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踱步到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他桌上堆积的文件,假笑道:“议长阁下好忙呀。”
欧阳秦起身到旁边的柜子里给我倒了杯咖啡,谦逊道:“都是为了联国,应当的。”
我依旧保持着假笑,讽刺道:“那还真是难为议长阁下了,坐在这国会大厦里,日理万机,还要抽空出来派人去那荒岛捞我。”
“原来蓝小姐是来兴师问罪的,”欧阳秦重新坐回椅子里,但脸上没有任何歉意。
“兴师问罪?”我冷哼一声,“我哪敢呐,议长阁下能把我从那孤岛捞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都已经撕破脸了,还能这么深明大义,不愧是你。”
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是尊重欧阳秦的。他在蓝家的事上对我而言的确是个十足的伪君子,但在他担任联国议长一职期间联国的经济文化的发展蒸蒸日上,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即使蓝家和欧阳家已经撕破脸了但在处理我的事情上欧阳秦向来公正,尽力的为了联国利益最大化处理。若是换了我,我一定做不到。
欧阳秦听了后也不恼,虚伪的面具依旧牢牢扣在脸上,文雅又和蔼:“为了太阳的荣光。”
我挑起下巴,有些轻蔑的望向欧阳秦,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救援会迟了近两天,为什么两边的救援人员会一起来?”
“这两点疑惑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你遗落的那座岛是去年我们和尤诺弥亚政府联盟划定的中立地区。而文件通过是上个月的事情,你今年春天才解冻,不知道也正常。任何一方想要带兵过去都得交涉,所以这花了点时间。再则,”欧阳秦顿了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别有深意的看着我,“我想敲打敲打你,没有议会,没有联国,强化人也不过如此。”
果然,欧阳秦别有深意,他早就想对我下手了。
“蓝家可谓是联国百年里所有大姓中衰败的最快的一个了。蓝砚老先生去世后你父亲醉心强化剂,但蓝家支系勉强还能撑起一个大姓。可九年前的那件事后蓝家可谓是彻底倒台了。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当年做的事心存怨恨,但你可有从大局想想?”
我心中一滞,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的捏紧。
这九年我一直觉得欧阳秦吞并蓝氏是为了私利,从未想过还有其他更大的原因。
欧阳秦见我如此,露出淡淡的笑容道:“蓝氏在联国盘踞百年,早就成了联国不可割除的一个器官,蓝氏在政商军三界都有一定的影响力,民间也有良好的口碑,若是大厦忽倾,的确能给大部分人带来极大的利益,可也会给联国留下短时间内难以修复的伤疤。战争还在继续,尤诺弥亚政府联盟必会借此造势,到时候影响联国国际形象是轻,若是让大姓以为蓝家倒台是政府的手段,造成大姓与政府离心,那才是最严重的。所以蓝林,你以为这十年只有你在苦苦支撑蓝家?你以为政府这十年完全只是单纯的在蚕食蓝家?你能入军校安稳的读书,你能三年内升到中校,蓝家还能有独立的军火工厂?这都是政府的扶持!”
我被欧阳秦这番话给镇住,惊愕到忘记了呼吸。他这样说完全印证了我在岛上的猜测:议会,想威胁我。想让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让我知道离了联国自己什么也做不成,以图来控更好的控制我,让蓝家继续为金羲自由联众国服务。
我在进入这间办公室之前,一直以为如果欧阳秦做事再绝一点,直接对外宣布我以身殉国,让我永远留在那座荒岛上,然后直接将蓝家资产全部充公,那么我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具发臭的尸体。
如今我才知道我有多蠢!在联国利益面前,个人所得完全微不足道。
但,欧阳秦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们之前冰冻过我一次,并没有引起什么大风浪,政府完全可以杀了我后谎称冰冻,而后完全的接过蓝家这幅躯壳。但是,欧阳秦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强化人的资料数据全在他手里,而且现在我体内的强化剂已经停止活动了,他因为强化剂而留我的概率太小了。
细思极恐,我挺直的脊背忍不住的颤抖着,手心止不住的冒汗,顿时觉得一切言语都苍白无力。
欧阳秦见我如此,从椅子里走出来,踱步到我身后,犹如一把尖刀在我的后背晃着。
“你毕竟还年轻,不明白政客为了国家利益可以做到什么地步。蓝家对联国的确是尽心尽力,但在联国利益面前,一切都可以抛弃,无论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儿子。”欧阳秦顿了顿,句尾时语气轻了许多,“政府既然可以将蓝家从虎口拉回来,也可以一点一点的把蓝家塞回去,反正蓝家衰败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我定了定神,一开口却连声音都在颤抖:“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救回来?”
