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清凉寺后院门传来邦邦的敲门声。院子里打呼噜的声音停止,但没有人去开门。
“饿啊,饿……”
那声音闹了一会儿,逐渐暴躁而急促:“我说,饿啊,饿……”
有人疯狂摇晃拍打门扇:“开门!好饿!饿啊!好饿!”
从房舍门缝看去,一棵漆黑的邪树挡在院门外,仿佛一座俯身向内窥探的邪神像。树下站着一只绿色的饿鬼,双眼暴突仿佛要落出眼窟,脸颊凹陷,四肢修长无比。硕大的肚子如同巨缸,嘴却小如婴孩。
正是:
乌鸦枯树笑,饿鬼院门哭。
清凉寺里无清凉,净土园内无净土。
它在这荒山饥饿不堪,又进不了佛门,只能试图恐吓人开门放他进去。
过了一个时辰,饿鬼的声音逐渐消失。但是那诡异的邪树仍堵在院门外等着,直到天明才消失。
从门缝窥探,再三确认那邪树消失后,和尚们才小心翼翼打开门出来。
这佛门净地出了这等污秽之事,实在有损名誉。和尚们不敢声张,不断念着佛号祈求。
年节前后,总是平头百姓上香拜神的时候。随着太阳一点点从东山挂起来,信众们也陆续出现在清凉寺前的大路上。
“嘻,你见过我相公吗?”疯女人姜氏突然猛地拉住路过的人,满眼疯狂的欣喜。路人嫌弃地甩开她走远。
姜氏又一个趔趄抓住另一名路人:“你知道许愿井吗?”
可是集安镇里哪里有什么许愿井。
她痴痴癫癫地比划着:“许愿井里面有神仙呢……”然而却,被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
这一摔,手上就破了血口。姜氏哎哟一声,伸出舌头去舔手上的伤口,低头抠指甲里的泥,好歹安静了一会儿。她直勾勾看人的眼神太过疯癫,口里还不断念着什么“许愿井”。好些小孩子吓哭了,不敢往前走。
清凉寺的僧侣看不过去,请姜氏进去,给了她一碗菜粥和一个馒头。大和尚又带她到后院坐下慢慢吃。
姜氏手里拨弄着手腕脏兮兮的红绳,道谢接过。她咕噜咕噜喝了菜粥,又珍惜地舔干净碗里的米粒。手里的馒头咬了几口,她又揣回怀里,口里念着要给自己的小孩小长顺吃。
清凉寺后院的门平日是锁上的,今日不知怎么就开着了。几步外的树林在山风中喧嚣低语,如同嘈杂的邪鬼窃窃私语地围观着。
后院门边站着一个背影,那背影向她招手。
背对着自己的人是怎么向她招手?除非人手反折过来。
姜氏可不管,她呆呆地跟上去:“相公!是你吗!相公等等我。”
相公的背影和那人重合,她面露欣喜一路跑着,跟着那“人影”进了一处废弃的小庙。
“相公你回来啦,嘻嘻。”
庙里有一股浓重的腐朽气息,一角的地砖被树根顶起来,树根如蛇盘结。
姜氏抱着一个歪倒在地上的神像,甚至搭上脚往神像怀里钻。
神像的面目残损,看不清长相,姜氏却似乎从这神像上看到自己相公一般。
“相公,我帮你梳头……”姜氏喃喃着,十指作梳往神像的头摸,又更似在抓挠。
庙门无风吹来,却在悄悄合拢门扇。庙里暗了几分,阴影有若实质往下压迫而来。
姜氏心怀喜悦,浑然未觉。
她啐了一口唾沫在神像脸上,捏着袖子擦拭神像的脸。
“相公我给你擦脸,擦擦脸……”
姜氏嘻嘻哈哈间,那神像尚且完好的一只眼睛缓缓转了过来看着她。
神像的嘴裂开一口利齿,仿佛在笑。
相公的嘴好大,饿坏了吧……
怪物的利爪爬上她的背,姜氏见神像表情不对,以为自己相公生气了。她习惯性讨好地一笑。
“相公,吃,馒头。甜”
随后,庙门无形地猛地闭紧又打开。女人的惨叫声后,一阵妖风从内冲天而出。
隐隐听见有非人的笑声回荡在庙里。方才背对着姜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庙内。男子一身布衫,缓缓转过身……
