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玩一时答不上来,因为他自己根本不曾想过这些。
“应该是345级石阶了。”傅畅肃然道。
郗遐停足,沉默片刻,问道:“我方才注意到每隔一定的台阶数就会有个标记,按照标记走,难道我们又转回来了?”
“鬼打墙?”卫玠失口喊道,双手捂住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雨轻冷笑道:“世间哪有什么鬼打墙,不过是些能够迷惑人的障眼法而已。”
“那你可有破解之法?”陆玩拉着卫玠快步走下来,直面问她,语气强硬,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雨轻笑着看他一眼,并未回答,随后继续下台阶。心想:也许这就是古人做的一种叫‘悬魂梯’的机关,用之以困人。火把能够照明的区域只有一小部分,可能是涂抹了一种吸收光线的涂料,让人难以辨认方向,通过这样的视觉效果,引导人作出错误的判断。如果现在这梯子是八字走向的,他们就只能一直绕着八字走,找不到真正的路,最终力竭而死。
不过,悬魂梯对人多的队伍没用。因为总有一面墙壁上会有真正的出口,只要人把梯子堵满了,自然能摸到出口。
“士瑶哥哥,”雨轻转身注视着他,“你和卫玠站到这里来。”
陆玩踌躇一下,还是按照她所言走过来,雨轻再看看傅畅和郗遐,笑问:“石阶两边总要有人站,我站最左边,那谁愿意站在最右边?”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傅畅皱了下眉,又看了看郗遐,平素的他有些活跃,这时候却安静很多,默默的走到最右边,冷冷地说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咯!”
雨轻忍不住扑哧一笑,微嗔道:“这个典故借用的不错,但我们可不是什么死马,曙光马上就会出现的!”
傅畅将信将疑的站在雨轻身边,陆玩也是持怀疑的态度,无奈自己确实不善野外生存技能,只能听信她一次。五个人排排站开,步伐一致的继续走下去。
随着脚步的移动,火光也跟着摇晃起来,雨轻心下还是有少许的不安,毕竟刚才只是她的一种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只手臂伸展出去,沿着墙边反复摸寻,五指在玄黑色的空间里不停的战栗着,她把这份胆怯深深埋藏在某个角落里,而他们根本难以察觉。
“找到了!”郗遐微微拧着的剑眉这才舒展开来,侧头看着雨轻的眼睛,笑道:“被你歪打正着,这次算我们走运了。”
雨轻淡淡道:“我们应该感谢阿虎才对,若不是方才他在太上老君面前虔诚叩拜,我们估计是很难找到出口的。”然后又瞅瞅那边满脸兴奋的卫玠,会心一笑。
卫玠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微现愧色。
一旁的陆玩默然久之,对雨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少许钦佩。就这样一众人从这个出口匆匆离去。
山洞最南方有一隙,有个人正观察着他们的动向,心里不停地抱怨道:好端端的竟然来了这么些公子哥儿,登山便罢了,还误闯进这里来,若换做其他人,自己早就动用别的机关一并结果了他们。
可惜啊,这些洛阳城的公子哥儿太惹眼,动不得,偏偏那两个倒霉小子还落到陷阱里去了,原打算自己辛苦跑一趟去打晕那俩小子,然后悄悄带出来,现在看估计他们应该快要找到那两个人了,如此自己也省了事,这五个人好歹有点脑子。
地下有一间囚室,遍地的残骸,或许是山间走兽的,也或许是迷途的人留下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些许瘴气。
祖涣用衣袖捂住口鼻,不觉作呕,囚室阴潮,他此时也站不起身,刘演这才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连着咳嗽几声,问道:“何人这般歹毒,在此处设陷阱?”
“到此时你还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祖涣苦笑道:“也不知道傅畅他们能不能寻到我们,好好的来爬山弄得这般难堪,待回到家父亲定要责罚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又脏又破的衣袍,讪讪一笑。
“好在只有一点擦伤,已属万幸了。”刘演安慰道,抚额望了望头顶,昏暗的光渐渐散下来。
祖涣手边竹筒里的水已经流淌出来,衣角沾湿了,他双手拧干,又抖了两下,平摊在一块石头上,笑道:“始仁兄,那日在金谷园青珠姑娘的一曲竹影舞很是动人啊,我看她斟酒时对你颇有几分情意呢。”
刘演的神色严肃起来:“不可胡说,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况且她乃石崇府上的舞姬,岂可随意染指?”
