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从谁那儿听说的，接待客人时要热情，炎狼觉得有道理，就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于是，他努力调整好情绪，将方才陡然涌出的沉重压回心底。

    带着牧北等人来到一间教师办公室后，他告诉他们，孤儿院的院长恒会晚一些到，因为她眼下并不在孤儿院，虽然已经有人去通知了，但还需要等一会儿。

    炎狼是个健谈的进化者。

    也许过于健谈。

    又或者说，初开灵智的他并没有太多过于复杂、过于谨慎的心思，虽然偶尔也会想着“这事儿是不是不应该说啊”，但面对他认为是朋友的家伙时，就没有多少顾忌了。

    于是，在牧北顺口问了一句恒的去处后，他告诉牧北，她今天去拜访一些之前保持中立的势力了，想跟他们建立起能在一定程度上守望互助的联盟关系。

    这件事在之前风雨飘摇的时候去做的话，几乎不可能成功，但现在去做，却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说这些话时，炎狼的遣词造句、思考深度陡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这让牧北不由怀疑他是从恒那儿现学现卖的。

    同时，炎狼又说，恒的这一举动在孤儿院内部引起了一些争议。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但抓不住要点，牧北在脑海中简单整理了下后，觉得这些争议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有人因鸡哥的疯狂报复，以及这几天陡然减少的冲突而感到振奋，觉得不需要什么联盟，孤儿院自己就能挺过难关。

    有人怀揣孤军奋战，独自支撑至今的骄傲，不愿低头求人。

    （是的，哪怕现在情况似乎出现了转机，但只要孤儿院还处在遭受围攻的状况中，它主动寻求和中立势力的联盟，便是一种求人帮忙的姿态）

    也有人单纯只是厌恶那些冷眼旁观的中立势力。

    这种厌恶若是深究下去，其实源于迁怒，因遭受欺压，心中窝火憋屈，而生出的对冷眼旁观者的怒意和恶感。

    不理性、不成熟大概是生命的常态。

    炎狼还要再说些什么，牧北忽然伸手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你跟我一个外人说这些，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他不得不感叹，相比于复杂到不知道该相信什么的人类社会，进化者的社会确实单纯许多。

    就好比半山集市之主，他抹黑孤儿院的手段其实就很简单直白，没什么弯弯道道，也没什么后招，一个人类小学生或许都能做得比他好。

    那些谣言之所以能取得那么好的效果，并非是半山集市之主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因为孤儿院与这個混乱、野蛮、原始的世道格格不入。

    它是这个时代的异物，它里面的人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而异物和异类，总是会活得很辛苦。

    言归正传——炎狼这家伙真他妈健谈啊！

    就算我是救了狗娃子，并把它送回来的“好人”、“孤儿院的朋友”，但终归是外人啊，这些事情告诉我不太好吧？！

    虽说出于好奇，牧北并没有早早打断炎狼的话，而是默默地听了许久……（划掉，当作不知道）

    “有什么不好的？这不能说吗？”炎狼有些发愣地问道。

    “呃，你看……”牧北试着给他解释，“你说的这些事情涉及到了孤儿院内部的不稳定因素，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说不定会被加以利用，到时可能会发生很麻烦的事情。”

    “不稳定因素……”炎狼试着想了想，茫然道，“有吗？”

    这头狼的脑子是不是不太好？

    牧北无奈提醒道：“就你刚说的，对于恒想联合中立势力的举动，孤儿院内部出现了一些争议，这多少算是个不稳定因素吧？”

    闻言，炎狼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道：“这有什么不稳定的？”

    牧北：“……”

    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就像解释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这时，炎狼忽然福灵心至，明白了牧北的担忧，他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担心。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们可是一直看着的啊！”

    一直看着？！

    什么意思？孤儿院里难道还有监察机构？！又或者负责监察的人？！

    牧北一下子想了很多，正沉思呢，一旁憋了半天没说话的小猴子终于忍不住了，插口问道：“看着谁啊？”

    “看着恒啊！”炎狼理所当然地说道。

    闻言，牧北愣住了。

    他第一时间没能理解炎狼这句话的意思。

    看着恒？看着恒干嘛？倘若孤儿院里出现了不稳定因素，你们难道不该盯着那些不稳定因素吗？盯着恒做什么？

    但看着炎狼脸上坦荡、坦然、理所当然的憧憬，牧北忽然间又明白了。

    此时分明是白天，他却仿佛在其眼中看到了火光。

    是的，他们一直在看着，就像飞蛾看着黑暗中静静燃烧的蜡烛。

    孤儿院是这个时代的异物，孤儿院里的人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但他们并不是被迫成为异类的。

    他们是主动的。

    他们主动扑向火光，不愿顺应这个时代的潮流。

    这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心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双眼紧紧盯着身前高举的火把！

    牧北忽然记起，半山集市之主曾说孤儿院收养的幼崽中有不少听信了谣言，或反叛，或出逃，致使孤儿院内忧外患，状况雪上加霜，它讥讽那些幼崽不是愚蠢，就是卑劣，但哪怕是半山集市之主，也从未说过，孤儿院的管理者中有人背叛。

    从没有这种传闻。

    即便是在之前那么艰难的情况下。

    “你说得对。”牧北朝炎狼说道。

    他忽然觉得，比起对方，自己的思考也许过于复杂。

    信息保密、监察机构……这些重要吗？

    常理而言，重要。

    因为它们是一个成熟的组织顺利、持续运转的有力保障。

    但对孤儿院而言，不重要。

    因为孤儿院并不是什么成熟的组织，它没有复杂的结构，不基于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利益。

    它只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形成的一个简单团体。

    构成这个团体，并使之稳定的基石，不是信息保密、监察机构之类的玩意。

    人们不会被这些东西所吸引。

    能吸引人们前赴后继，为之着迷，为之牺牲的永远是更加纯粹的东西——某种理念，或者，某个人强大的个人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