地上的树根如同人手,随着土地的涌动拉着姜氏往下埋。她双目圆睁,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胸口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她的手本能地抓握什么,然而终究等待她的是冰冷的黑暗。
“相公……不要去,许愿井……”
捏得不成形状的馒头滚了几下,满是血、泥和腐叶。不过几息,馒头便腐烂为污泥,再不可辨认。
几片破瓦掉落,那面目毁损的神像仍旧歪在那里摆着,这里又重归寂静。
清凉寺后院的门也好端端不曾打开。
小僧弥来收疯女人的粥碗,他面露嫌弃,看着碗上黑乎乎的污渍,总疑心是恶秽黄物。
“女施主可是走了?”大和尚问道。
“我一来就没见了,走了吧。”小僧弥嫌恶回到。
“姜氏从前也有丈夫和孩子,后来她丈夫惨死,小孩辛苦养到七八岁,也得了恶症死了。她是个可怜人。”大和尚没有说的是,姜氏的丈夫被发现时是在家活活吓死的,姜氏貌美,邻里总有怀疑是她动了手脚谋害亲夫。须知,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阿弥陀佛。”大和尚念了一句佛号,颂念经文希望她能早离苦海。
山下的集安镇仍沉浸在节日前后的氛围里,热闹非凡的集市上洋溢着喜悦的声音。彩绘的面具、各式各样的节灯都是节日才有的。集安镇的游神十分出名,在七月的孟月节甚至比过年还要隆重,就连小孩子也戴了神鬼的面具参与。
游神的队伍要从镇头走到镇尾。打扮成牛鬼蛇神的表演者大多是当地的人,平日各有生计,也就在今日能这么热闹一番。
叶曦背负青铜长刀站在人群中望着游神的队伍,巨峰山下的蜂花镇是从来没有这些的。高居巨峰山间的她,连蜂花镇也很少去,这般热闹景象让她有些紧张。
一旁有本地人见她外地来的,热情介绍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今年游神有戏班子参加呢。你看那花神娘子貌美,其实是男人扮的。还挺像。”
抬头间,那十二花神的队伍恰好走来,领头的花神娘子美而不妖,手提花篮翩然而舞。路过叶曦身边时,那花神娘子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长刀。叶曦顿时警觉与花神娘子对视,反手作抽刀状。
然而那花神只是笑了一下,向围观的百姓抛撒花篮里的花瓣祝福。不等花神再看向她,叶曦转身匆匆隐入人群。
此时,正是游神队伍行至集安镇中心。花神一个舞步摆出了神仪,比那景山镇花神庙里的还神似三分。其他各路神仙也各显神通。
人群发出赞叹,表演者更为卖力,将游神活动气氛推向了高潮。叶曦生生错过了这一幕。
当世女子习武之人不多,叶曦一进酒楼就引来瞩目。在那些目光中,有的对她这山民也有轻视,更别提她身为女子还是一名武夫。
只可惜她对于这些向来不太敏锐和看重,冰冷而沉默的神色后,又有人嘲她山里来的不灵光憨傻了。
一路风尘,她半是劲装,半是山民打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长刀往桌上一拍,只见刀身刻着“羲日”二字,甚是古朴。
正是:
空山有佳人,青刀斜负身。
娇娥慕容色,邪鬼畏其行。
金钗香粉都不看,要留正气照乾坤。
叶曦要了一大碗阳春面,拿起筷子就埋头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又向店家要了碗不要钱的面汤。
正当她吃得满头大汗,面对着却坐下一人。她头也不抬,只把面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那人叫了菜食,也不动筷子。叶曦仍旧吃她的面。
