个风暴没有中心,它在处处都是风暴。
他能感觉到一块头皮从脑袋一侧被刮了下来,落在身前不远。
奈里金仍然保持一动不动。
像穿透了一整个星球那样可怕的穿刺声。嘈杂被清退,然后又卷土重来。
“妈妈!!!”年轻的女妖高声叫道。
她的声音如一道紫红色的创伤划过黑暗。“别玩了!!!!求求你!!!!!”
尖叫声,笑声和振翅声几乎是同时爆发。叠在一起像扭曲的声音怪物。
奈里金保持一动不动。波纹变动,绿色的痕迹擦过眼前。他来不及看到具体落下了什么。他死死抓住它,以他所知道的速度的极限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