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壹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糜水。苍天补,四极正,糜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淮南子·览冥训》
楔子·贰
1950年,天文学家亚特·霍格(arthoag)偶然发现一个极不寻常的河外星系。
整个星系看起来如同一枚戒指。外围是由无数蓝色恒星组成的近乎完美的圆环,明亮耀眼。圆心处则由许多较老的红色恒星构成。介于两者之间的,是完全黑暗的虚空裂隙。后来,这类极为罕见的天体被归类为环状星系,也叫作哈氏天体(hoag‘sobject)。至于它是如何形成的,目前仍未有定论。
2001年7月,在巨蛇座蛇头部分位置,哈勃望远镜拍摄到了清晰的哈氏天体图像。
——《帕洛玛天图·环状星系》
正文
夏日,天亮得早。
济州老城,护城河边,有一片旧巷子。
青砖瓦房,旧石板路。夜雨过后,垃圾混合着污水摊在路旁,泥泞不堪。
窄街上,两块霓虹广告灯牌还在闪烁,一块是“夫妻用品”,另一块是“深浅口疗会所”。嗯?仔细看去,原来那口字竟是足疗的足字,不过只亮了关键部分。
街道渐渐热闹了起来,又是为生计而奔波的一天。
咕噜,咕噜。
一辆木制小推车停在了胡同里。
“周…周载,吃…吃饭!”口吃的吆喝声响起。
屋内,一架自制的、极简的木板床上,裸睡的男子听闻呼喊,咂咂嘴,狠狠伸了个懒腰。原本褶皱的床单,随着那具健美躯体的缓慢舒展而撑开,床板也在那身腱子肉的有力张弛中吱嘎作响。
他机械般地从床上坐起,伸手、抓取、穿衣、套鞋、走向洗手间,动作连贯且木然,全程闭着眼。直到捧起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才猛然睁开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也总是在这时,门外继续喊道:“周…周载,奶箱,奶箱里!”
又是这句话,每天都是!用词、语调、乃至气息停顿,一直没有变过。
“知道啦!”
咕噜…那人推着小车走远了。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这一成不变的平庸生活一样,一直循环往复,永远也不会变的吧!周载轻叹一声,朝外走去。
打开房门,褪色的春联旁边,钉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小奶箱,箱门虚掩着,里面是那人刚留下的早餐。
一张鸡蛋灌饼,和一杯豆浆。
不远处,两位老太提着菜篮子缓步走来,低着头,边走边比划着、絮叨着。
“这江树,又卖早餐去了,哎!真是命苦……”
“可不嘛!好像是他八九岁那年,他那憨爹晚上搂着他睡觉忘关煤气灶,结果煤气中毒,他爹没救过来,这小子倒是命大活过来了,只是脑子缺氧成了憨板……”
“憨板好歹也是活着,幸亏那晚他娘值夜班没回来,不然这一家子都…”
周载倚靠在门口,嚼着饼,抿着豆浆,听着这段由远及近的对话。
“…要说就该把他送去福利院,成天跟着周载、徐青野这帮人混,能有啥出息?最后在哪个阴沟里被人捅死都不…”
接着,老太看到门口的周载,仿佛受到惊吓,后面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随即被另一个老太快步拉走。
周载慢悠悠地吃下最后一块食物,把包装袋塞进豆浆纸杯里。轻轻一扔,就顺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砸进十几米开外的水洼,溅起一片污泥。
不过,这也只是徒劳而无聊的泄愤。老太们嚼舌根被发现后,忽然变得步履矫健,早已拐进一旁的胡同里,溜了。
“呦!做早操呢,扔垃圾运动?”
旁边的胡同里走来一位男子,深棕色皮鞋,深灰色暗格西装,地摊大金表,油梳寸头,左耳还打着耳钉…不得不说,这一身行头确实衬得他更加高大帅气。
同时,他也拿着鸡蛋灌饼和豆浆。
在周载看来,这种精致男人的装扮放在徐青野身上,总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尤其是此情此景。瞧那双高档皮鞋,刚从家里出来没几步,就甩满了旧巷的泥点子。
“青野,你是越来越有老板范儿了。”周载转身返回屋内,拿了块干净些的抹布回来递给他,嫌弃道:“一会儿得骑电瓶车去公司吧?到了门口擦擦鞋再进去,免得遭员工笑话。”
徐青野接过抹布,摇头笑道:“坐公交,电瓶车前几天在厂里被偷了。”
“还有这么不开眼的蠢贼去光顾你那块鸟不拉屎的野地?”
“谁不说呢,那破车白送给附近的村民都没人要,嗨!可就是没了。”
“监控看了?”
