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布兰迪恢复了些许意识。
他试图睁开眼睛,但是挣扎了好一会儿,在一阵叮铃咣啷和噼里啪啦之后,他也只是尽力把眼皮抬起了一半,勉强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一个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地方,恍惚间,可以看见模糊扭曲的室内陈设;钢琴奏出的欢快曲调倏忽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各色人等来来往往,高歌曼舞,肆意尽欢,而在布兰迪眼中,那些人就像是身处囚笼的舞者,忘情地舞蹈,只是为了忘掉自己身处何地,以及相互间看动物似的眼神。
“这里是……史密斯菲尔德酒馆?”
布兰迪揉了揉太阳穴,辨认出自己所在的同时,也逐渐记起了自己为何来到此地,又为何久违地喝到烂醉如泥。
几个小时前,通往瓦伦丁的大路上。
雪白的阿拉伯马、黑骏的土库曼马和浅色帕洛米诺的美洲野马并肩而行,其中,除了蓝尼的美国野马呼吸粗重,脚步有些凌乱以外,亚瑟的阿拉伯马和布兰迪的土库曼马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好了,兄弟,”布兰迪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说,“虽然你现在很累,但是我们还是想听听我们的好兄弟,迈卡?贝尔先生,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了?”
“是啊,我很累,”蓝尼长叹一口气,说,“我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唉,说真的,迈卡这人有些疯狂。”
“我记得达奇派你们出去,是为了在前面给我们探路的,”亚瑟问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布兰迪走了以后,他就开始自作主张了,”蓝尼说道,“我一直在问他我们在干什么,但是他总是说‘你担心太多了,小子’、‘只是有点事要处理,小子’,我想你懂他是,亚瑟。”
“对,我知道。”亚瑟无奈地说,正因为他很了解迈卡,所以他才不喜欢这个人。
对于一个团队来说,只要没有一个够资格压服迈卡的人,那么他就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把自己连同队友一起炸得粉身碎骨。
“当时,他就已经喝得半醉了,”蓝尼继续讲述道,“然后我们碰上了几个家伙,迈卡认识其中一个人,于是他们又喝了些酒,不过,布兰迪知道,这个小镇对于酒的管控相对来讲比较严格,然后……”
“然后那个家伙就朝着其中一人开了枪,”布兰迪撇撇嘴,看了眼一脸厌恶神色的亚瑟,说,“说实话,我丝毫不意外他能干出这种事。”
“我都说不清具体细节,整件事就像划着火柴那样‘唰’一下就发生了,”蓝尼说到这里,有些心有余悸,“很快警察就来了,他们想杀了我,但是我逃掉了,差点我就死在那里了,可迈卡就没那么幸运了……”
“现在没事了,我们会处理好一切的。”亚瑟试图用一句充满安全感的话语安抚蓝尼。
“所以你们要过去救他吗?”蓝尼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不用,我和布兰迪足够应付了,这种事,参与的人太多了反而有许多不方便,”亚瑟摆摆手,拒绝了蓝尼的主动请缨,说,“现在,让我们忘了迈卡,好好喝一杯吧。”
“这一切就是从喝酒开始的。”蓝尼提醒道。
“我们就喝两杯,放松一下,然后就回来,怎么样?”亚瑟说。
“不管怎么说,你确实需要放松一下,蓝尼,”布兰迪也说,“放心,我会监督你们的。”很久没有喝到过烂醉布兰迪很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完美履行监督者的职责。
“好吧。”蓝尼点点头,现在他身边的二人可以说是他认知中帮派里最靠谱的二人,有他们在,他也不觉得会出现什么问题,比和迈卡搭档省心多了。
“哦,对了,”亚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们上次来这儿时,和这里的几个伙计起了冲突。”
“哪种冲突?”当时不在现场的蓝尼好奇地问。
“也没什么大事,”亚瑟无所谓地说,“我们很守规矩,一切都会好的。”
蓝尼无奈地一笑,说:“你说是就是吧,亚瑟。”
布兰迪的记忆到此为止,不过,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得到。
“说是要监督他俩,结果我自己却喝成了这个鸟样。”布兰迪有些无奈地在内心中嘲讽着自己。
“话说回来,”布兰迪跌跌撞撞地从椅子上站起,这一过程又把几只酒瓶弄到了地上,叮咣乱响,“他们两个跑哪儿去了?”
史密斯菲尔德酒馆,人们依旧欢歌舞蹈,音乐依旧清越激昂,只不过,多了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亚瑟!”布兰迪歪歪倒倒地在酒馆里四处寻找,“蓝尼!”