直到一块卤肉夹到她碗里,她才面露不悦地抬头一看。
这一看她嘴里的面就半晌没能吞下去。冷冽如霜花的侠女那无形冰冷的外壳碎了一地,只剩下一脸错愕。谁能想到总是叫她“师父”的人,那日突然就与她说了心意。一时间她慌乱无措,连夜下山闯荡。可他还是找了来。
她拔腿想跑,又不愿露怯,左右不定如何面对。他的心意摆在那了,那自己的心意是什么。叶曦没有想清楚。
“师父,你可让我好找。”面前的男子银冠束发,发尾黑亮无比。衣裳都是好料子裁剪,腰配一把端端正正的君子长剑,正是她的少年好友褚风。褚风轻身功夫不错。外出游历几年,回来就有了一身诡谲身法。
有道是:
腰系君子剑,头戴银鲤冠。
好个游侠儿,白马笑春风。
褚风有意将两人关系重回好友,好让她自在些。他绝口不提之前的鲁莽,并不逼迫她立刻给出答案。
叶曦领悟,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你师父。”叶曦夹了一筷子卤肉和着面吃下去。这话她说过无数遍,他倒老拿这个逗她。
“好,小曦。”褚风笑眯眯又夹了几筷子卤肉放她碗里。
虽然她不喜他叫她还加个“小”字。但是他确实比她稍长几岁,她不是聒噪计较的人,不再出言反对。
褚风眼角余光看她没有摸刀,依然在吃面。他心中一松,又夹了几筷子放她碗里,让她顾不上说话。
眼见他也是一路风尘,她放慢了吃面的速度,有意让他好好坐会儿。两人多年好友,虽然近日发生了些事,仍有一种相互扶持的难言默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叶曦心中好奇,脸上却不显。他给自己碗里夹了肉,却把面挑回他自己碗里,叶曦拿筷子轻敲他的手背,薄怒瞪他。
“比起你惯居深山,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褚风吃得头上发汗,吃完尚嫌不够又要了一碗。
面一来,褚风先问她要不要,眼看碗都递过来了,胳膊却一转端回自己面前:“你不要我就吃了。你想吃,自己再要一碗。”说完,褚风刻意把面条吃得嘬嘬作响,看着她被捉弄后的一脸愕然偷笑。
一皮肤灰白的老妇笑眯眯不知何时站在褚风身后,那满身鬼阴之气眼看就要沾他身上。
叶曦一手按住刀,另一只手示意那老妇不要靠近。鬼气近身,轻则影响运势,重则损及健康。
褚风对这些向来不敏感,普通而弱小的鬼魂他无法察觉。
好在那老妇也并无恶意,面带抱歉地走开,远远站在柜台边看着来往的人。
“又看见了那个?”见叶曦刚才的举动,褚风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他摸了摸发凉的后脖子
叶曦不通鬼事,只是能看见罢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褚风特别招鬼喜欢,从以前她就没少帮他驱赶。
总能看见奇怪的东西的能力,让叶曦在老家禹州城不太招人待见。褚风发现这一点却不如旁人避讳,更是缠着她问她所见,两人关系倒更好了。
“长什么样子的。”
“一位老妇人。或许是这里的旧主人,留念不肯离去。”
叶曦拿出钱袋,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木柜台上:“老伯,钱放这了,您看看……”
木柜台里一位老人捏着帕子擦拭大小酒坛子上的灰尘。
听到铜钱的声音,那老人转头脖子伸老长看了一眼铜钱。脖子长度早超出常人范畴,那头高兴地摇晃两下说了一声谢。
猝不及防遇见鬼,叶曦沉默了片刻。
回头看褚风却把钱交给了另一个中年人,见她呆愣,他不解问道:“你怎么把钱放那里?”
