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星渊霜镀016.长夜的终结过去的五十年岁月里,诺米·安德森·古厄塞特行走于外界地和四国夹缝地带之间。
她见过饱受20年战争苦难后,仍旧保持热情好客的外界地居民,给她这个外国人展示破旧的机枪和火箭筒。
她见过为了赚取暴利,逼迫聚居地人民种植致幻成瘾作物的军阀,被她嘞断了脖子后,尸体丢给野狗分食。
最冷漠的,最热情的,最温柔的,最残酷的——这个世界多姿多彩,它容得下美丽就必然容得下丑恶,这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所有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在这漫长的行军中,诺米的个子从一开始不到一米六,渐渐长高起来。她开始锻炼和学习,比那些自称‘被男性凝视迫害’却更加依赖男性和社会供养的霜镀旧女性,变得更加坚强。
肌肉渐渐发达起来,肚子上也有了线条分明的腹肌,从那个白瘦幼的假萝莉,成为了一个一米八七,身板挺直的热血少女。
然后从迈入三十岁后,时代又发生了重大的转变。
首先是戴维林改革后,第一批公民长大成人了。
新公民也被叫做‘无差别公民’,完全为了国家和社会需要而诞生,每个人都是ai精准筛选后得以诞生,并且长期接受基因培养和手术强化的调整之人。
他们素质比过去时代中的霜镀男女好了太多,信用主义社会下,没有失业和贫穷,虽然这也导致了人们频繁陷入精神饥荒甚至失去动力,但在戴维林总统的强人干涉下,‘国家-企业-工人’三位一体的信用主义精神,暂时成为了人们的信仰支柱。
诺米起初以为这是好事情。
因为最重要的是,男女之间不再有差异。
为了彻底消除男女差异,戴维林的长子,也就是财政部长,苦心设计了生产力本位制,不再采用单纯的货币、官位、资产衡量人的价值,而是用生产力的创造效率和能力,来完全规避这一切。
在生产力本位制之下,整个社会不再拥有腐败,但这并不是好事、。
因为没有腐败,就没有人愿意参与学习成本高、运营难度高、而且不再被尊敬的官僚管理岗位,公司可不能代替政府,尤其是不愿意负债维持公共事业。
霜镀联邦从开始执行这一规章开始,就长期陷入了缺少可靠官僚的境地。
戴维林的解决方案是配套使用ai官僚和大数据裁判,但这种做法彻底抹杀了基层凡人的人性。
人们很难与天地抗衡,而戴维林则把人们转化为了一台精密的机器,名为霜镀,由戴维林控制运行的机器。
杜泽辛是第一个对这机械国度失望的。
明明是从龙之功,身居高位的联邦功臣,面对国家变成这个模样,机械部部长杜泽辛对于昔日的偶像彻底心碎,甚至转化为了仇恨,孤独出走外界地。
不久之后,诺米也带着失望离开了自己的祖国,即便那是她和亲人与同胞们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新联邦。
诺米在外界地行走着,她开始搜集各类书籍阅读,去古兰特当过工厂工人,参加过反恐行动,得到了大专文凭后,还去偏远地区支教过。
五十年时间很长,足以把小萝莉变成少女,再把少女培养成一个热血正义的女侠,再把女侠改造为敦厚踏实的劳动工人,又让坚实的工人放下螺丝刀,捧起书本阅读。
早年她习惯留长发,追求烫一些新奇刺激的发型,比如卷发、爆炸头、渐变色,
三十岁后,她的热血渐渐平息,开始编辫子,后来当工人又剃了过光头,再后来是平头,接着是短发,现在就变成了这样随意散漫的发型。
她的外表倒是老得很慢,姑姑五年前去世,父亲过了半年也跟着去了,而她到现在也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同龄的战友,有的孙子都打酱油了,她仍然孤身一人。
但是,霜镀联邦纵使有千般万般不好,至少它彻底改变了人们的观念,家庭不再是最为重要的存在,诺米也知道,自己的基因也已经收录进了国家基因库,自己说不定在哪里也有着基因上最匹配的后代。
不过,她偶尔也会幻想:如果自己找到了那个救命恩人,对方要还是个可爱的男孩子,会不会传出一段美好的佳话呢?
——但现实没有幻想的余地。
杀死军阀,救下来的平民中也会诞生新的军阀。劫富济贫,只会造就更多的贫穷和懒汉。
外界地的疾苦是救不完的,不论是用暴力制裁,还是割肉救饥,都无法消除外界地这一状态。
只有击败熵君,击败大自然,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渐渐地也接受了这点,从年轻的稚嫩天真,到青年的热血分开,再到中年的清醒悲哀,再到壮年的麻木无睹。
人类对快乐的阈值是有限的,只要一直快乐,就会变得厌烦腻味,而承受痛苦也会是有着阈值的,苦难看了一百遍,注定会麻木和厌倦。
诺米·安德森·古厄塞特的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重复,再次重复,永远不断地重复。
悲剧不断地发生,而她的心却不再如初始那般激动,甚至对于自己的不死感到质疑。
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用瞎操心了。
除了对不起那个拯救自己的人——可若是对方已经死了呢?