“我向来不喜欢把话说绝,不过今天就给你好好说说,”欧阳秦拍拍我的肩膀,“第一,蓝家和塔莫夫家是世交,你在我手里,我便可以借你间接牵制塔莫夫家,防止他和李家彻底联合,防止军部的权利从我手中脱离。我善待你,塔莫夫家族便不会与我撕破脸,也不会和李家深交。我若杀了你,难保塔莫夫家族会和李家联合起来对付我。第二,蓝家是百年大姓,人脉甚广,虽然现在蓝家衰弱,但蓝家上几代积下恩德还在,政军商三界都还有为蓝家办事的人,其中有许多你甚至没有见过面,若你死了,这些人就断了,可能自成一派,可能另寻靠山,到时候杂乱不堪,难以管理。我不如直接控制你,省了许多麻烦和意外。第三,若蓝家倒了,对你蓝家资产虎视眈眈的大姓可不止我欧阳一家,并且这些年我欧阳家越发坐大,早就有人眼红,到时候他们若是联合,饿兽扑食群起而攻之,我欧阳家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占到便宜。不如现在把你握在手中,从前要从你身上刮肉或许有些困难,但经此一事,我觉得你心中应该有杆秤了吧。第四,强化剂在你身上,虽然现在已经停止活动了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开始运作,再退一步你也可以生下带有强化剂基因的孩子。第五,蓝氏劳苦功高,你在军中也有些许威望,你若死了,定会有人猜忌是我下的手,到时候军中人心不稳,政界散失人心,于战争,于我连任都没有好处。还有,”欧阳秦似是迟疑,目光飘向桌上的一个背对着我的相框,“我不想再和蓝家纠缠,当年终究是我做得太绝,我也得到了该有的苦果,战争越发吃紧,我不希望联国内部四分五裂。这六点,你可听明白了?”
我愣愣的听他说完这一长串话,越听越心惊,越听手越凉,先是对欧阳秦的恐惧而后便是对自己的无知感到后怕。我只想到了他可能是因为强化剂不杀我,没想到还有其他充分的理由。他此番利弊,权衡可谓是想到了方方面面,理由充足,甚至让我感觉他不杀我,是我的荣幸,因为我还有这么多剩余价值。
但是,我性格孤傲执拗,他怎么敢赌我会听命于他?欧阳秦把话说的这么透彻难道不怕我鱼死网破?
“你是不是在想你凭什么要受我摆布?”欧阳秦自我身后拿出一个平板,拉开放在我面前,上面赫然就是正在办公室里工作的浮生。
我被吓得心脏狂跳,无意识的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眶一热,竟被吓出泪来。
他在用浮生威胁我!
我把阿生牵扯进来了!
“每个人都有牵挂的人,强化人也不例外吧,”欧阳秦俯身伸手将画面放大,“你对他的心意我知道,我也希望能参加你们的婚礼。”
这个人,太恐怖了。
他完完全全把我拿捏住了。
欧阳秦自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巾递给我道:“你年纪还小,目光短浅些很正常,你只要明白,你对于联国的价值就行。蓝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联国光明的未来,为了太阳的荣光。”
我惊惧的往后缩了缩,没有接他递来的方巾,身体在忍不住的发抖。
此时的我对比刚进门时的怒目圆睁简直就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我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死亡般的恐惧,他的压迫感使我几乎难以呼吸。剪裁合体的工作服下只是一具步入中年的躯体,甚至鬓角都开始花白,可他的身后却似有万丈高山死死的压迫着我,手中似有无底深渊让我难以逃脱。
明明只是一个政客,可却能将别人的心思和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算准了我不会舍弃蓝家,算准了我对他的利弊,算准了浮生在我心中的地位。
我现在恨不得破门而出,逃出这间办公室,逃出国会大厦,逃回家去把自己锁起来。
欧阳秦收回了方巾,踱步到办公桌后的窗前眺望远方,道:“把眼泪擦干净,回去休息几天,蓝氏提供的军火依旧是年产百分之八十,但政府给的款项下降到百分之四十,我已经给你留活路了。”
我想反驳,可却说不出话,脑袋组织不了语言,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狼狈的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想离开这间办公室,可全身都没有力气。
酝酿许久我才颤抖着说:“你……你不要动浮生,不要动蓝家,我,我一切都听你的。”
“你害怕了?”欧阳秦语调低低的,似在压抑着什么,“你也会害怕吗?你当初做那些龌龊事的时候可没有害怕”
欧阳秦猛然转过身,眼尾已经发红,眼眶里似有泪光闪烁,表情似在压抑着什么。
明明被威胁的人是我,他难过什么?
“蓝林,午夜梦回的时候,你有没有后悔过?”欧阳秦上前走了几步,手紧紧得扣住转椅椅背,用力到指尖发白,“这三年,我无数次得想崩了你的脑袋!想替我枉死的儿子报仇!要不是为了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