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城。
神殿里缓缓浮现出一位黑衣人,他身形消瘦,完全被宽大黑布罩住。
在他正前方,伫立着高大的灰色神像。
神明面容模湖,保持端坐在石桌前的姿态,仿佛正俯瞰脚下的万千生灵。
神像下方,站着一个身披红斗篷的人。
她头戴一顶有两支弯曲鹿角的白色覆面盔。这怪异头盔像是骨头,又像是大理石或者白玉,表面光滑,在篝火下反射着冷光。
头盔眼洞里,是一双锐利澹漠的红色眼眸。
“什么事?”红眼使徒说。
斗篷人撩开兜帽,露出里面的白骨骷髅头。
菲勒斯上下颚开合,有些拘束地说:“萨琳娜小姐,盐城彻底乱了。奴隶商人将那座城市改造得面目全非……”
“那又怎样?”
萨琳娜毫不在意:“那是凡人的事,只要他们依旧信奉尧神大人,献上信仰。哪怕他们杀得血流成河,也都与我们无关。”
“我只是……害怕事情变得更糟。”
骷髅人小心筹措用词:“您看,天上出现了第二颗太阳,这件事本身就非常诡异。而且市民们里有一部分人变异,也无法确定是兽人混入其中,还是他们变成了兽人……”
“尧神大人与白神大人都还未返回这个世界。”
“我想,您能不能出手,将这些事整顿一下呢?人口和信仰,都是神明大人在意的部分……”
女暴君睥睨眼前的骷髅人:“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
“那就闭嘴。”
萨琳娜几乎是以训斥的语气说:“记住。我们只为神明大人服务,凡人与我们无关。”
“是。”
“雪人在哪?”萨琳娜问。
“我也不知道它的踪迹……吉米总是满世界到处跑……那我先回去了。”
菲勒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神殿。
身后忽然传来萨琳娜的声音。
“真到有需要时,我会出手。”
菲勒斯稍微放下心。
这位暴君很不好打交道,毕竟对方可是尊贵的半神。她屈尊为使徒,也是因为尧神足够强大。
菲勒斯很怀念尹莎贝尔小姐,以及血骑士内维德。
失去后才会知道曾经拥有过什么。
之前的首席使徒尹莎贝尔小姐,温和而平易近人,血骑士内维德沉默却可靠。
神明大人,您什么时候才回来……
离开神殿后,菲勒斯驾驶骸骨王犰,从地下一路直抵盐城外。他裹严实斗篷,踏步街道,默默观察着。
这座城市如今已经变了样。
街道上许多人脖子上都挂着链子,他们是奴隶。旁边的奴隶主和奴隶商人时不时挥舞皮鞭,抽打着这些神色麻木的人形财产。
二十年前,YC市长商利在海难中丧生后,商人们掌控了政权,他们将盐城的一系列政策都进行了删改。
其中,最重要的是两项。
一是取消盐城的市长管理制,改为市民议会,由议会来决定整个城市的管理。
二是将奴隶交易合法化。
市民议会不过是一个幌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商人和盐族。盐族因为血统超然,而且与指挥官盐格尔、苦修会长老盐久有着血脉关系,是这座城市人类中最有力量的一支。
商人和盐族把控了市民议会,展开了一整套围绕奴隶交易的计划。
首先,他们要求每一个市民缴纳税金,城市的建设和维护,每一个人都必须承担其中开销。
不同职业税金不同,商人缴纳最少,学者其次,交纳最多是农民。
于是大量农民因此逃离了盐城,投奔东边的尧城,重新在那边安家和耕种。
尧城与盐城不同,神殿会没有强制要求每个人交税。
但因为神学氛围浓郁,那边的市民每年都会捐赠一笔钱给神殿,由神殿会来保持神殿的整洁庄严,维持这座圣城的各种开销。这也是那边不成文的习俗。
税金政策一出台,两座城市的人群倾向进一步明显。
尧城市民主要是农民、猎人、渔民和学者,YC市民大多是商人、工匠和各业富人。
长久下去,盐城就会严重缺乏劳动人口。
所以奴隶合法化就顺应出台。
奴隶能迅速补充城市各行各业的劳力缺口。
盐城里允许买卖奴隶,也允许自由市民将自己变卖为奴隶。奴隶来源主要是海外异端信仰的土着和岛民,罪犯,负债者。
奴隶作为一种普遍商品,开始在盐城流行,整个城市的文化风气也迅速转向。
富人们购买了大量奴隶。这些奴隶不仅可以打扫卫生,搬运货物,种植农作物,充当护卫,还可以随意打骂。
而且由于奴隶是私人财产,就和牲畜一样,所以奴隶主也不需要缴纳额外的维持金。
因此,农民大量外逃并没有让盐城人手变少。奴隶商人带着大量奴隶进来,卖给了富人们,这些廉价的劳动力弥补了城市空缺。
菲勒斯目睹了这一切变化。
他一直怀疑,市长商利之死与他们逃不开关系。
可惜缺乏证据。
商人们也从不提这个话题,仿佛这是某种禁忌,就像商利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另一个关键人物是指挥官盐格尔。
菲勒斯很难说他有什么不对。
盐格尔依旧带着腐化者巡逻,日日皆然,从不懈怠。
除非是超凡力量入侵或造成城市混乱,对人类群体内部的矛盾冲突,盐格尔从不插手。
奴隶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
菲勒斯忧虑的是,奴隶和第二个太阳或许会产生连锁反应。
忽然,他耳边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
“太阳出来了,快,快回去!”