她几乎踏遍了整个外界地的角落,都找不到对方的踪迹,如果这不是三流或者浪漫童话之类的故事的话,那么他/她大概的确是死了。
于是,她渐渐心也淡漠下来了,也不再追寻那个当初救下自己的身影。
她离开了外界地,回归到祖国怀抱里,再作为这个社会的一颗细胞,微不足道又重要的细胞去服务。
一切都按部就班,直到世界迎来毁灭。
熵君的阴影浩荡磅礴,自高天之上奔涌而来,将地上人一切的努力顷刻间摧毁殆尽。
五十年以来,人们不断努力,修地下城,核爆天空,对抗大自然的结局——仍然是毁灭。
长夜永不终结。
‘这样,说不定也好。’
诺米有一瞬间,这么想到了这点。
‘终于能够死了。’
面对熵君的使徒,她能够坦然地站着赴死,这就足够了。
然而,命运简直就是一个爱捉弄人的小鬼。
“你长高了啊,小不点儿。”
就在她决定放弃一切去死的时候,太阳出现了。
红发的少女释放出慈悲和怜悯,完全不会惹人讨厌的温柔立刻将糯米完全包裹。
此时此刻,诺米感受着怀中娇小身躯传来的无限温暖,一阵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少女的关心,僵硬的肌肉在圣母的怀抱中渐渐复苏,她的面容解冻,久违地露出笑容,轻轻揽住少女的臻首,将其拥入坚实的胸怀。
“嗯,我长大了。”
五十年前,高大的身形和娇小的少女纵横外界地,度过了一段不曾被任何人铭记的旅程。
五十年后,依旧是高大的身形和娇小的少女,依旧是在外界地,依旧无人铭记这一不足以载入任何史书的画面。
诺米并不知道红发少女的身份,失去的记忆就跟丢失的数据一样,这是现实,不会出现因为感人的桥段而恢复记忆。
但,正因为这是现实,诺米非常感激这一幕。
“谢谢你,真实的神灵啊……”
诺米松开怀抱,双手扶着膝盖,她很想询问对方的身份,这么多年过去,她从未真正向对方拯救自己表达谢意,甚至差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乐趣。
但现在,看到少女的红发和绝美的赤金双眸,又让诺米一下子觉得,这世界上也不是很糟糕嘛。
她张了张口,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诺米抹去眼角的泪珠,望着眼前亭亭而立的少女,说道:
“你又救了我,我真的非常感谢伱——谢谢你。”
少女点点头,看着她,表示自己在静静倾听她的发言。
然而说完这些后,诺米却沉默了下来。
她还能说什么呢?
实际上,这么多年过去,诺米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个接着离去,自己不断地复活,不断地遗忘,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连自己的记忆都忘光了。
“我在想什么呢?”
于是,她笑了笑,接着捧起少女的双手:
“我的夙愿,已经全部完成了,能够实现这点,我已经别无遗憾了。”
“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红发少女平静地问道:
“也许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那可说不准,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诺米揉了揉额头的烧伤疤痕,咧开嘴,露出依旧尖锐的牙齿:
“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了,这样我就有动力活下去了。”
“活着就是为了问我的名字吗?”
少女歪了歪头,赤金的眸子微微闪烁。
“没办法,我想了想,除了这道伤疤,我最终可能会遗忘掉一切,死又死不掉,体内这永生的血液只要还存在着,我可能就死不掉呢。”
诺米耸耸肩:
“说到底,我已经经历了太多死亡,又从死亡中反复复活……比起死亡,我可能更害怕漫无目标、失去记忆地活下去吧。”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长生不死啊。”少女看着对方身上缠绕的【劫掠】道途之力,总觉得颇为违和,便感慨了一句:“你的格局要是能够让道途的主神听到,不知道祂会怎么想呢?祂可是一个完全追逐着永恒的疯子呢。”
“神灵的梦想,就一定比凡人伟大吗?”
诺米单手叉腰,随口说道:
“生而为人,我很自豪。活到现在,我的目标已经全部实现,对我来说,与其作为神灵或者上传意识道网络里,成为不死的赛博幽灵,我更愿意入土为安,去那个死者的世界,寻找我的亲人和朋友们。”
“是吗?但只要是生物,都在追逐着不死和永生吧。”
“所以会选择坦然赴死,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吗?”
诺米咧嘴笑道:
“我说这位绝色大美人,你当初能够拯救我,现在又能击退熵君,应该有办法终结我的永生吧?”
“……这是你的选择吗?”
红发少女望着对方,确认道:
“如果你这么请求,那我会告诉你:我可以。”
“——你还真想收走我的生命啊!”
诺米扮了个鬼脸,吐着舌头,笑道:
“等我以后问出你的名字时候,你再收走我的生命吧。”
她看了一眼遥远的地平线,仍然有厄煞的红黑云层在翻滚,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比起我,你还有更多的人需要拯救。我也打算行动起来,用我卑微的能力,去拯救这个世界。”
“我可没有义务去拯救他们。”红发少女平静地说道。
“这可不是义务不义务的问题,而是我们能够这么做。”
诺米捧起少女的脸颊,掐着对方可爱的脸蛋,紫色的眸子和赤金的双瞳对上:
“你做得到这些吧,绝色大美人?”
红发少女目光泛起涟漪,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诺米。
【奥能……我的灵魂也在她的身上得到延续了吗?】
她抿了抿嘴角,闭上眼睛,说道:
“不。”
“是吗……”诺米眼神一暗:“也是,强求你去对抗熵君,实在太勉为其难了——”
“——不是‘绝色大美人’。”
诺米一愣,她抬起头,只见红发少女的发丝被长风挽起,太阳照耀在她的身上,反而不如她的存在醒目。
“你过去,不是叫我这个的。”
少女抬起手:
“模样周正的小美人儿。”
她微微颔首:
“再叫一次这个,诺米。”
【诺米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她过去经受了太多的痛苦,再次复活后,已经把自己所有的遗憾满足了,便强行给自己留了一个遗憾——否则,诺米·安德森·古厄塞特,就真的没有活着的动力了。】
作为朋友,作为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作为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伙伴,以及协助他融入这个世界的搭档,他打从心底不希望对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