酒楼老板的相貌和那对鬼老夫妻颇为相似,也许本就是一家人。
叶曦看了一眼褚风,没有说自己方才人鬼不清。可是褚风却看了出来,笑而不语。
上了市集叶曦不敢随便搭话了,眼见褚风看见了什么,才知哪些是人。
叶曦看上一个狗脸面具,摊主说了个价,她掏钱就要付。
褚风拦住她:“他欺你是外地人,这个不用这么多。”他从她钱袋里选出几枚放在摊上:“这些够了。”
叶曦应了一声,买了两个,一个递给了褚风。两人相对为对方系在腰间。
街市来往的行人中也有不少非人混迹在扮演鬼神的人群间,影影憧憧虚实交错。
随着黄昏的交替,人们的影子交叠,叶曦也难以完全分辨。褚风眼中的是春江花月夜,而叶曦看见的却是百鬼夜行。叶曦有意不看“它们”,以免平生事端。
褚风被节日氛围感染,眼里因高兴而发亮,说话间也多了几分神采。他询问身边人“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去找我师父。”叶曦初次离开巨峰山地界,并不急着回去。师父一年前就没了音信,她心生担忧。
“那我陪你找。”褚风不假思索。
“不必。”
“那可不行,咱们是好友,有事就得能顶上。说不定有能用到我的地方。”褚风倒是自信,从感情牌打到实用牌,掰开了讲。若她真的坚持,一点转圜没有,她早就扭头走了,哪还与他说许多。
莫看她是山里出来的姑娘,从来就是有自己主意的人。
人群中,浑身脏兮兮的姜氏迷惘无措地行走着。她试图和行人对话,似乎在问她相公的下落。但是没有一个行人理会她,她已经习惯了被无视,直到她无实质身体被其他人穿过。
察觉自己已死的现实,姜氏心境崩塌,花容如枯萎般衰败。脸上满是惨死之相,站在街边哭泣。
叶曦看着姜氏,并没有想去帮忙的冲动。鬼怪喜怒不定,和他们相处太近并不一定有善终。
她正要叫褚风走,转头他正让货郎打开箱子挑选着里面的绢花。
付了钱,褚风窃喜着用帕子一包揣进怀里。正要往她这里走,那惨死女鬼站在他身后一把拉住他肩膀。眼看那阴气有如实质缠绕着他,褚风正奇怪谁在拉他,拂手却察觉肩上空空。
他愣了一下,看向叶曦。他苦笑着以眉眼暗示她快来救他。
叶曦示意他别动,缓缓抽出刀刃,目光死死盯着女鬼。
那女鬼躲在褚风身后越发警觉,面对叶曦在畏惧中露出几分凶相。
尖锐的指甲抠进褚风的皮肉,女鬼另一只手威胁般握住他的脖子。
女鬼藏在褚风身后,叶曦生怕一刀把褚风的脖子也斩断了,只得静静等待时机。
“小曦,这……”褚风苦笑,仿佛身上爬着一只巨大的蟑螂。
女鬼的手慢慢抱住褚风,鬼影遮蔽下,褚风只觉天旋地转原地消失了去。
“障眼法……”即使她知道是障眼法,对方有意遮蔽下,她难以判断去向。
叶曦的唇抿成一线,眉头紧蹙。
在旁人看来,叶曦便是对着自己同行的人突然拔刀,然后眨眼褚风就不见了。只有在场的非人纷纷将头转过来看着她。
非人要比活人更八卦,有点什么事,这就都想瞧个究竟,直勾勾伸长脖子看过来。
光凭女鬼的外貌,她不能知道褚风被掳去哪里。正愁眉不展之际,只见白日吃饭的酒楼二楼边站着那对姓余的鬼老夫妻,他们笑着不说话,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在那个地方,一名青衣的秀才坐在陈家门口的树下手里捏着写着文章的纸和一把铁剪。他低头捏着剪子,将文章一张张叠好,剪成散碎的大小窗花,铺了满地。那些窗花即使被风吹过仍然在他脚下,不曾吹走。
叶曦走到秀才面前。他抬头,露出小半张已经腐烂为白骨的青绿面容,腐烂处的边缘血肉模糊。
“这位兄台,我想找一个人。”
秀才指了指身后门边的字,是他的姓氏。
“陈兄,劳烦帮忙找一个人。这么高,腰上挂着剑的男人。刚才被女鬼掳走。”
鬼秀才陈兄微笑点头,摊开手往她面前伸了伸。
见叶曦不解,他指了指斜对面的香烛店,低头继续剪他的窗花。
原来是要财物。不一会儿,叶曦去而复返,烧了些元宝,点了香烛。
她自己银钱不多,但要救褚风却眉头也不皱。
“这些可够?”
