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斯看着漂浮眼前的怪人。
对方形如一个大果核,果壳上有两只眼睛,两撇胡须,头戴一顶特制的黑色宽边帽。
这就是沙城互助基金会的会长,胡桃亲王瓦迪耶。
“非常高兴你的加入,巴拉斯先生。”
胡桃亲王的声音嗡嗡作响,有一种抑扬顿挫的亲和力。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过容我从头对你讲起吧。”
基金会会长说:“我来自卡米特王国,那里曾经是一个富裕辽阔的世界,后来被一群猴子入侵,我也以幽灵形式流亡到了沙城。在尧神大人的仁慈下,我得到尧族朋友们的照顾和接纳。”
“对我而言,我复国的想法从未消失过。我组建了复国军,到处奔走,为了有朝一日能兴复卡米特王国……”
它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卡米特王国是否建在,那个世界在什么方位,未来的云中寺是否会与其产生交集,这些都是不可知的事。外面的虚空是如此广袤无垠,两个特定的世界要进行接触,那无异于一种遥遥无期的妄想。”
“不过,我没有觉得完全不可能。如果复国军里能诞生一名了不起的称号神明,甚至是一位尊贵而强大的主神,那么说不定能定位到卡米特王国。”
原本巴拉斯还保持着认真严肃的表情。
但听到这里,它还是没绷住,一下子张嘴笑出声。
很快它就收敛了笑容。
“哈哈哈,很多人第一次听到我的话都是这样。”
瓦迪耶毫不在意,它的坚果脸上眼睛也笑成两个弯:“听起来的确像是白日做梦,但如果能实现的话,很棒不是吗?”
巴拉斯觉得。
比起复国,瓦迪耶计划从复国军里诞生神明才是更加离谱。
哪怕巴拉斯长期沉睡在封闭的雾之国,进入成熟期时间不久,但它也知道称号神明和主神意味着什么。
还是做梦更加现实一点。
“经过多年摸索,我意识到复国不能操之过急。某种程度上来说,复国即建国,要建立一个国家需要很多耐心和基础。”
瓦迪耶依旧咧嘴笑,胡须也向两侧翘起:“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目标在遥远的星星上,有的人想要的却只是找一份工作。很多人千方百计去准备,却缺少临门一脚的资源和支持。”
“于是我建立了【沙城互助基金会】。”
“基金会的初衷,是为大家找到合适的支持者。只要你做好了准备,有想法,有可行的方案,有胆量去实施,就可能会找到合伙人,小人物也能做出大贡献。”
瓦迪耶又讲道:“巴拉斯先生,你是在雾之国长大的。这段时间对外面的沙漠和沙城也应该有一些了解了,你觉得,沙城最缺什么?”
巴拉斯想了想:“应该是水。”
“对。”
“但我无法变出水,我擅长的也不是水元素。”
“我知道。”
胡桃亲王轻声说:“这是云中寺这一世界规则使然,水元素相关的规则损坏太严重,所以这里总是缺水。”
“不过我要说的是,比起水,冰的作用更加立竿见影。”
巴拉斯也表示同意:“这里的确非常炎热,如果有冰的话会凉爽很多。”
“你说的对,只是我说的冰是在更细致的专门领域上。”
瓦迪耶收起笑容:“冰的应用非常广泛,比如说储存新鲜的肉类和水果,在寒冷地带,食物不容易腐烂。如果有冰,沙城人就能尝到那些新鲜的肉、蛋、奶和鱼,而不是只能吃肉干、麦饼、果酱和腌制咸菜。”
“除此之外,在医学领域上,冰能止痛、止血、止痒,特别对于一些外伤感染者,冰能防止感染扩散。”
“当然,还有你所说的,这里气候炎热。如果能让冰元素停留,那么大家都会生活得更舒适。沙城人要吃一点冰镇葡萄很不容易。”
巴拉斯似乎明白了:“你是说,希望我来凝聚冰元素?可惜这是办不到的事。冰元素是源头是不竭之泉,即使我能将一部分元素转化为冰元素,但这无法长期持续,而冰元素一接触到外面高温就会逸散。没用的。”
胡桃亲王详细询问之后,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
它原以为,巴拉斯是第一个拥有【冰元素奥秘】并且能将其他元素转化为冰元素的人。如果用冰霜巨人的能力,或许就能让冰停留在沙城。
“不论怎么说,欢迎你的加入。”
……
就这样,巴拉斯来到了基金会。
会长瓦迪耶和副会长沙罗很繁忙。
瓦迪耶致力于到处推广基金会,向商人和超凡者们募集资金与援助。沙罗则是搜罗各种有潜力或者有能力的人才,邀请他们加入基金会。
像是殡角、负剑北、沙王这样名人,都只在基金会挂名,很少参与实际活动。这也是多亏了瓦迪耶孜孜不倦地奔走。
渐渐,巴拉斯也了解到了大家对瓦迪耶的看法。
