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神明?
众神之中向来争论不一。
但在玻神看来,神明即超越。
超越过去,超越现在,超越既有与其他。
明日是今日的神明。
在弱小眼中,一切强大到不可理解的存在,都可称之为神。
神明的意义就在于超越,超越理解与极限,超越既有的规则和束缚,直到进入那一个极致的全知全能领域。
这便是神明之路。
没有捷径,没有借口,也没有任何婉转余地。
一旦陷入停滞,神明就会逐步褪去神性。
高高在上便是神明必有的体面与威严。
因此,神明必须与其他一切存在拉开距离,俯瞰世间其他的一切,不可直视,不可触碰,不可设想。
神国有任何一点超出预计的苗头,玻神都会将其扼杀。
这从不能让她愉悦,反而每一次发生都会带来羞耻与不堪。
因为力量不足,所以才会憎恶,因为未能超越,所以总是心怀担虑。
玻神羡慕那些以战争为食的疯狂众神,她们拥抱彻底的癫狂与佞妄,所以根本不在乎其他,杀戮和战争就是她们的欲望与晋升之路。
可对玻神来说,战争是她逃离弱小的唯一办法。
对一个神明而言,最残酷的是头脑太清醒,能力却无法满足自己的野心。
玻神很清楚,自己并不具备出类拔萃的天赋。
既没有掌控众生从容不迫的智慧,也没有天赋异禀的能力与创造性。
她知道,自己难以平衡一个物种众多而人口庞大的世界。她曾试过招降属神,稳步发展,但最后却是神国连番内耗和混乱,导致自身神性和神躯都元气大伤。
玻神将属神与一切潜在威胁都晶化榨取,变成了绝对忠诚的信仰之火。
她选择最稳妥的办法。
将人口控制在她能把握的一个极限范围内,灭绝具有不可控因素的物种,彻底清除人类群体变异出的超凡个体。
将整个世界进一步简化,以方便驾驭和掌控——虽然也毁掉了潜力。
她必须将自身塑造为一个严厉冷酷的战争神明,拥有最血腥尖锐的剑,以及最直接酣畅的恩赐,这有利于神国在神威下的有序运转。
整个玻神界就像是一匹又累又躁的狼,它要不断进食。血的滋味和蠕动的肠胃能让它保持兴奋,忘记身体的酸胀和痛苦。
玻神挥舞皮鞭,驱使饿狼不断攻击猎物,以释放凶性,掠夺战利品。
她知道这样做上限很低,要更进一步,获得称号希望渺茫。
一旦狩猎停止,就是这头饿狼彻底崩溃的时候。
玻神尝试了一个办法。
她归附于称号神明【无畏者】,无畏者麾下几乎都是战争路线的众神。
有无畏者的庇护,这条崎区之路或许会有转机。
但真正成为属神之后,玻神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无畏者根本不在意属神的未来,她只需要现在的即战力。这位称号神明狂热于进攻,发起一场又一场神战,就连身经百战的玻神都觉得疲惫不堪。
【无畏者】与【剥皮者】的旷日大战终于告一段落,玻神迎来了久违的战后修复期。可现在她却无法休息,必须继续进攻,继续发动战争。
她必须进一步强大下去,否则下一战就可能是陨落之时。
玻神有时候也会觉得可笑。
众神空有神明之称,却无神明之实。
作为庸庸碌碌的众神中的一员,甚至连称号都没有,的确只能算是一个卑微的爬行者。
像离开洞穴的四足动物那样,众神在爬行区小心翼翼寻找着食物,躲避偶尔路过的强大敌人。
这就是爬行区的现状。
玻神最快乐的时候,是见习神明时期。
那时候才进入这一个奇妙的异世界,一切都无比新鲜,一切都充满希望,哪怕多一个信徒也会让她快乐许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消失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很累了。
背嵴仿佛被套上了看不见的枷锁,她被推搡着往前,往前,稍一停步,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她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只能跟随继续往前挤,哪怕双腿早已不堪重负,哪怕头脑里已经浑浑噩噩……
发现乌济王国,让玻神看到了一丝曙光。
本地诞生的新晋众神,那个世界还有特殊元素类的信徒。
它们将变成神国新的燃料,驱动信仰之火,继续推动这一辆战车滚滚向前。
……
帝国的军团不断前进,将一个个胆敢阻挡的乌济人都碾得粉碎。活着的乌济人是优质信徒,死去的乌济人也可以作为冶炼铸造的高级材料。
玻神俯瞰着战线一路推进,乌济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潜入水晶城的使徒沙人被发现后遭追杀而亡,剩下的一名土魔像也被血斧沙恩缠住,疲于奔命。
战场一切都朝着帝国想要的方向进行。
转折点来自一场意外重叠。