陈兄伸了伸脖子,深吸一口气,满意地点头。
叶曦正要捡树枝写下褚风的八字,陈兄却急忙拦住她,挥手将已写下的笔画也擦了干净。
他捏着一支白色的秃毛笔,在手心写下红字,大意是说:不要把八字告诉鬼。
叶曦受教谢过。
陈兄指了指她腰上挂着的黑狗面具,这面具是褚风帮她系上的。叶曦解下递给他,陈秀才抚摸着面具,仅剩的一只眼睛瞳孔放大逐渐占据了整个眼眶漆黑一片。
秃毛骨笔写下方位,陈兄缓缓恢复原样。他指了指天边一朵黑紫的阴云,提醒她小心,便埋下头捡拾一张张窗花不再与她说话。
鬼常因执念徘徊,常常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叶曦习以为常,不再打扰。
节日道路上满是摩肩接踵的人群,刚才她在这陈家门口对着空处又是说话,又是点了香烛冥纸,已有异样的眼光投来。叶曦谢了陈兄,朝着那方向追去了城外。
天边紫黑的阴云移动,有邪祟借道而过,恰要与褚风被掳走的方向交汇。
叶曦皱眉不敢耽搁,孟月节鬼门开,正是阴盛而阳衰极之时。
初死的新鬼有些总觉得自己找替身就能活下来,一次没能成功,又觉得没找对人,往往一错再错,直到万劫不复。
褚风听多了这些找替身害命的故事,倒是不害怕,就是本能地抗拒阴晦污秽。
山顶隐约有寺庙,离得不近。山下黑黢黢看不见道路和人家。被化了鬼的姜氏无端丢入山林,他拔出佩剑,小心翼翼往上爬。
夜里山路泥泞湿滑,他不慎踩滑,抓住一些草藤稳住了身形。
这山里夜里寂静异常,就连鸟鸣虫鸣也没有。褚风握紧长剑,散开五识关注周遭动静。
林子里有人在行走,但是明明人在下面走,怎么那方位顶上的树枝也在响动。
屏息静听,褚风脸上更是怪异。那声音就像一个异乎寻常高的人在树林里走,可那样的高度,还是人吗?
“我说,饿啊……”有咀嚼声传来,带着嘬吸和嚼碎硬物的声音,不近也不远。
另一边隐约可见一座有些破烂的小庙,虽然也不近,却比山顶大寺近多了。有庙宇便有供奉的神明,比起不能隐蔽的山间,看起来安全很多。进去了把门一闭,那东西未必进得来。
褚风极力镇定心神,慢慢向那小庙挪去。
他一点点绕开那奇怪的“人”,他屏息凝神挪动身体,手扶住拦路树枝减少声响。
那“人”拿起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有节奏地敲打着,仿佛唱戏的在敲梆子,又像买糖的在敲糖块。
“嘿嘿,这里还有肉……”随后又是一阵嘬吸之声。
褚风并不想知道那“人”在吃什么。
然而下一刻他脚下一滑堪堪以轻身功夫稳住身形,脚下动静却已经传了出去。待看清脚下隐有焦痕的半个人头骨,他整个人紧绷起来。
侧耳听去,那边怪异的声音已经停止。
褚风不但没有松懈,反而愈加警觉。
有“人”扶着树在绕着他行走。
褚风挪动身体后退。
一个嘴巴小得只有婴孩那般大的饿鬼探出头来,枯瘦的手和硕大的肚皮形成对比,似乎饱受饥饿之苦。
“瞧瞧,这是什么……”饿鬼睁大了眼睛欣喜若狂,挠着肚皮嘿嘿地笑着。
“不是和尚,不是和尚……”它自言自语。
“也不是老头儿,不是老头儿……”
“肉,年轻的肉……”饿鬼吸了一口唾沫,擦了擦嘴走了出来。
“弥陀,好啊,嘿嘿嘿,谢谢弥陀……”它右手拨弄着左手手腕的佛珠,口中发出笑声。
褚风毫不犹豫转身便跑。
那饿鬼在后面追,因四肢奇长却大肚而重心不稳。它手里拿着一截枯骨往嘴里塞,刚沾嘴唇食物便焚烧化为灰烬。永远饥饿的刑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它,惩罚它在世时的贪婪。
永不得食的苦楚侵袭,饿鬼眼窝深陷,露出悲伤的神态,一边哭一边跳脚。看见褚风逃跑更是急怒而发出嘶吼,眼睛发绿发红。
长成这样的,怎么可能是人。
叶曦常告诉他的鬼都是面色发白之相,这个全身发绿,究竟是什么东西。连自己肉眼也能看见的鬼,恐怕不是容易驱赶的。
褚风试图回身相击,可寻常兵刃却无法伤及饿鬼坚韧的皮肉。他反而被饿鬼击飞了去,若不是以剑相护,怕是当场心肝都要被掏出来扯落一地。
顾不上疼痛,他几个腾挪翻身上树。在树林间与那饿鬼周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