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垚史》记载,“南垚亨祐九年,己酉年腊月三十,天生异象。日月叠晦,昼以为夜,应兆圣人现世”。
圣人原姓李,名辰徊,字静时。
算来当时李辰徊年仅二十六岁,却一朝悟道,能未卜先知,更有“无距千里”的神通。
李辰徊先后击败军中第一猛将王错,和江湖第一高手吴烟海,又令两大氏族里最杰出的神童才女,郑垒和周红棉折服。
此四人随静时先生于品天府以南的三清山中,择一破旧道观,以仆从身份侍奉,听先生论道三月,也因此被后人称为四圣仆。
三月后,五人着麻袍下山,创立品教,民间也称作麻衣教。
圣人掌教,四圣仆各自悟得了神通手段,为教中护法。
再后来,品教以燎原之势传遍五州大地,无数惊才绝艳之辈拜入教门。
万万信众齐心,历二十余载,推翻了腐朽软弱、已丢失了大半江山的南垚朝廷;又将入侵中原的金帐国击溃,赶出了最西边的甲子关。
圣人又找到前大炎朝的皇室血脉,煌争,亲赐表字“安之”,将其奉为新朝新君,国号为“焱”。
而开国的第一个年号,取圣人和皇帝的表字,名为“静安”。
意在乱而后治、静守安宁。
而品教,也就自然成了大焱唯一的国教圣教,并被圣人分成太阳、太阴、人和三宗,分别由郑垒、周红棉、王错任宗主,各司其职、相互制衡。
史官记载圣人的丰功伟绩,本来洋洋洒洒写了百余篇,圣人却大笔一挥,改得只剩下和他立身成圣时年纪相同的字数——
“传教义、兴武功,去腐蠹、驱金狼,革旧制、立新规。山河终复,遂立大焱。”
圣人安排好一切后,留一谶言,不知所踪。那谶言说了什么,只有四仆和皇帝知晓。
和圣人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人,便是当年四圣仆之一的吴烟海。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最忠心,仍侍奉在圣人左右,云游海外去了。
圣人和吴烟海消失的那天,是大焱开国的第一天,静安元年正月初一。
算起来,与圣人现世之时,隔了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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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了子正之时,已是静安开年,大焱立国的第一个新年。
身处帝都烗烽府的人都看得到皇城上空那巨大璀璨的烟花,心中无比的自豪畅快。
这可不是普通的烟花,天下间只有咱大焱开国新君才放得出,直升到千丈的高空才绽放,可照见方圆三百里。
在大败金帐国的那战中,这烟花是发起总攻的信号;在今日此刻的烗烽府,这烟花是皇帝赠新朝子民的福礼。
再加上今夜笼罩帝都的纷纷瑞雪,可不正是大吉之兆吗?
