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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道:“因为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杨大波看看他,伸出一根手指,又把钱桌上推了回去。
江枫变色道:“你不肯”?
杨大波的回答也很干脆:“是的!”
江枫道:“为什么?”
杨大波笑了笑,道:“因为那是条大船,多坐一个人也不会沉下去。”
江枫瞪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你不后悔?”
杨大波淡淡道:“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一次。”
“开船了,开船了!”“起锚!”“扬帆!”“顺风!”
嘹亮的呼声此起彼落,老狐狸的大海船终于在满天夕阳下驶离了海岸。船的吃水很重,船上显然载满了货,狐狸唯一的弱点就是贪婪,所以才被猎人捕获。看来老狐狸也一样。
杨大波也很想抓住这只老狐狸来问问,船上究竟载了些什么货,会不会因为载货太重而有危险。他没有抓住老狐狸,却险些撞倒了鱼姑娘。
主舱的门半开,他想进去的时候,鱼姑娘正从里面出来。
杨大波吃惊的看着她:“你怎么会上船来的?”
鱼姑娘眨了眨眼:“因为你们上船来了。”
杨大波道:“我们上了船,你就要上船来的?”
鱼姑娘反问道:“我问你,你们在船上,是不是也要吃饭?”
当然要,人只要活着,随便在什么地方都一样要吃饭,要吃饭就得有人煮饭。鱼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煮饭的,不但烧饭,还炖鱼汤。”
杨大波道:“你什么时候改行的?”
鱼姑娘笑了,笑得很甜:“我本来就是烧饭的,只不过偶尔改行做做别的事而已!”
主要的舱房一共有八间,雕花的门上嵌着青铜把手,看来豪华而精致。
鱼姑娘道:“听说乘这条船的,都是很有身分的人。”
杨大波道:“这点我倒能想得到,否则怎么讨得起老狐狸的船钱。”
鱼姑娘用眼角瞟着他,道:“你有没有身份?”
杨大波道:“没有!”
鱼姑娘道:“你只有钱?”
杨大波道:“也没有,付了钱后,我就已几乎完全破产。”
鱼姑娘又笑了:“没有钱也没关系,如果你偶尔又吃错了药,我还是可以偶尔再改一次行的。”她指着左面第三间舱房道:“这间房就是你的,只吃鸡蛋的那个混蛋住在右面第一间。”
杨大波道:“我能不能换一间?”
鱼姑娘道:“不能!”
杨大波道:“为什么?”
鱼姑娘道:“因为别人房里都已住着人。”
杨大波叫了起来:“那老狐狸劝我把这条船包下来,可是现在每间房里都有人?”
鱼姑娘淡淡道:“不但这里八间房里全都有人,下面十六间也全都有人,老狐狸一向喜欢热闹,人越多他越高兴。”她带着笑,又道:“只不过住在这上面的才是贵客,老狐狸还特地叫为你们烧几样好菜,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杨大波道:“我想吃烧狐狸,烧得骨头都酥了的老狐狸。”
晚饭虽然没有烤狐狸,菜却很丰富,鱼姑娘居然真的能烧一手好菜。
“因为我外婆常说,要得到男人的心,就得先打通他的肠胃,只有会烧一手好菜的女人,才会嫁得到好丈夫。”她这么样说时候,贵客们笑了,只有杨大波笑不出来。
好容易等到夜深人静,杨大波一个人坐在船舷上,辽阔的海洋,灿烂的星光,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觉得比较自在些。“孤独”有时本就是种享受。却又偏偏要让人想起些不该想的事。太多伤感的回忆,不但能令人老,往往也会令人改变。幸好他并没有变得太多,他还是那个热情、冲动、邪魅,有时傻得要命,有时却又聪明绝顶,自己对什么事都不在乎,认真起来却不要命的杨大波。
他正在想的时候,突听“咔嚓”一声,一根船板向他压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阵轻风带过,又有一条船橹横扫他的腰。他的人在船舷上,唯一的退路就是往下面跳。下面则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冰冷的海水,咸得发苦。他踩着水,想借力跃进,先想法子抓住船身再说。可是上面的长橹又向他没头没脸的打了下来。船舷很高,他看不见上面的人,海水反映星光,上面的人却能看得见他。
他只有后退,船却在往前走,人与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就算有水上飞那样的水性,也没法子再追上去,就算暂时还不会淹死,也一定支持不了多久,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一定已沉了下去。
一向无所不能,无论什么困难都能解决的杨大波,怎么会忽然就湖里糊涂的被淹死?他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淹死的。
水面上又有“吧哒。”一声响,一样东西从船舷上落下来,竟是条救生的小艇。把他打落水的人,好像并不想要他死在海里,只不过要迫他下船而已。
除了江枫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艇上有一壶水,十个煮鸡蛋,还有一叠钱,正是那天江枫给他的。
这少年做出来的事真绝,不但不想隐瞒掩饰,而且还好像特地要告诉杨大波:“我就是不要你坐这条船,你能怎么样?”