“最初大家觉得它是个骗子,瓦迪耶组建复国军之后开办了基金会,如果它是一个骗子,那么能这样持续骗自己和大家一百多年,也就和真的没什么不同了……它一直在到处奔走,也没有停歇和享受过,就像是活在白日梦里一样。”
“孩子们喜欢他,各弱势族裔遇到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会去找瓦迪耶。之前有一段时间,壳人和沙城本地人之间薪水差异极大,壳人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一直默默忍耐,瓦迪耶就站出来替他们说话,正式递交了联名抗议书。”
“这件事被斯来莫德市长得知后,议会很快就出台了相关补充法规,保障劳动者的同工同酬。”
“如果外来者受到了欺负,市政厅又一直没有回答或处理,他们就会去求助瓦迪耶。瓦迪耶查清楚之后,也会愿意帮助大家。”
“他是一个受人尊重的怪人,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家伙。”
“我不想成为他那种人,但我觉得,沙城有瓦迪耶,真的是很棒的一件事。其他城市可没有这样一个人。”
……
很难评价瓦迪耶。
它很聪明和善于交际,长期充满热情与斗志,总是能找到赞助者和帮手,比如沙城知名富豪米娜女士,医学名流殡角,名动四方的剑士负剑北……这些人都最终和它成为了朋友。
可瓦迪耶又不那么聪明和理智,它总会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康慨赞助,为外来者和困窘者发声,甚至公开批评沙城建设和法律制度中的种种问题。
不少人加入基金会就是为了得到资助,拿到好处他们就会迅速离开,很多人都没有对基金会有任何反哺和贡献。瓦迪耶对此也不在意。
冰霜巨人觉得巴拉斯肯定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它在基金会工作了2年,主要负责守仓库,最后终于搞明白了。
沙城互助基金会背后除去那些个人资助者,还有【白堡】与【普济神学院药】两个庞大组织的定期注资。
这两个组织都和基金会建立了长期战略合作关系。
繁忙的工作中,巴拉斯偶尔也会在街头遇见尼伯龙根一族。最初那些孩子看到它就跑,后来则是低头快速走过,最后已经可以像是正常居民之间那样面带微笑。
巴拉斯对尼伯龙根依旧会有摄食冲动。
但这些已经是可控的。
伤害他人是要蹲监狱的,这是沙城法律。
学会了不少知识后,巴拉斯渐渐意识到,所谓尼伯龙根也不过是一堆元素凝聚有序排列而成产物而已。
如果在一块羊排上加入适量的火元素、冰元素、水元素、血元素、铜元素等诸多元素,再撒上一些雾之国特产的冰泉毒素,那吃起来也和尼伯龙根差别不大。
破获了食物的秘密让巴拉斯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
自己已经截然不同。
它不再是被食欲操控的混沌生命,而是一名拥有自我追求和辨认能力的智慧巨人。
在尧城,大人们总是保护孩子,大点的孩子也是护着更小的幼童。
大家不需要互相吞食,也能长大和强壮起来。
巴拉斯对自身起源的好奇,演变成了对知识的极度渴望。
它因为冰元素天赋出众,得以申请到神学院进修,在药学院学习了4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成为了一名执业医师。
紧接着,巴拉斯又去盐城的工程学院进修了3年,主修数学,选修了工程学、绘图学与地质学,拿到了工程师职位。
学得越多,它越是感到自身的渺小。
世界是如此广袤,每一个世界都有不同的自然规则,以及不同的生命与超凡力量,不同族群则演变出了截然不同的文明体系。尧族则是吸纳融合了大量其他族裔,这才一步步从原始的部落,发展到了如今横跨诸多世界的庞大规模。
可在云中寺这一世界里,目前仅有自己这一个冰霜巨人。
孤证不立。
所有线索和起源的奥秘,都藏在秘雾之国那雾蒙蒙的冰川之下。
巴拉斯决定回到家乡。
离开的欢送会上,它送给了瓦迪耶一件礼物。
“这是什么装置?源源不断的冰元素?这怎么做到的?”
胡桃亲王看到眼前的炉子,眼睛睁得老大。
旁边的殡角医师则是收敛笑容,脸色无比凝重:“外形结构有些像是大号火汽炉……但里面的元素波动不一样。这是用全能石驱动凝聚的冰元素,运转很稳定,通过消耗全能石在维持冰元素的凝聚。”
沉默的负剑北也出声:“乾元山也有过类似的东西,不过需要大量的水,而且很容易元素混淆造成中断和变成雾气。元素浇铸炉一直很难分离出纯净的单一元素。”
米娜女士则是笑眯眯说:“虽然不知道具体原理,但我看得出,这个新炉子绝对是价值连城。”
殡角问:“巴拉斯,你快说一说这炉子能维持多久?”