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帝都人在哄闹喧嚣中仰头看着烟花,或举杯痛饮,或咏梅赋雪,或焚香礼圣,或载歌载舞。
高冷的皇宫城墙上,立着年仅二十二岁的焱兴帝煌争。
他一手抱着刚咿呀学语的皇子,另一手指点着天空,兴致昂然地似在说着什么。身后一班文武低声谈笑,楚公公手捧着狐皮大氅催促着皇帝爱惜龙体,赶紧披上。
这个时刻是属于华族、属于大焱的。
所有人都在想着静安盛世,想着从此天下太平的好日子。
而此时远在东州江佑府的石家,却顾不得贺岁庆年,全家上下乱做了一团。
因为石夫人甄氏子时醒来,突然破了羊水,要临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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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甄氏,原是前朝东州一个大氏族家的嫡女,家中长辈兄弟多有在朝为官,平日里家中来往也皆是达官显贵。
这甄家嫡女到了二八年华,教养举止自不必说,其倾城倾国的姿容甚至传到了宫里,垚帝见过画像,茶饭不思,顾不得三年一选妃的规矩,当即便要宣她入宫。
幸而当时局面动荡,百官劝阻之下才勉强答应等到年后再正式选妃。甄家也期盼着圣恩眷顾,家族可凭这个女儿扶摇直上。
然而麻衣教突然举旗发难,本就外强中干的大垚内忧外患,形势急转直下。
甄家家主视嫡女为家族希望,朝廷数次催促,却托辞不肯让女儿入宫,只待大势已定再做抉择。
大垚撑了不到两年亡国,覆巢之下,甄家便也不免家道中落,欲向新君献女,却苦无门路,只得无奈跟着旧垚朝廷北逃。
谁知逃难之时又路遇盗匪,被冲散了队伍,那些护卫的官兵见势不妙,竟如匪徒一般趁乱抢了钱财一哄而散。
好在甄氏乔装遮面,混在逃难队伍里,倒没招惹歹意。
官军刚走,盗匪又至。
盗匪们一边叫骂一边细细搜刮,甄氏已和家人失散,只与贴身的丫鬟绣儿一起,瑟瑟躲在车底,被发现也是迟早。
绣儿与甄氏同岁,一心护主,从车底冲出欲引开盗匪。盗匪捉住绣儿,见其美貌,自然不肯放过,几下扯破了衣袍便要强辱。
甄氏不忍,摘了面巾也从车底钻出,虽是瑟瑟发抖,那双清澈的眸子却眨也不眨地迎向一片野兽面孔。
本来凶神恶煞的众盗匪见到甄氏绝世容颜,个个竟呆若木鸡,只觉得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一时连龌蹉念头都忘了。
也恰在此时,当时还是麻衣教义军都头的石重永,带领不足百人赶到,击溃了盗匪,把她救了下来。
石重永对甄氏一见倾心,但他自觉配不上甄氏也就没敢主动表白心迹。
可此时的甄氏已只是乱世中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更看厌了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丑恶懦弱嘴脸。而石重永虽不算俊俏,也算英姿朗朗,性子又敦厚直勇,甄氏对他好感渐生,再加上报恩的心思作祟,反倒是甄氏更主动一些。
女追男隔层纱,又在乱世之中没那么多规矩,不久二人便私定了终身。
可叹,若在太平年间,甄氏定是绝代贵妃,甚至载入史册与古往今来几大美人相提并论。
也幸好,若真随家人逃到北方,多半又会被其父献给金帐国异族首领。
造化弄人,甄氏最后嫁给了一个乡村放牛长大的青年小将;而石重永不知修了多少世福报,娶得甄氏为妻,虽不能给她锦衣玉食,但千般依顺百般疼爱自不必说。
军中不便携带家眷,甄氏和绣儿便回石重永老家乡下跟婆婆住在一起。当时她也已有了身孕。
一夜,她做噩梦,梦见哭石重永的坟头,夜半醒来已是泪湿枕塌。
次日便产下一个女儿,取名石梦婕。
只图梦都是反的,盼石重永能早日捷报归来。
昔日饮食起居都有下人照顾的甄氏,并无半点娇气跋扈,刚出了月子,就烹煮缝补操持起来。在绣儿的帮助下,照顾小的老的,硬撑了四年才等到丈夫平安归来。
婆婆在石重永凯旋归家的第二日便撒手人寰,临终只嘱托了一件事,就是再给石家添一男丁,延续香火。
石重永四年间履立战功,还未来得及领实缺,先急急回家看老母妻女。随身背着沉甸甸的赏银,奈何子欲养时而亲不在,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几度晕厥。
将母亲和早亡的家父合葬,料理罢后事,石重永自请了东州的一个无人争抢的闲职,其上峰直叹可惜,但仍体恤照拂,帮着打点疏通。
