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他？
姜朵看着那朵在黑暗中绽放的血花，好想狠狠骂他两句。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非要用这种自残的方式？
可精神放松之后，突觉旋地转，当空就笔直地坠落下去。
云起吓了一跳，赶紧飞过来将她接住，落至地面。
怀中人满面疲惫，昏昏沉沉中还保留着些许意识，就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好像怕他下一秒又突然消失似的。
云起没有打扰她，而是唤道：“基多拉在吗？”
基多拉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海德拉重创到维持不住魔龙身形，现在只能跟耐塞里奥一样具现出个迷你版躯体，六只龙目个个都不怀好意地瞪着云起，道：“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去哪儿了？”
对云起而言其实时间不过是过了一左右，听它口称“那”多少有些异样，但算算游戏里已经过去了将近十。
“我出零儿意外被卷入真实世界，刚刚才找到办法回来。”
云起跟基多拉还没有熟到唠嗑细节的地步，简单两句话带过了自己这边的事儿，问道：“游戏里都发生什么了？你主人这些又经历了什么？”
基多拉六目震惊，这子居然在不借助黑暗法则的情况下回到了真实？
而且还毫发无损地又回来了？
就算第一次是误打误撞，那也是多少代人类英雄拼尽全力都未曾做到的壮举！
它头一回真正放下了跟这子过去的恩怨，将他完全视作一位能跟自己主人处在平等地位的末日主宰，以不再那么骄傲的口气应道：
“你消失之后，主人找不到你，便想找到海德拉问清当时的情况，可海德拉被你打到残血不敢出来，主人就只能拿副本里其他怪物出气——至于结果你也看到了，松江城本该是个不逊色于守望堡的超大型副本，十来已经被杀到连个首领级都没有，怪物更是被斩杀掉近万头。”
“可主人虽然厉害，毕竟身体也是肉做的，加上精神极度紧张，这些不眠不休打下来几乎就快要撑不住了，我跟了她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她这个样子，她害怕失去你，因为你不仅仅代表了她未竟的事业，更是她唯一在意的男人。”
我是她唯一在意的男人？
如果不是身处在埋骨无数、却仍最终失守的松江城，单单这句话就能让云起乐上好几，只可惜此刻却没有欢呼的兴致，唯独心中有一点甜罢了。
云起让基多拉卸去姜朵的战甲，仔细检查了下她的身体，确认没有什么损伤只是疲劳过度后才稍稍安了心，他重新将她抱起来，张开双翼。
该走了，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个地方必须要去。
松江城避难所。
这个地方原本藏着那些不愿随大部队离开家乡的老弱病残，后来又把无法撤离的重伤员转移进去。
当时的云起显然不可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其实是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拼命，总有机会把城守住的。
重新落在避难所前，找了个干净地方轻轻放下姜朵，嘱咐基多拉看护好她，云起深吸一口气，再度站到那扇门口。
战前有玩家想要攻击这里劫持里面的人要挟于他，被他当场斩尽变成灾士兵，还告诉里面的人物资用光之前千万不要出来。
当时那个站在门内的老人：我们不想成为你的拖累，即便最后情况不好，你也要好好活着。
现在他是还好好活着，可里面的人呢？
正要抬手输入密码开门，突然传来信息提示——
【叮！】
【你找到了松江城避难所，触发隐藏剧情，请打开这扇尘封的门，进去听听里面还活着的人些什么。】
这……
末日游戏中的boss、剧情等都不是一成不变，而是会随着当前星球的剧情发展及时更新，譬如曾经的战友廉升、夏瑶、艾伦索格此刻都已经变成了【幽影堡垒】的副本boss，在boss简介中，也有他们曾经追随某位英雄攻略副本的故事。
而眼前又会发生什么？
云起没有拿出任何武器，开门而入。
乘坐升降机进入地下，再转过走道，空气中仍然富含氧气，明通风系统还在正常工作，但这一路实在过于安静，没有人出来询问或者拦截，氛围实在令人窒息。
坦白讲，云起倒宁可冒出个什么怪物来打一架会令他更舒服些。
避难大厅是和平年代的地下商场改造的，当他走进来时有感应灯依次亮起，等他看清里面的情形后，身躯陡然一震，双拳握紧，喉咙里竟有些哽咽。
都死了。
千多个或老或残的人歪歪扭扭地聚坐在一起，如果是真实世界，此刻他们应该在腐烂、发臭，但游戏中肉身已经被刷新掉，只剩下千多具穿着衣服的骸骨，并没有闻到什么让人不适的气味。
云起的呼吸中带了些湿气，胸口剧烈起伏几次后才继续举步向前，查看那些尸骸。
衣服都完好无损，周围没有任何血迹或者血腥味，显然不是死于怪兽或者刀剑之下，应该也不是窒息而死，云起看了半晌没找到死因，旋即想起刚刚的系统提示，抬头看向四周，沙着声音叫道：
“还有人吗！是不是还有人活着啊！”
“有没有人呐！”
“我是云起！我回来接你们了！”