玻神以信仰之火操控神国,撞上了乌济王的缓慢神国。可惜中途出现了一点小事故,与一片漂流的碎片世界发生撞击,偏离了一点方向。
但这并不是问题。
玻神借机发挥,直接卡住碎片世界,利用其规则之力拉扯,将乌济王国牢牢锁住。
使徒亚尼胡和卡洛追杀沙人一路进入重叠区,将其击杀后,他们开始收拢乌济人和转化信仰。
碎片世界虽然破破烂烂,但着基本的规则之力维持,倒是比大多神国都要健全。
没有特殊通道或主神出手的情况下,外界众神与使徒无法越过重叠区进入其中。
进入也毫无意义,因为于众神而言,碎片世界不过是一片被丢弃的垃圾场,哪怕里头偶尔能开出几朵花,但垃圾终究是垃圾。
里面真正有价值的物种与空间,早已被飞升的众神切割带走了。
然而就在重叠区里,亚尼胡和卡洛先后熄灭了信仰之火,甚至没来得及传回任何讯息。
这破坏了玻神的好心情。
亚尼胡和卡洛不弱,沙人不可能将他们反杀。在此之前他们就汇报说,已将沙人处刑。
最大的可能性是,乌济王出手了。
所以两名使徒来不及反应,就被近乎瞬间击杀。只有众神能有这种能力。
玻神心里冷笑。
用这种方式,显然是要引诱自己进入重叠区,那里多半有着乌济王的某种强力布置和陷阱。
作为稳操胜券的一方,没有任何冒险的必要。
两名使徒的死固然可惜,不过也消耗了乌济王的信仰之力。这从侧面也证明,乌济王的确是无计可施了,居然采取这种埋伏偷袭的方式来对付使徒。
使徒这样的仆人,只要有使徒印记就能转化。她在无畏者阵营里换取了几枚,现在还有。
玻神并不在意。
只要吞下乌济王国,这些损耗都无足轻重。
不久之后,第三名使徒沙恩也战死前线。
玻神依旧稳定掌控局面,只要不断吞下和劝降乌济人,乌济王的神躯就会持续遭到削弱,此消彼长。
她唯一的威胁,就是这位众神。
玻神没想到的是,一种名为【恶霸蝗虫】的超凡生物无声无息入侵了帝国。
这些恶心的虫子毁掉了大量粮食和农田,让前线军队的后勤迅速吃紧,后方帝国也陷入了局部饥荒和混乱。
这就是玻神厌恶超凡生物的地方。
它们虽然不强,但总会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根据帝国皇帝索特汇报,蝗虫的源头来自乌济王国,它们更像是一种当地的野生物种。因为乌济王国贫瘠,它们数量少,而帝国丰饶,却让它们短时间数量暴涨。
蝗虫让她觉得恶心。
但真正让玻神忌惮的,是另一个物种。
黑水黾。
这种虫子是【吹哨人】的卷族。
黑水黾的出现,意味着这一场神战背后出现了称号神明的影子。
一个幽灵,称号神明的幽灵,在战场游荡。
玻神变得极其焦虑。
称号神明的存在,打破了众神之间的平衡和规则。但乌济王又并非吹哨人的属神……这让玻神百思不得其解。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放弃乌济王国,那是绝无可能的。神国兴衰,在此一举!
玻神决心速战速决。
就在此时,乌济王终于忍不住出手,开始以神明之威屠戮帝国军队。
这一幕恰好撞入玻神下怀。
士兵们在狂热献祭中死亡,化作滚烫的信仰之火,让玻神觉得无比舒爽。
乌济王的神躯就如预想之中一样弱小,看似犹如一座山,其实却是一张纸。
就在今天!
玻神也从隐匿中现身,将乌济王拖入生死之战。
她从归附的乌济人处已确认,乌济王的奇迹是爆炸和溶解。
作战时,她可以将泥土黏附在目标身上,从而引发爆炸。
至于溶解,那是乌济王用来析出乌元素,以孕育乌济人的一种能力,无法应用于战斗。
此外乌济王并无隐藏的奇招。
她神躯的生命一直下跌,对玻神的奇迹和攻势毫无还手之力,身体不断出现局部元素混淆和麻痹。
就在玻神不断扩大优势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古怪的神裔巨人。这家伙等级高达lv99,表现出堪比众神的恐怖战力。
这反而让玻神心里一松。
原来这就是乌济王的后手,一个隐藏的强力使徒。
能用如此贵乏的人口培养出一个堪比众神的使徒,想来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积攒和力量。看得见的威胁,就不是威胁。
玻神并不在意。
使徒终究是使徒,与神明之间看似只有一线之隔,其实却是天壤之别。
玻神一边抵挡使徒攻击,一边继续施展奇迹和各种能力,持续耗低乌济王神躯的生命值。
没多久那使徒就消失了。
玻神立即意识到,原来不是真的使徒,而是某种强大法术或道具生成物,难怪这使徒没有一点特殊能力。
就在她心里一松时,神裔巨人又失而复返。
玻神顿时有点看不懂了。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限制就能使用的法术?还是某种等阶极高的稀有奇迹?