此时的他,活脱脱就是个醉鬼的样子,虽然不至于看不清人脸,但是已经很难掌控身体的平衡了,来回一走,不知冲撞了多少人,还好人家看他醉醺醺的,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喊着不知道的人名,也就不跟他计较了,否则,脾气暴的这会儿已经把拳头招呼到他脸上了。
跌跌撞撞地爬到二楼,布兰迪隐约听到有人在招呼自己,尽力定睛去看,终于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便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而另一边,亚瑟和蓝尼见布兰迪这样,都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你看他,”亚瑟笑得合不拢嘴,大着舌头说,“还说什么要监督咱们,才……才喝几瓶就醉得跟个死……死狗一样。”
“哈哈哈……”蓝尼也笑了,一边冲布兰迪举了举手里还有一半酒液的酒瓶,说,“嘿,硬汉,还喝吗?还能喝吗?”
“闭他妈的嘴。”布兰迪一把夺过蓝尼手中的酒瓶,一仰头,剩下的酒液全部被他灌进肚里。
亚瑟和蓝尼见状,再次大笑起来。三人便倚靠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聊天。
“说起来……”亚瑟拍了拍布兰迪的肩膀,说,“你……嗝~……你好像从来没说过你是哪里人……”
“额……”布兰迪垂着头,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家……很远……很远……”
“嘿亚瑟,”蓝尼扯着嗓子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结婚?”
“啊……”亚瑟的声音含糊且低沉,“没人愿意跟我过……”
三人继续喝酒,一起做着不明意义的动作,一起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一起说着毫无意义的胡话。
酒馆的钢琴继续为酒客妓女们奏响欢乐的歌谣,歌谣甚至让每一次觥筹交错的碰撞声都暗合节拍音律。
“我……我跟你们说……这事儿……就tm该这么干……”亚瑟断断续续地说着,下意识抬起头,见身边没了蓝尼,立刻喊道,“蓝尼?蓝尼!你在哪儿?”
“看……看下头。”布兰迪抬起拿着酒瓶的手朝着一个方向指去,酒馆一楼的吧台处,蓝尼被两个醉醺醺的白人男子缠住,他们互相谩骂着,胡乱地把手边的东西砸向对方,不过,要么就是挥空,要么就是打到身上就没什么力道了,完全就是烂醉如泥的几个人在胡闹。
“嘿!”亚瑟发一声喊,便跌跌撞撞地去找楼梯,一边歪歪倒倒地走一边喊道,“你们!放开那个小伙子!”
不过,醉鬼是不会在意这种声音的,于是,直到亚瑟跌跌撞撞地走到近前,那两人才注意到了这个和他们一样酩酊大醉的男人。
“离那孩子远点儿,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牲。”亚瑟骂道。
“你……你在跟谁说话?”其中一人转向亚瑟,用不甚友好的口气问道。
“无名小卒,”亚瑟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我在跟无名小卒说话。”
“敢不敢再说一遍?”那人凑近一步,一脸凶相。
不远处突然起了骚动,男男女女们不少都因此发出惊呼,原来,布兰迪没有像亚瑟那样走楼梯,而是直接翻越栏杆,从二楼跳到了一楼,真亏他还能稳住身体,没有像人们预料的那样摔个七荤八素。
“你们,”布兰迪举着酒瓶,毫无形象地喊道,“离……离我的朋友远点!”
两方战端,看上去一触即发。
乐手不要命地奏响钢琴,手指仿佛高举的铁锤一般用力砸向琴键,忘情的演奏使得欢快的西部小曲多了些许进行曲的铿锵。
亚瑟、蓝尼、布兰迪,之前那两个找事的白人,甚至连酒保和一些不相关的酒客都参与进来,手挽着手,一边高声唱着歌词下流的西部小曲,一边跳着醉醺醺的康康舞,方才的冲突,似乎就像是一闪而逝的幻梦。
布兰迪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唱什么了,反正跟着这些个糙老爷们喊就完事了,现在,他看所有人几乎都是亚瑟和蓝尼的脸,白人的脸都是亚瑟,黑人是脸则都是蓝尼,不分男女,也不论年龄。
等布兰迪被来自头部的剧烈疼痛再次唤醒时,天已经大亮。
他从坚硬的铁板床上爬起,发现自己正身处牢狱,而铁栅栏之外,柯蒂斯?马洛伊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哦,嘿,老兄,早上好,”布兰迪凑近两步,笑着冲马洛伊打招呼,“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怎么会在你这?”
“唉……”柯蒂斯?马洛伊叹了口气,走上前,打开了监狱的铁门,将布兰迪放了出来,说,“本来我也不想这样,不过,一方面你和你的朋友们昨晚确实做了些不好的事,另一方面,我这也没有多余的床给你,只好让你在牢里待一晚了。”
说完,他为布兰迪倒了一杯白兰地,说:“来,喝一口,我听卡洛威医生说,宿醉醒来后,喝杯酒能让人更快地恢复精神。”
“啊,谢谢,”布兰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确实觉得自己仍旧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他把酒杯递还给马洛伊,说,“昨晚确实喝了不少,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就算喝多了酒,也不至于惊动你的大驾吧?”