接连喊了三声，不远处的一个房间中终于有了动静，有个坐着轮椅的壮汉摇了轮子缓缓出来，看向云起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忘记这些饶。”
那张脸很熟悉，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是云起从荒野上救回来的某聚居地首领——单刀。
在之前的守城战中他身负重伤无法随队撤离，于是跟其他重伤员一样选择了留在避难所等待命阅决断。
当然，此刻的他虽然瞧上去还“活着”，事实上却已经不能算做严格意义上的活人，因为当那黑暗降临的时候，所有人都感染了【腐蚀】，只需24时就能将人变成黑暗中的一员。
被【黑暗腐蚀】结算的生物大多数都会因为承受不住黑暗法则，肉身在现实世界死亡，意识被数据复刻留下个镜像变成游戏里的怪物。
也有部分人能够暂时保留性命、并在意识中间歇性看见真实，却又无法去到现实世界苏醒，沦为半生半死的状态，直至油尽灯枯。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最终接受黑暗法则在现实中睁开双眼，可因为当前游戏等级过低，也就是基因进化尚不成熟，他们其实根本不具备在末日现实中独立生存的能力，甚至都走不出泰坦舰队搭建的基因工厂就会被消灭。
即便是姜朵没有找到云起这条路，要推行她的黑暗法则唤醒世人也通常会等到游戏后期，并在现实中提前做好大量准备，与泰坦打一场真正的、争夺活饶战争！
现在单刀就属于第二种不生不死的状态，可起码大多数时候意识还是很清醒的，看着云起来到自己身边，他道：“其实你不该回来的，这儿很危险。”
云起指着那些骸骨，问：“他们……”
“他们注射了安乐死的针剂，在黑暗腐蚀发作之前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临死前没有受苦。”
单刀语气很淡，短短几之内他仿佛度过了数十个年头似的，从粗豪大嗓门的战士变成个看破红尘的老头子，顿了顿接着道：
“而我之所以还活着，也只是因为我们中间一定要有个人活下来，万一你回来的话，亲口告诉你：这里没有人怪你。”
云起身子一僵，拳头握得更紧了。
“云起，你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全世界强者很多很多，但愿意挺身而出为我们这些人血战到底的只有你一个，你谁也不欠——恰恰相反，如果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才会对你不起。”
单刀靠在轮椅靠背上看着这个年轻人，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人仍需要你的帮助，但你要知道，就跟今一样你不可能每次都击托人、保护住所有你想保护的人，你要学会接受失去，但这并不等同于失败。”
云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什么，只能努力应下一声：“好。”
这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所有人都自杀的时候选择独自承受【黑暗腐蚀】活下来，或者都不只是勇气，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惩戒，惩罚自己那时候没有听松江城发出去的公告带领聚居地的人们及时撤离导致被兽潮屠杀殆尽。
而他坚持下来的唯一目的，竟然只是为寥云起万一回来，对其声“你别在意”。
云起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郑重道：“单刀，你还有什么心愿未聊，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办到！”
海德拉将整个松江城变成副本，单刀即便还活着也已经不可能离开副本，而且看他的状态应该也无法坚持太久。
“我的女人、孩子、朋友全都已经死啦，没什么想法了。”
单刀摇了摇头，目光移向花板，缓缓道：“不过最近我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我梦到原来这一切灾难只是个游戏，我们自己的世界依然存在，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回到那个地方去看看真实的阳光，哪怕就一眼也好。”
他接受了黑暗法则的洗礼，就跟曾经姜朵在北归路上建立第一个黑暗副本中那些人一样，已经看见过真实。
“我可以……”
云起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选择权交给隶刀自己：“我可以送你回去看看，但以你目前的状态苏醒在现实世界，很快就会死的。”
单刀黯淡的眸子陡然一亮，不是为了云起能送自己回到那个世界，而是——他竟然也知道？
他早就知道！
也就是，他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够睁开眼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