她心里一阵加火热。
乌济王这家伙,藏着好东西啊……一定要将其拿下!
只要能迅速将其击杀,说不定就能从其神躯里爆出相关道具!
玻神疯狂进攻,完全不管神裔巨人,只想以最快时间将乌济王斩杀。
她神躯极其强悍,也扛得住巨人攻势。
有了帮手后,乌济王却一直在狼狈躲避,尽量减少损耗,这也让整个战斗陷入了持续的焦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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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神忽然感应到,又一个使徒的信仰之火消失了。
是索特。
死了就是死了吧。
玻神施展信仰之力狂轰乱炸,不再有任何留手。
只要干掉乌济王,获得这一副神躯和这一个神国,一切都值得,都是值得的!
片刻后玻神忽然感觉到一阵虚弱。
她勐地发现,自己的信仰之火忽然虚弱了起来。
信仰之力一下子减少了足足2万!
怎么回事,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能感应到,水晶城虽然被蝗虫入侵,但城墙上的火焰图腾仍在生效,两座奇观也运转完好。
可神宫里的信仰之火就是变少了。
她愣神的刹那。
信仰之火还在进一步变弱。
信仰又减少了3000。
不止如此,这回连战略道具【元素浇铸炉】都不翼而飞。
惊愕和恐惧笼罩在了玻神的神躯上,让她气得浑身发抖。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幽灵。
那个带着【吹哨人】意志的幽灵,它现身了!
称号神明的伟力难以抵抗。
玻神立即于众神殿祈愿,请求获得【无畏者】的援助,并且强调这是称号神明来袭。
无畏者给她的回应是。
“离你最近的众神,推动神国过去需要一百年左右,坚持一百年就有机会。”
她没有给出信仰之火的援助。
玻神虽然想到多半会是这样,但还是感觉到愤怒和不甘。
强大的神明拥有众多资源和助力,可绝大多数众神都什么也得不到,甚至需要交纳一部分的信仰来获得称号神明的庇护和人口。必须依靠自己漂流,熬过一次次危险,才能找到缝隙之中的机会。
生命正在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虚弱,只剩下不到过去的二十分之一。
信仰也只剩下开战时五分之一。
神裔巨人消失后又出现,不知疲倦地和自己缠斗。
乌济王则是时不时使用奇迹,以遏制玻神神躯的移动,让她无法脱离战斗。
敌我优势已彻底逆转。
玻神近乎疯狂地试图击杀乌济王。可乌济王不论伤势多严重,还是顽强地躲在神裔巨人身后,拼命苟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玻神感觉到,神宫里的信仰之火已彻底枯竭。
没有信仰之火加持的神明,不过是强大的怪物,是可以被击倒的。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战败。
看到那仿佛不死不灭的神裔巨人,以及躲在它后面那高大又卑劣的乌济王,玻神感觉到一种深深的荒谬。
她抬起头,愤怒地看向天空。
幽灵,称号神明的幽灵在这片世界游荡。
吹哨人一定在俯瞰着自己。
不论怎么拼命蹦跶,神明之间的鸿沟就无法逾越,弱者甚至没有资格看见强者的身影。
多年征战之后的疲倦涌上心头,伴随着极度的厌恶和叛逆。
玻神用力瞪着天空,口中咆孝:“戏弄一位众神,让你觉得很有趣吗?高贵的吹哨人大人!”
“您的哨子为什么不吹响呢?”
“还是觉得,我根本没有听到哨声的资格!”
她脸上露出癫狂而亢奋的笑容:“您了不起,您高高在上,请您看着吧……”
“今日我虽死,却永远是他们的神!”
玻神张开双臂,浑身变得透明晶莹,闪烁着五彩之光。
那一瞬间,两个世界的所有玻神信徒——不论是前线冲锋厮杀的士兵,还是后方站在街上的平民,他们身体都凝结成了透明的晶状,一具具人形玻璃倒在地上,碎成无数残渣……
玻神躯体轰然炸开,化作粉尘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