“一般来说确实是这样的,不过,昨晚确实发生了一点小事,”马洛伊漫不经心地说,“昨晚,你和你的朋友喝多了酒,和一个家伙起了冲突,你的那位壮汉朋友把那个家伙摁在马的饮水槽里大概来回来去玩了大半个小时,差点把那个家伙直接呛死在槽里,那人恢复了之后就跑到我的办公室,等我带人赶到的时候,你们仨正在大街上高唱着《哦!苏珊娜》呢。”
“啊这……”布兰迪虽然对昨晚醉酒后发生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他很清楚马洛伊所说的绝对只是冰山一角,一时间觉得十分尴尬,牛仔靴里的脚趾头都快要抠出个三室一厅了。
“那,我的那两位朋友现在……”布兰迪试探性地问道。
“他们比你能喝,那会儿还有力气逃跑,我的人没拦住他们,”马洛伊把放在办公桌上的布兰迪的帽子拿起来,扔向布兰迪,说,“以后少喝点,酒是个好东西,但喝多了,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布兰迪抬手接住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由此可见,他的反应能力虽然尚未恢复到最佳状态,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多谢忠告,告辞了。”布兰迪说。
“没什么,”马洛伊笑了笑,说,“希望下次见面,你会是来帮我处理疑难案子的。”
离开治安官办公室,布兰迪在酒馆门口找到了自己的马,除此之外,还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躺倒在地上的,长得贼眉鼠眼的人,布兰迪走近查看时,这人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嘿,先生,”酒馆对面的银行门口,一个陌生人招呼道,“那是你的马吗?”
“没错,先生,”布兰迪答道,“有何见教?”
那人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说,您的马真是匹好马。”
“何出此言?”布兰迪清楚,一匹土库曼马自然是配得上好马这一评价的,但很明显,这个陌生人不是从绝影的出身做出这种评价的。
“你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要死不活地躺在你的马附近吗?”陌生人饶有兴趣地说。
“你知道?”布兰迪问。
“我看得很真切,”陌生人笑道,“大概十五分钟前,这位仁兄鬼鬼祟祟地靠近你的马,解开了缰绳,想要把它骑走,正当他解开了缰绳,手马上就要摸到马鞍的时候,你的马突然发狂,然后趁着他后退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时,一脚把他踹到了他现在的位置,哦,而且看样子力道不轻,我看这个家伙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布兰迪闻言,转头看了眼绝影,绝影嘶鸣一声,姿态高傲,不过那意思更像是邀功请赏。
布兰迪掏了掏裤子口袋,摸出一枚一美元的硬币,随手抛给那个和他搭话的陌生人,说:“给你个不袖手旁观的理由,把他搬去卡洛威医生那里,至于诊费,你告诉他,记在布兰迪?芒尼头上。”
陌生人一把接住硬币,看了看字面,微微一笑,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我接受。”
说完,他走过来,将那人一把扛起,向布兰迪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便向着卡洛威医生的诊所走去。
“你知道吗?”布兰迪从马鞍袋里掏出一枚糖块,一边将它放到绝影嘴边,一边抚摸着绝影油亮修长的鬃毛,说,“有时候你聪明得根本不像一匹马。”
绝影打了个响鼻,算作回答。
不多时,黑马载着他的主人离开了瓦伦丁,主路上因为马蹄奔踏扬起的灰尘将黑马身上新鲜的泥点染旧。
待布兰迪返回马掌望台时,已经快到正午时分。
“是谁?”一个声音响起,是比尔。
“布兰迪。”布兰迪简短地应答道。
“哇哦,你终于回来了。”比尔一副好笑的语气,说。
布兰迪从这异样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不对劲,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哦,没什么,”比尔一脸意味不明的微笑,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惊喜罢了,哦,说不定会是惊吓呢。”
“故弄玄虚可不适合你,比尔。”布兰迪不再理会比尔,将马停在放马地后,走进营地。
让他意外的是,第一时间来招呼他的不是比他回来更早的亚瑟或者蓝尼,而是艾比盖尔。
“嘿,布兰迪,”她说,“跟我来,你一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了?”布兰迪问,“刚才比尔就已经很不对劲了,现在你又这样,艾比盖尔,可以先为我解释一下吗?”
“我可解释不清,”艾比盖尔说着,拉着布兰迪向着营地里的一个方向走去,说,“不过我相信,等你看到了,你就明白一切了。”
于是,布兰迪就这样被艾比盖尔拉到了她的儿子——杰克?马斯顿那里,果然,正如艾比盖尔所言,布兰迪只看了一眼,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且一时间心里充满了惊讶和错愕。
只见一个穿着干练、比杰克大不少的小姑娘正陪着杰克编花圈,而那个小姑娘,布兰迪再熟悉不过,正是和他有不少牵连的玛蒂?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