巴拉斯说:“只要全能石足够,外壳不破裂,晶构内胆没有损坏,这个冰汽炉就能一直维持下去。”
“……”
殡角愣了一下,手指抖个不停:“一直维持下去……这,这会彻底改变医学现状,太好了,太好了!”
他高兴地自搓手,绕着炉子左右都看不够:“你是个天才,巴拉斯!你是有史以来最具有天赋的巨人!你这家伙真是不声不响,搞了一个石破惊天的大事!”
巴拉斯这时却很平静。
这些年,它很清楚沙城就缺这个。
不过,研究冰汽炉也耗费了它前后近十年时间。
火汽炉是通过全能石提高木炭和煤的燃烧效率,继而保持火元素的稳定和聚集。
冰汽炉却要复杂得多。
先要用全能石构建出晶构内胆,用硝石和水完成第一次结冰,后续冰元素会持续消散,而晶构的特殊结构不断将风元素和水元素捕获聚集,并转化为冰元素。
一系列的环节持续运转,将确保冰汽炉能制造出一片稳定的寒冷环境。
“这一装置最难的地方是晶构内胆,我是切割了自己的部分躯体,进行大量彷造和试错……最终做出了这一个比较稳定的形态,仅仅只是能用,但元素之间如何在细微上进行转换,我自己也无法理解。”
“不用理解!理解总是持续而不断纠正的!”
殡角的手不停摩挲着形如牛犊的冰汽炉:“我发现开水可以减少患病,也是总结出来的,至今还是不懂其中的所有原理。只要能使用,就能沿着这条路走!”
胡桃亲王这才后知后觉,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巴拉斯,你竟然真的攻破了这一难题!我就知道,你拥有不可思议的天赋!”
在大家再三请求下,巴拉斯又停留了半年。
半年时间里,冰汽炉经过了数次改良后正式推出,迅速获得了沙城人的喜爱。
《沙城邸报》对此展开了专题报道,主标题为「它改变了沙城:我们的巨人巴拉斯」,让冰霜巨人一跃变成了城市里的明星学者。就连市长斯来莫德也登门拜访,向它表达了衷心的感谢和祝贺。
巴拉斯离开这一天,许多沙城人都来为他送行。里面有老人有孩子,有树人,有小精灵,有幽灵,有白骨先民,还有战猫……也有尼伯龙根。
那位名叫伯尼的年轻采风员,手持晶相对巴拉斯拍摄了大量晶片,记录下了这珍贵的一刻。
“常回来,巨人。”
此刻,巴拉斯和伯尼只是互相点头示意。
巨人转身,大步向沙漠深处走去。
……
回到久违的雾之国,巴拉斯感觉到四周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
那咕都咕都冒泡的不竭之泉,看似寻常的现象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元素奥秘。
它是生命之泉,也是剧毒之源,它将所有元素都有序排列组合,孕育出尼伯龙根的形态,并将巨人从中塑造。
巴拉斯出现后,冰层和冰泉里爬出一个个尼伯龙根的孩子。他们循着本能朝巨人靠拢,对它表现出亲昵和信任。
这次,巴拉斯只是在不竭之泉旁盘膝而坐,任凭孩子们爬上自己的膝盖和手臂,好奇触摸自己的冰甲。
它安装好带回来的冰汽炉,将冰元素制成一缕缕缠丝。
巴拉斯拔下一根冰柱,将缠丝拉扯成球形、花型和人形,递给孩子们。
雾之国太安静了。
沙城不是这样,那里总是吵吵闹闹,但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于是,巴拉斯一边制作冰元素玩具,一边开口说:“让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离家的年轻人,来到了一座奇妙的城市……”
尼伯龙根的孩子们舔着冰玩具,听得聚精会神。
雾之国的风中,回荡着巨人的声音。
“……好了,故事就讲到这里,都去休息,你们的年纪就该多睡觉。”
它挥了挥手。
孩子们抱着玩具,听话地钻回了冰层里。
巴拉斯缓缓站起来,它看向四周的冰原。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回来了。”
巴拉斯对这个声音太熟悉。十年之后再次听到,身体还会在恐惧中忍不住痉挛。
血骑士内维德站在巴拉斯身后:“需要帮助,找我。”
“……好的,先生。”
说完后,血骑士又陷入了常年的沉默。
巴拉斯开始开凿和搬运冰块。
它准备在这建造一座冰雪城市,让尼伯龙根的孩子们能在这里自由活动,也让愿意来这里的人能稍作停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