“这几天出了故障,只有仓库里的一台能用,其他的还没请人修,再说厂里货也没少,哪有心思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所以就天天坐公交?你得倒三趟车才能到厂子吧!我说,这半年你也没少挣钱,给自己买个二手车也不过分吧……”
“打住!用不着你来教育我,我有打算。”接着,他露出一脸坏笑,眼中放出精光:“关键这几天我发现,有个同乘的妹子不错,兄弟我想……”
伴随着抓握的手势,猥琐的笑容愈发猖狂,后面的话音已渐不可闻。
徐青野这种常态化的浪荡形象,和他今天强行绅士的行为产生了巨大碰撞,爆发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这大概是让周载别扭的主要原因。
“行行行快走吧!受不了你…晚上怎么吃?”
“公司刚接了些单子,估计要干几个通宵,我得在厂里看着。你和小树吃吧,不用管我。”
徐青野吹着口哨走了,像只发情的大鸟在高歌神圣的繁衍。
他盯着徐青野的背影又看了一会儿,确保下次见面可以勉强接受他的新风格之后,关门回到屋里。
他还有事情要做。
床边柜子上,摆着一个廉价的小香炉,周载立于前。取下项上红绳,绳中系着一圆形黄金挂件,约有瓶盖大小,圆内形状如五辐车轮,像是一个金黄色的江淮车标。倘若拿近些仔细看,古朴的挂件中心处,似乎被人微微挖去了一块,露出一小角晶莹剔透的,嗯…“杂质”,如一粒白沙掺进了泥塑。
他把挂件解下,平放在香炉的香灰里,在圆内五个空隙间分别插上五根香,然后摆出比平时更严肃些的姿态,对着它跪坐、静思、祷告……
今夜月圆,今日是“祭祀之日”。
祭祀流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有些随意了。不过,周载还真不知道做这些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他需要静思些什么、祷告些什么。他只知道这个黄金挂件叫作“曜轮”,有关祭祀的所有事都是他那不靠谱的父亲要求他这样做的。
从12岁起,父亲就开始教他做这些。他曾问过,遗憾的是,好赌嗜酒的父亲似乎也不知道更多,只说这是他们周家的传统,而曜轮则是传家宝。父亲可以不记得开家长会的时间,也可以在牌桌上玩到深夜忘记回家做饭,但从没有耽误过任何一次祭祀仪式。
印象里,只记得有次父亲酩酊大醉,呓语间,曾说过周家祖上曾是什么古蜀国大祭司,后来逃难到了济州…说完就倒头睡去,再追问,便要发火打人。
时间差不多了,该办正事儿去了。
离异家庭,打架斗殴,大专肄业,父亲失踪,经济拮据……背负着这些标签的周载,生活很窘迫。除了有副好身体,他没有任何可以放松和享乐的资本。
他是附近物流园和建筑工地的常客,出了名的力工,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还是周边餐饮店知名的跑男,可以连续送一整天的外卖,只需半夜回家补个觉,第二天依旧精神饱满。还有,自打他记事儿起,就没生过病,连感冒发烧都没有!
可他有时也会望着路人发呆,也会看着天空的小鸟出神,还会幻想坐进宽敞明亮的写字楼里成为职场精英,过上富足安逸的生活……
街头聚集玩滑板的潮流青年?不,自己没那么多朋友。路上飞驰而过的摩托骑士?不,买不起那种大玩具。网咖开黑打游戏?不,宁可多跑几单赚点钱……
至于随处可见的甜蜜情侣?想都不会想的。绝非自卑,而是那些离自己太远。
但是,就在昨天,他居然收到了一条招聘信息,招聘方是济州知名的医药企业。
招聘只有面试,无需递交资料,面试地点就在市中心该企业的办公大楼,信息应该不会有假。
而且,应聘要求非常低,起码对他来说非常低:
男性,满足!
年龄30岁以下,满足!
听觉视力等正常,也满足!
体格健壮可承受体力劳动,很满足!
近三年未有任何疾病记录,更满足!
最后一条,形象气质佳者优先…对男性而言这要求有些奇怪…嗯,也算满足吧!
重点来了,没有学历、专业这些硬性规定,无需交纳任何前期费用,薪资待遇非常优厚。
这岗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同时,中午面试体检之后还管一顿自助餐!
真是大企业的风范,不服不行。还等什么,赶紧拿起手机出发吧?
周载重新戴好曜轮,深深呼了一口气。
“希望可以顺利通过面试!”他拔下手机充电器,轻轻说道。
简单收拾了一下形象,转身出去,锁门离开。
叮,收到新短信。
周载拿起手机,屏幕亮起。
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显示出来,只有两个字:
“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