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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赵鼎一下子哑口无言了。没错,宋朝不是钱荒,而是因为铜钱被富户积攒下来,没有流通而已。想想看,宋朝每年铸币几百万贯,甚至最多的时候去到了几近六百万贯。这样的铸币量,哪里还差钱?
就算是一国铸币多国使用,在经济不算发达的外国,其实几百万贯就足够满足他们的市场流通了。而宋朝就不一样,宋朝可是上千万贯,甚至过亿的货币流通量,才堪堪够用的。然而,一旦有人故意积攒货币不用,市场上货币量陡然减少,那会怎么样?
不用说,肯定就是钱荒了。
更荒谬的是,因为钱荒,宋朝朝廷下令实施“铜禁”政策,更是让钱荒雪上加霜。再加上铸币的时候,故意减少铜的含量,提高铅和锡的含量,导致铜钱质量太差。还好蔡京没上台,不然一弄出什么“当十钱”,那就真的是举国皆怒,痛斥奸佞了。那时候,宋朝经济也将将崩溃,要不是底子不错,单单是通货膨胀就已经让宋朝自行崩溃了。
所以,张正书用这法子哄骗出宋朝富户的钱银来,还真的没法在这方面指责他。
然而,赵鼎却不甘服输,嘴硬地说道:“小官人,即便如此,亦是大大不妥。想那达官贵人,多在朝中为官,若是贪图奢靡,互相攀比,则我大宋风气,岂不是如商纣王一般,酒池肉林,穷奢极侈,北里之舞,靡靡之乐?”
“那与我何干?”
张正书淡淡地回怼了他一句,“朝廷不正风气,关我一个商贾什么事?要是朝廷狠得下心来整饬官场,剔除贪渎之辈,又岂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赵鼎憋红了脸,却半天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反驳的。是啊,朝廷不制止贪官,让官员有钱银来买这么昂贵的四轮马车,反倒责怪一个商贾——你为何制造出这么昂贵的四轮马车来,诱使满朝官员为买一辆四轮马车而贪渎?这逻辑实在感人,有点“我解决不了问题,但我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种意思。赵鼎自知理亏,索性不再说话了。
“所以说你们儒家啊,总喜欢对自己不懂的问题指手划脚,认为事情应当就是这样的。殊不知,真个贻笑大方。所以我时常跟你说,要格物致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你却好,当成了耳边风。宋朝就是有太多你这样的官员,所以嘴上无敌,一旦动手做些什么事,就有心无力了。要不是有胥吏相助,怕是你们这些官,连统计百姓田地、收成、税赋等等都做不到吧?”
面对张正书的讥讽,赵鼎几无地自容。
没错,张正书说得一点都没错。不仅是赵鼎,甚至朝中的宰相章惇,对这些也不是全不精通。如果章惇去一个地方任府尹,说不定也会被胥吏玩耍得团团转。甚至胥吏上下其手,比官员还要厉害,即便是再厉害官,也无法管理得这些胥吏。
好在,张正书知道刺激一下就够了,要是再刺激,赵鼎恐怕就恼羞成怒了。“说回我这四轮马车,除了促进消费,让富户自觉把钱拿出来用,缓解钱荒问题以外。最关键的,还是增加就业。”
“增加就业?”
赵鼎一愣,他跟了张正书不短的时间,自然明白就业是什么意思。
“没错,想想看,一旦四轮马车有赚头,是不是就要雇多一些木匠做木匠活了?生漆用得多了,是不是也增加了漆园的雇工?皮革用得多了,那硝制皮革的猎人,是不是也有收入了?当然,那些都不是我管的,我不确定他们一定有收益,会增加雇工。但我的冶炼作坊,就一定会增加工匠的,而且工匠的工钱,也会增加。
工匠的工钱增加了,那么工匠就会去消费。比如,会买多点肉食,买多几件衣裳给妻儿父母。如此一来,又会促进肉市繁荣、布料市场的繁荣。那么畜户养更多鸡鸭鹅,猪牛羊,似乎又理所当然了。再者,纺织作坊也会纺织更多的布料,浸染作坊也会浸染更多布料。如此一来,这些作坊又会招募更多雇工……
如此一环扣一环下去,四轮马车带动的经济效益,何止数万贯?何止百人受益?”
张正书这个经济理论,是赵鼎从未想过的,他完全没想到,原本儒家看不起的商贾、工匠,居然能有这样的能量,一时间怔在车厢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钱不用,就是一潭死水,唯有钱用起来,盘活了经济,钱银才能流通起来。经济活了,那么百姓收入增加,再带动消费。这是一个良性循环,可偏偏你们儒家,老是想着商贾怎么奸猾了,商贾赚钱是不仁不义了……屁,要是没有商贾,大宋能倒退数千年,你信不信?”
张正书忍不住说了粗口,让赵鼎更加难堪:“非也,儒者不排斥商贾,只是反对鼓励百姓从商……”
“你鼓励也没用啊?”张正书讥笑道,“以你们的经济头脑,稍稍浅显一点的经济知识或许能理解。要是深一点的,直透本质的经济知识,你们就两眼一摸瞎了。要是听你们摆弄,商贾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小官人莫要瞧不起儒商,春秋时就有端木子贡!”
赵鼎继续死鸭子嘴硬地说道,十分反感张正书诋毁儒家。
“子贡确实厉害,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但可惜,你们儒家并不把他当圣人,啧啧啧……”张正书一脸嘲讽地说道,“反倒是把无所建树,只是伺奉孔子,整理古籍的颜回奉为贤人,奇哉怪哉!”
赵鼎突然站起身来,却不料脑袋碰到了车顶,哎哟一声,可还是硬气地说道:“颜回为何不是贤人?”
张正书也不跟他争辩,要是按照墨家的说法,颜回这等“无所建树”,只会“夸夸其谈”的书呆子能被黑出翔来。张正书笑而不语,算是给赵鼎挽回了一点颜面。但张正书知道,如今正步入叛逆期的赵鼎,听了他的话,确实对儒家产生了一丝裂缝了。张正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