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是野火焚烧后，化灰那一瞬的轻快，飞入风中。

    还是滴水落入大海，悄无声息，再也不见踪影。

    上升或者下坠，没有体验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所以才值得思考。

    杨小叶坐在青石板上，往水里扔了颗小石子，看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完美的圆扩散开来，下一秒被一条活泼的小鱼打乱了，树影碎开来。

    鱼尾漾起的细碎波纹又形成了新的圆，却又被春天的清风拂乱。

    杨小叶可以看一整天，在不需要帮家里人干活的时候，她就喜欢坐河提上发呆，偶尔钓一些小鱼，摸一把螺蛳。

    江南好风景，她最爱这蜿蜒的小河。

    春夏秋冬，各有各的妙处。

    “喂——阿叶！有空没？”一个小小少年的脑袋从桥上露出来，看着底下河提上的杨小叶。

    于是杨小叶站了起来，拍拍衣服，走了上去：“什么事？”

    杨舟是和她从小玩到大的伴儿，俩人是邻居，两人现在几岁，就认识了几年。两人的母亲也是闺中密友，可谓是没出生就有交情了。

    现在是他们是十一岁，十一年的交情。

    杨舟把手搭在石桥的围栏上，迎着光，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对她说：“我发现了一片桑树林，那里的桑葚特别大，有那么大——”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是比平常桑葚大一倍那么大。

    杨小叶被激出了兴趣：“真的吗？在哪儿？”

    杨舟：“我带你去。”

    现在是春天，正是刚开始养蚕的季节，大片大片的桑树绿油油的，农妇背着筐在其中摘新鲜的桑叶，饲养那些刚破壳的小小的蚕。杨小叶很喜欢蚕，经常帮家里做一点杂活，其中就有拿抹布逝去叶子上的灰尘这一条。他们精心照顾蚕宝宝，以期待它们能结出雪白的茧。

    同时这也是桑果成熟的季节。

    杨小叶清楚每一棵结果的桑树的位置，尤其是几棵产量特别大的，几乎每年都去光顾。

    但他们每年依旧去没探索过的地方寻找，乐此不疲。

    杨舟领着她来到了一片桑树林，桑树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茂密得很，如果不想被枝条和叶子划到，只能从底下钻过去。对于他们两个十岁多点的小孩子来说，弯下腰穿梭过去并不难。

    杨小叶：“你在前面带路。”

    这是女孩的一点小心思，桑树间经常会有蜘蛛结网，那些蜘蛛丝很细，完全看不见，穿梭的时候极容易一头蒙上去，糊一脸，有时候还会弄到嘴里，难受极了。所以他们总是找各种理由让对方走在前面开路。

    蹲在桑叶地里，往上看是碧绿碧绿的，有着锯齿状边缘的叶子，阳光打下来把叶子变得透明，细碎的光落下来，深深浅浅，层层叠叠，是再好看不过的风景。

    杨舟：“到了。”

    不用他说，杨小叶也看见了那棵硕果累累的桑树，紫红的果子挂满了枝条，地上也落了许多，她摘了一个尝，真的是又大又甜。

    于是他们摘了几片桑叶拢成漏斗状，底下用叶梗穿过，防止叶子散开，就组成了简易的容器。

    紫红的，深紫的果子被摘下，青红的，爬了虫的，或者是烂掉的白色的果子则被小心翼翼地避开。

    不多时，一捧桑葚就到手了。

    两人便又出去，找到一个地方随便坐着，再对着手中的桑果挑挑拣拣，不好的桑果直接扔掉，在地上砸出一朵又一朵的紫色小花。

    一边吃，一边扔，于是手上，脸上，衣服上也粘上了紫红色的痕迹。

    水波一样的笑声荡开来。

    吃完了手里的，就再去摘，这看不见边的桑叶地，桑葚总之取之不尽的。

    吃饱了，他们就扔着桑葚玩，拿桑葚喂蚂蚁，翻动着蚂蚁窝，又笑着用桑叶把桑葚挤出汁，滴落的汁液滑进喉咙，酸酸甜甜的。

    最后那些被糟蹋了的桑葚被他们扔进河里，清澈的河水里便晕开了一小片紫色，小鱼儿扑过来抢食。

    一条长长的水蛇突然从水草里钻了出来，摆动着柔软的身体游走了。

    杨小叶和杨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蛇。

    又害怕又兴奋。

    小孩子的精力是无穷的。

    他们在桑叶地里穿梭，又去了池塘边，看着一片片的蝌蚪汇成黑色的水流，又起了兴趣。

    可怜的蝌蚪们被捞上来扔在岸上，黑漆漆一片。

    杨小叶捏起一只观察：“真恶心……”一点也不可爱。

    杨舟对于把蝌蚪捞上来很有兴趣，水花不断溅开。

    杨小叶：“哎！这只长了两条腿！”

    杨舟：“我看见一只长了四条腿的！”

    杨小叶若有所思：“我听说黑色的蝌蚪是癞蛤蟆生的。”

    于是杨舟也生出三分嫌弃：“真的吗？那青蛙生的蝌蚪长什么样？”

    杨小叶扔下蝌蚪，站起来放松腿，她看着池塘里数不清的黑色蝌蚪说：“我也不知道，总之应该不是黑色吧。”

    回忆到此结束。

    坐着河提上看水波。

    坐在成堆的桑叶里擦拭叶子然后切碎喂蚕。

    和伙伴一起穿梭在桑树林里摘桑果。

    在池塘边捉蝌蚪玩水。

    这些画面，通通破碎了。

    逝去在无尽的大火中。

    杨小叶只能记得飞散的灰，和耳边的嘶吼。

    一个村子，那么大的，充满了油菜花，水稻田，桑树林，鱼塘的一个村子，就这样没啦。

    被妖魔毁啦。

    在一个星光如水的夜晚。

    小山似的妖魔，喷吐着炽热的火焰，把村庄化为了灰烬。

    它的身上长满了鳞甲，脊背上生出倒刺，钢铁般的尾巴随便一扫，杨小叶家的房子就没了。

    连同她的家人。

    尖锐的爪子，鞭子般的尾巴，还有那喷吐的火焰，毁了一切。

    彼时杨小叶和杨舟溜出去看星空，逃过一劫。

    杨舟嘶吼着，瘦小的身躯扑过去。

    反正一切都没了，干脆一起在这无尽大火中消亡吧。

    是杨小叶拉住了他，用尽全力把他往后拖。

    十一岁的女孩比他高一些，力气还比他大些，但压制住失去理智的杨舟还是很难。

    妖魔的尾巴随性地拍打着，木制的房梁砸过来，带着滚烫的火焰。

    火星子溅开，两人跌落在地面上。

    差一点，差一点就被砸中了。

    杨舟似乎冷静了一些，又似乎完全绝望了，愣愣地坐在地上，眸子睁大，却是连眼泪都忘了流。

    就在这时，妖魔看见了这两只挣扎的蝼蚁。

    一口火焰喷吐而来。

    杨小叶用上这辈子最大的力量，和杨舟一起跳进了背后的小河里。

    扑通扑通。

    打碎了河里的星光。

    和燃烧一切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