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天。
距离世界上最棒的葬礼还有五天。以查回到他初次捞起振幅三百的地方。
终末倒转外加大偏移的影响,原本的位面裂隙严重位移,半脱落在外。恶魔钻进那个不规则的开口,从近乎垂直的坡度滑下,经过许多个陡峭的弯道,直到视野中的灰绿色变成古银色,才算到达那片区域的边缘。六只巨灵和他同来,温柔地环绕在他的周围,他们从暴乱中平复有一阵子了,一路上秉持着平静而神秘的性格,仿佛从来就是如此。
巨灵们行动无声,只是轻柔地发出音符,带动以查也得这样做。这一片地区没有回声,声音只要跑远就永久丢失了。
和往常一样,他们并不交谈,这会儿“舌苔”努比索索拉出一个高音。以查把它接住,传递给身后的巨灵伙伴,形成一个环。
有时这是个享受的过程。但今天不是。促使这趟行程成型的原因是旋钮四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放心——也就是被一大群可能对死亡和伤害理解完全不同的家伙们包围起来,以避免被死亡和伤害。
谁都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但旋钮四不这么想。
旋钮四觉得巨灵能代替自己保护以查。为什么不呢?没有谁会怀疑巨灵的强大。况且,以查因特是唯星奇面的最重要一员,而且和他们具有完美共鸣,而且带着他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园。
很明显,怨灵后裔不够了解巨灵——他们心地纯真,能力深不可测。因此在这种事情上绝不可信。
不过这次,以查决定不去破坏这种误会。旋钮四毫无距离意识,无孔不入的安保工作让他每时每刻都处在寒风缭绕中——老实说,他对这种只针对自己的小型天气越来越感到难以享受了。和无穷无尽的阴风相比,巨灵带有音乐性的陪伴无疑是优选。
另外,维里·肖也实在需要旋钮四的帮助——有时干脆是全权代劳——来和三支幽灵乐团打交道。
两个原因同样重要。以查百无聊赖地眺望远方,虚无之洋大漩涡像被打破的沙漏,向一侧倾斜。十条无河有四条并成了一片边缘光滑的巨型河床,他们所处的扇区扭曲变形。
环境和同伴都和上次到来相差甚远,但还是够让他确定准确位置。
以查降落在当时第一次见到振幅三百的斜坡。
斜坡保持光滑,毫无灰尘,就像他刚从这里离开了两秒钟似的。
葬礼的地点选择来自维里·肖的坚持:“它应当回到它来的地方。我们都应该回到我们来的地方。”
又是维里·肖自己发明,信以为真的“人类习俗”。但同往常一样,显然不能和他计较。“它是由上一代结构体制作出来的。如果真要回去,应该回它原来的家。”以查只是这么说。振幅三百向他提到过它和它的家庭,它不是从蹬车的深井里蹦出来的。但维里·肖又有自己的理论:
“它被从压迫的无脑劳动下解放出来的时候,才获得了真正的生命。所以这里才是它出生的地方嘛。在这里它才真正的出生了。在它碰到你的时候。”
再说下去的话,秘法学者估计要称他为振幅三百的“真正的父亲”了。以查及时阻止谈话滑坡到那种糟糕地步。现在他抬起头,望见那两栋观测虚无之潮的塔楼现在亲密地头靠在一起,形成一个指着天的角。而斜坡上密密麻麻,曾经深藏着无数劳力的孔洞已经被完全吞没。
以查走向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四位终点事务所办事员,听取详细的地形数据,看了看他们递上来的典礼流程图和场地设计图,又把维里·肖新加的一万零一个要求传递过去。
这片区域其实已经被虚无之潮清扫的颇为空荡,但对巨灵而言还是太小。他们有的顺势缩小了自己的形体,剩下的四处散开,观察,倾听着眼前乏味的荒凉景象,准备把它融进某一首歌。他们在这里如鱼得水,半透明的身体和终道之末的环境反应,表面都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古铜色。
“我去那边看看。”以查对努比索索说。“舌苔”没发觉任何异常,欣然应允,让以查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缓步走开,建立一个规则屏障,切断他们之间的监控和联络。
要是旋钮四知道现在的状况——
他会发狂吗?理应不会,但以查乐意想象他感到背叛的样子。“他们就在路上,你将很快被暗杀。你需要保护,寸步不离。”旋钮四总是说。这样的话大概说了有一万遍。但这样的事总是没有发生。这些提醒也好,警告也好,变得比预告“今天下雨”还要没有威力,烦躁程度却加倍。
与日俱增地加倍。
以查把自己包在一个六面体规则中,移动到塔楼的顶部,为自己开辟一个临时的小平台。
从这里能鸟瞰到整个废旧工厂。巨灵像许多镶边的火烧云,在终道之末稀薄的大气中缓慢移动。四个办事员的尖脚戳在一片闪光的平地上——维里·肖预备安排乐队登台表演的地方,旁边则是威风凛凛的朗诵台,开场表演过后,所有的来宾将会依次上台,表达对一只小小的,普通短命的音波结构体劳工的沉痛悼念之情。
而他们可能完全不认识它。见过振幅三百的生灵本就不多,熟识更不用说了。在未来“世界上最棒的追悼会”上,大部分来宾都并不认识死者。既然来了,为了不让这个行为显得那么愚蠢,他们会努力参与,尽量伤悲。
有点无理。
任劳任怨的四名办事员来来回回,把旧的尺寸标记全部推翻,又从空气中抓出新的。
以查坐了下来。眼睛微微闪着金光。
过了一会儿,小小的白熊出现在他身边。
“你想起来没?”他说。
喔迦看看他,又歪过头看向他看的方向,咕哝一声。
“这很没有必要,对吧?甚至对振幅三百而言。尤其是在这个时间。”以查看着前方。“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这场世界上最伟大的葬礼,只会对两个家伙有意义。
一个自然是维里·肖。一个是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