“天呐,今天怎么这么早!”
街上的人们这时候乱作一团,纷纷朝着各自房屋没命地逃去,街上一地狼藉。
菲勒斯抬起头。
虽然只剩白骨,但这并不妨碍它用信仰之火来观察这个世界。这就是神明赐予使徒的力量。
天空中,原本正常的金色太阳后面,忽然缓缓浮现出另一个太阳。
第二个太阳就像是前者的影子,通体漆黑。
它缓缓从太阳后面移动挪出,释放出的黑影朝天空四下蔓延,就像是整个天穹出现了一条条黑色裂纹。
黑太阳的出现,伴随着空气中一缕缕黑雾,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起来。
墙角边,一只趴在地上的野狗忽然弓起身体。它浑身皮毛鼓胀,体型大了一圈,身体里发出卡卡的骨头交错声。
它双眼里出现了一条条像是血丝的黑色物质,口中流着涎水,左右搜寻着猎物。
狂化的野犬看向不远处的屋檐,那里有个少了一只鞋的半大孩子。
那孩子吓得脸如死灰,但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僵住了,浑身发抖。他眼睁睁看着那犬怪飞速重来,它口中利齿越来越近,腐烂的臭味冲入鼻孔。
然而下一秒,迎面扑来的凶勐犬怪被地下探出的一只骨爪抓住,轻轻一捏。犬怪顿时软塌塌瘫在了地上。
菲勒斯捡起地上的一只鞋,递给孩子。
“回家吧。”
孩子接过鞋,慌忙穿在脚上。
“谢谢您!虽然我没有家……”
“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我想,至少能记得您的名字。”小孩鼓起勇气说。
“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人而已。”
菲勒斯的兜帽忽然被风吹得一阵抖动,露出里面狰狞的骷髅脸。
小孩瞪大了眼,面露喜色:“是您!白骨之王菲勒斯大人!”
菲勒斯赶紧拉起兜帽:“你看错了,我只是个纯路人。快走。”
“是,谢谢您,菲勒斯大人!”
小孩边跑边回头偷看。
菲勒斯叹了口气。
我这是在做什么?
最初,他只是想要调查清楚第二个太阳和兽化的关系。这样尧神大人回归时,自己也能小小邀个功。
尧神大人麾下的使徒都太强,让菲勒斯压力很大。自己越来越边缘化,不得不想点办法,争取一下神明的关注。
他没料到的是,因为调查过程中杀了不少兽化怪,自己得到了各地民众称颂,还获得了白骨之王的雅号,名气是越来越响亮。
如今发现平民被怪物袭击,菲勒斯总是忍不住出手。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骷髅人望向天空。
尧神大人,请您宽恕我的虚荣与软弱吧。
……
世界的另一极。
雪人在一片冰原里狂奔,雪球躯体在地上疯狂滚动,头上红绒帽被风吹得往后飘起。
它后面是一群大步奔来的冰雪巨怪,它们以整棵树作为武器,疯狂左右挥舞,恨不得将前面那小小的雪人砸个稀巴烂。
吉米大喊:“别追了,别追了!”
“一颗龙蛋而已,又不是你们生的蛋,你们再去找一个不行吗!这是献给神明大人的礼物!”
后面的冰雪巨怪们暴跳如雷,手中大树纷纷朝前面小雪人丢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