大海茫茫,是拼命去追赶老狐狸的大海船,还是从原来的方向退回去?当然是拼命去追赶。
他们的船出航才不过六七个小时,可惜船出海时是顺风,两条浆的力量,绝不能和风帆相比。他就着白水吃了几个鸡蛋,只觉得嘴里淡得发苦,想躺下去休息片刻,谁知一倒下去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阳光刺眼,一眼望过去,天连着海,海连着天,还是看不见陆地的影子。
但是他却看见了一点帆影,而且正在向他这个方向驶过来。他几乎忍不住要在小艇上连翻八十七个筋斗表示庆祝。船来得很快,他忽然又发现这条船的样子看来很面熟,船头上迎面站着一个人,样子看起来更熟,赫然是老狐狸。
老狐狸也有双利眼,远远就在挥动着手臂高呼,海船与小艇之间的距离,已近得连他脸上的皱纹都可以看得见。杨大波忽然发觉这个老狐狸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实在比小姑娘还可爱。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大叫,可是他偏偏忍住,故意躺在小艇上,作出很悠闲的样子。
老狐狸却在大叫:“我们到处找你,你一个溜到这里来干什么?”
杨大波悠然道:“我受不了小姑娘做的那些菜,想来钓几条鱼下酒。”
老狐狸怔住:“你钓到了几条?”
杨大波笑道:“鱼虽然没钓着,却钓着条老狐狸。”
他忍不住要问:“你们明明已出海,又回来干什么?”
老狐狸也笑了,笑得就正像是条标标准准的老狐狸!“我也是回来钓鱼的。”
杨大波道:“那边海上没有鱼?”
老狐狸笑道:“那边虽然也有鱼,却没有一条肯付我五千块钱!”
杨大波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这人的心究竟有多黑?”
老狐狸又笑了笑,悠然道:“只不过比你钓起来的那条老狐狸黑一点。”
船上忘了带淡水,老狐狸只好把船开回去,正好遇到了落单的杨大波。
就这样,船在海上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洗澡的地方很简陋,只不过是用几块破木板搭成的一排三间小屋,要是有人想偷看人洗澡,随便在哪块木板上都可以找出好几个洞来。除了这些大洞小洞外,里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想洗澡的人,还得自己提水进去。
杨大波提了一大壶水进去,隔壁居然已有人在里面,还在低低的哼着小调,竟是个女人。
平时到这里洗澡的人并不多,有勇气来的女人更少,知道自己洗澡的时候随时都可能有人偷看,这种滋味毕竟不好受。幸好杨大波并没有这种习惯,令他想不到的是,木板上的一个小洞里竟有双眼睛在偷看他。
他立刻背转身,偷看他的人却“噗哧”一声笑了,笑声还很甜。
“鱼姑娘。”杨大波叫了起来,他当然听得出她的声音。
鱼姑娘吃吃的笑道:“想不到这个人还蛮喜欢干净的,居然还会自己来洗澡。”
杨大波道:“你是不是为了想来偷看我洗澡,才来洗澡的。”
鱼姑娘道:“我可以偷看你,你可不能偷看我。”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木板忽然垮了,鱼姑娘的身子本来靠在木板上,这下子就连人带木板一起倒在杨大波身上,两个人身上可用来遮掩一下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够做一块婴儿的尿布。现在他们谁也用不着偷看谁了。
过了很久,才听见鱼姑娘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你呢?”
“我好像也不是!”
两个不是好东西的人,挤在一间随时都会倒塌的小屋里,会怎么样呢。
“开船了,开船了!”
船,在大海上飘荡了三天。这三天日子居然过得很太平,海上风和日丽,除了每天要跟那些贵客吃顿晚饭是件苦差外,杨大波几乎已没什么别的烦恼。所有的麻烦都似已被海风吹得干干净净,血腥也被吹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