“话虽如此,可石季伦(石崇字)不是时常将自己园里的侍婢送与他人,我怕哪一天始仁兄再也看不到那位青珠姑娘了。”祖涣嘻嘻笑道。
身处环境太糟糕,没得趣事调节一下气氛,多少让人难受。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囚室右边的石门开了,雨轻疾步跑来,很是关切地望着他们。
没想到第一个闯进他们视野前来营救的竟是这个年纪最小的‘雨弟’,她手上拿着火把,小小的脸庞在火把的映照下更显稚气,头巾歪斜,宽大的袍子随风飘动,这身装扮似乎不太适合这个娇小的身躯。
她眼圈湿润,“你们.....可还好......”
祖涣把她这副欲哭落泪的模样收入眼底,笑道:“只是皮外伤,害你们担心了。”
“岂止担心,我们也差点没命。”卫玠瞪着眼睛,在刚刚经历过险境之后,他的心情一时还难以平复。
傅畅和郗遐这时过来搀扶他们起身,祖涣从雨轻身边走过几步,又回头笑道:“也许第一次见面这么说很冒昧,但过几日便到了我的生辰,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家宴。”
“荣幸之至。”
雨轻破涕为笑,也许在刚刚看到他们身处一片狼藉之地时,心中起伏太大,一时情绪失控,但能够结识到新朋友,总是欣喜的事。
陆玩目光淡淡,看着雨轻真诚的笑容,像是足够融化冰川一般,与傅畅他们有说有笑的走在前面,那是只属于北方士族的天地,他不想刻意的去迎合,也不愿过分介入其中。
从根本上来说,他只想远远观望,此番来洛阳不过是探望堂兄,至于交友,南北差异悬殊,时局如此,他无意涉入太深。
“士瑶哥哥,”雨轻忽然转身,笑道:“到时我们一起去吧。”
陆玩望着她,目光没有多少变化,默然走开。
雨轻嘟嘴,心道:“又是这副目中无人的面孔,不回答哪怕礼貌的笑一下也好,回去向陆先生告状。”
他们一行人终于安全的走出了山洞,雨轻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凉气,祖涣疲累地笑了笑,问道:“温家兄弟他们呢?”
“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他们,日暮之前务必下山,现在应该已经在山脚下等着我们了。”傅畅笑道。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们的身上,山间还回荡着欢声笑语,山脚下数辆牛车安静的等候在那里,顾毗和贺昙望见他们一行人下山来,这才放心。而温宏温玮两兄弟面上有些倦色,坐在车辕上,窃窃私语着。
“温玮,都怪你磨磨蹭蹭的,害得我们是最后一名。”
“这事怎么能怨我呢,不过最后又如何,傅畅能罚我什么?无非就是几顿酒钱而已。”
温宏不以为然,伸手接过小厮递上的糕饼,吃了两口,就被温玮夺过去,嗔道:“来了这么多的公子,唯独我们温家得了最后一名,你觉得脸上可还有光?”
站在前面的贺昙这时略微听到些温家兄弟的谈话,心中有些在意,待傅畅他们走来,他上前拱手笑道:“傅兄,你们若再不下山来,子治兄(顾毗字)就要去城内叫人了。”
“只是发生一些小状况,有惊无险。”傅畅淡淡几句,然后看向温家兄弟,笑道:“你们俩谁是最后爬上山的,还不主动认罚。”
温宏与温玮对视一眼,他们的笑容中微微有些犹豫。
“傅兄,是在下体力不支,最后才到达山顶的,温家兄弟倒是好心一直在等着我,如果要罚,念我刚来洛阳,人生地不熟的,就请罚的轻一些。”贺昙轻叹一口气,自嘲一笑。
郗遐在旁笑了笑,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神情道:“贺昙这单薄的身子能坚持到最后已属不易,罚就免了吧,不过为我们抚琴一曲总是要有的。”
贺昙点点头,然后目光投向温宏,却见他含笑施了一礼,然后两兄弟上了牛车。
傅畅和郗遐他们都各自上了牛车,准备回城。
祖涣虽然同陆玩说了邀请他之类的话,但陆玩一脸冷然,并未立刻回复,直接回到牛车上,残阳从掀开的车帘照进来,并不暖人。
陆玩看着雨轻与祖涣附耳低语着什么,祖涣还不时咯咯笑起来,他的心里变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