于是甄氏带着绣儿和四岁的女儿梦婕,随着丈夫上任,又回到了她的故乡江佑府。
石重永用赏银在江佑府置办了宅子,虽不大却也足够一家四口人安居。
日子安定下来,春暖花开之际,甄氏又有了身孕,几度劝丈夫将绣儿也收做妾室,石重永却坚决不肯,只推说新朝连皇帝都没有妃嫔,官员更不兴纳妾。又说有妻如此已怕福薄,绝再无二心他念。
夫妇两人合计,待来年孩子出生后忙过了月子,便为绣儿寻一户好人家出嫁。
绣儿得知未置可否,只是偷偷抹了几次眼泪,好些日子郁郁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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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转眼就到了年儿三十这一天,过了年就要改新朝年号静安了。
甄氏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请大夫把过脉,说是临盆之期就在元宵节前几日。
可谓国之将兴、家要添丁,石家里里外外贴花悬彩,虽只他们四个,却也好不喜庆。
石重永休假在家中,整日陪妻子聊天解闷,陪着小梦婕嬉戏玩耍。
绣儿手工极好,在一旁给未出生的小少爷或小小姐缝衣做鞋,一家人其乐融融。
按习俗,这一天是要熬着守夜的,可才熬到了将近子时,甄氏感到有些疲倦,加上近来本就嗜睡,便回屋中小憩。
石重永不放心,陪坐在她床边,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聊天。
他见夫人有些心神不宁,便起了个话题分心,问道:“我读书少,不敢给孩子乱起名字,你可想好了?”
甄氏白了他一眼。
“你这当爹的可别都推到我身上,总不能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我起。名字无所谓好坏,爹娘起的名字总都是好的。”
石重永将妻子的手慢慢搓热,放进被里,才大着胆子试探道:“我倒也想过,如果添个男丁,就取名叫英杰。可又觉得太过平平,有些不妥。”
甄氏眼睛一亮,接口道:“哪里不妥?我倒欢喜这名字,子随父,咱们的儿子长大了,当然要像你一样,顶天立地,做个堂堂正正的英雄豪杰。但,若是女儿呢?”
石重永刚被夸得赧然挠头,又被问得呆住。
甄氏见他窘迫,温柔笑道:“我当然也希望给你石家生个儿子延续香火,但若万一真是女儿,你可不能嫌弃,也要像疼我、疼梦婕一样疼她。”
“那是自然,有我在,绝不让你们母女受丁点儿委屈。”石重永正色道。
“好啦,正说笑,又赌咒发誓做什么。”
甄氏笑过,略一思索,接着说道:“那如果是女儿,就叫莹洁吧。先有坚石,得淙淙流水多少年洗润,才成美玉。我盼她如石坚强、玉般莹润,又能品性高洁。石莹洁,你觉得好吗?”
“英杰,莹洁,英杰,莹洁……”石重永喃喃念了好些遍,才拍手赞道:“好,好,好!妙极了,男孩儿就叫英杰,女孩儿就叫莹洁。不愧是夫人,竟能想到这么好的名字。我本觉得自己取的名字太俗,得夫人这一说,竟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刚说到此处,门外传来小梦婕的喊声,
“爹、娘,快来看呀,月亮要没啦!天狗在吃月亮那!”
“你去陪婕儿吧,我没事。”甄氏笑得温柔。
石重永答应一声,为她仔细掖了掖被角,拉上帘子,又给屋内的炉火添了些好炭,吹熄了灯烛,才轻掩房门出去。
外面夜色深沉,屋里也只有炉火明灭不定的微光,刚熄灭的蜡烛还飘着甜香,甄氏一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轻声呢喃。
“你到底是英杰?还是莹洁呢?……”
【第一卷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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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焱开国的第一天,静安元年正月初一。
是夜,惊现天狗食月之象,从子初之时起,至子正之时吞尽,如此又持续了半个时辰。
身处东州的百姓因为晴夜无云,都见证了这一奇景。
此乃公认的不详之兆。
民间传说,在这一个时辰之中出生的孩子便是灾星降世。
不仅自己一生劫难重重,也会给亲近之人带来无穷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