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轻小娘子,这是要出远门吗?”惜书沉思好久,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一旁的怜画也投来忧虑的目光,她们隐约感觉出雨轻想要做的事情,还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雨轻嫣然一笑,调侃道:“世界这么大,我想去走走。”
秋色如水,风轻云淡,庭院静美,远远传来缕缕琴音,悠悠扬扬,清澈明净如幽谷泉水,让人沉醉,流连忘返。
室内二人对坐,炉烟袅袅,沉香快要燃尽,琴声顿止,听琴者拍手叫绝,赞道:“不愧是蔡中郎(蔡邕)亲手所制的焦尾琴,琴音灵动,方才道儒所弹的一曲《高山》,甚妙,甚妙!”
“伯喈(蔡邕字伯喈)救琴,可算音痴,如今附庸风雅之人极多,我不过幸得此焦桐,闲来抚弄一番而已。”崔意淡淡一笑,轻抚袍袖,深眸里隐着某种疑虑,自倒了一盏茶,好奇地问道:“不知子谅兄(卢琛字)来此何意啊?”
见卢琛眉头若有若无地皱起,眼中似有微浪涌过,崔意暗自揣测他有难言之隐,必与那日之事有关。
他身上的闻香玉散发着奇异的清香,崔意微微吸了一口气,笑道:“听闻令尊明日便要去邺城了,想来子谅兄是来同我告别的。”
“道儒如此见外,看来还是放不下曾经的那些旧事。”卢琛勉强笑了笑,凤眸微眯,心里却已波涛翻涌。
崔意冷冷望着他,淡然道:“子谅兄,其实你很清楚,荥阳公主的死并不是意外,范阳卢氏行事一向果敢,在洛阳城中大概还藏有不少的眼线吧,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卢琛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喝了一口茶,垂下眼帘,心道:那日自己与本家派来的死士在书房交谈时,崔意正好路过,也不知是他碰巧,还是故意走到那里,总之定是听到了一些内容,谈话里虽无甚要紧的事情,只是命令他们速速返回范阳而已,想来旁人听去也无妨。
不过偏偏是崔意,他可是最难对付的家伙。
“道儒,我确是来告别的。”卢琛简单说道:“不过临走前,还是要告知你一事。”
“何事?”崔意抬眸,盯视他。
卢琛脸上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目光里带着一丝狡黠,慢慢开口道:“你要做的事,我绝不会插手,因为我总归是你的表兄。”
崔意听后哈哈一笑,摆手道:“亲戚总是麻烦,我们早就不论亲了,不是吗?”
“自从你结交阮修之流,眼里恐怕早就没有我这个表兄了。”卢琛涩笑道:“但清河崔氏向来与范阳卢氏同气连枝,这并非你一人能够左右的。”
卢琛起身,闻香玉轻触到桌角,发出清脆的声响,长袍飘动,转身走至门口时,身后传来一个幽沉的声音,“成都王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此人善变,难以辅佐。”
卢琛微笑,回眸,反问道:“敢问道儒想要投到哪个明主麾下?”
崔意笑而不语,目送卢琛远去,眉头却微微蹙起,今夜风云诡谲,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铺开许久的棋局总是要自己来收尾的,但愿能安静结束这一切。
另一边的少女还在伏案写信,这已经是最后一封了,当写完最后一句,她才长舒一口气,抬眸笑道:“总算都写好了。”
惜书数了数,一共八封信,分别是给裴家爷爷、傅畅、庾萱、荀宓、郗遐、祖涣、陆玩、还有左思,怜画皱眉问道:“雨轻小娘子一定要去汝南吗?”
雨轻点点头,拉住惜书和怜画的手,开口道:“我不能不去,她是我的母亲,无端身亡岂能再听之任之?此番一去,怕是明年才能回来,你们要好好待在左府,照顾好甜甜——”
“雨轻姐姐,带我一起去吧。”不想甜甜却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香草和梧桐,她的眼圈泛红,大概是舍不得,又知道劝不住,只是干着急了。
雨轻微微一笑,抚摸着她的脸颊,安慰道:“你的身体还未恢复,怎能再颠簸劳累?况且此行需隐秘,多一人不如少一人。”
“可.......可是我........”甜甜一时情急,变得有些结巴,“我......我担心.......你会有......有危险......”
“我不会有事的。”雨轻握住她的双手,温和道:“甜甜,你答应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不许再生病,不许不高兴,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甜甜点头,一行泪珠滑落脸颊,雨轻用手帕替她拭去,然后笑道:“你还有任务呢,明年开春就要开始足球比赛了,目前这两支队伍实力还有待提升,要加紧训练,等明年球队增多了,我们可不能落于人后。”
“嗯。”甜甜扬起倔强的小脸,回道:“这个姐姐不必担心,我肯定能训练出最强的一支球队。”
墨瓷一直站在门口,抽泣声隐约传过来,雨轻慢慢走过去,探头笑道,“墨瓷姐姐,我都不哭了,反而你又开始哭起来了。”
“我哪里有哭,不过是风沙眯了眼睛。”墨瓷赶紧拿手帕揉了揉眼睛。
雨轻拉住她的右手,缓缓道:“眼睛都被揉红了,墨瓷姐姐要打起精神来,这满屋里的人还都要指望你来照看呢。”
墨瓷破涕为笑,摇摇头,把目光投向在院中走动的小白,哂笑道:“那么它呢?”
“自然也要一并交与墨瓷姐姐来照管了。”雨轻说着朝院中走去,牵着小白走回屋内,摸了摸它的背部,笑道:“小白,我要离开你一段时日了,你可要乖乖的哦。”
小白将脸凑过来,贴着雨轻的臂弯,尽显依依惜别之态,雨轻环抱住它,低语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城郊游玩好吗?”
虽然雨轻心里明白,此行多么的凶险,但是脸上仍旧挂满笑容,她不能露出一丝丝的不安。
有时佯装坚强更像是一种无奈,她的柔弱只能深深藏起来,把泪水咽回去,笑着应对将来的一切。
已至深夜,城东方向的某一座府邸上空乌烟滚滚,俯瞰下去,那是从后院的一间小小的厢房烧起来的,火苗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的吞噬着整排的房屋。
救火的仆婢纷纷提着水桶,泼洒过去,几名强壮的护院还从中庭搬来了好几口水缸,奋力泼去,过了好一会,火势才慢慢变小,直至浇灭。
几位管事的人聚在被烧毁的厢房门前,议论着失火的原因。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咳嗽几声,厉声说:“多半是哪个偷懒的小厮吃酒后打翻了灯笼,明日我定会彻查是谁在此值夜,打杀便是。”
“我看未必,王爷近日来格外留意这几间厢房,之前不是还重新翻修过一次,说是为了给外地来的名士准备的寝所,如今就这样被烧了大半,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位老者提着灯笼,向前迈了几步,连连叹息道:“真是造孽啊,若不是被人发现的早,险些就被烧成了废墟,王爷今夜进宫赴宴,吃了些酒,怕是早就睡下了,明日回禀后,王爷定会怪罪我等失察。”
“邓管家,您是跟着王爷的老人了,到时可要为我等辩解一二。”另两位管事的人不迭央告道。
“赶在王爷发怒前,找出纵火元凶,或可减免责罚。”老者一字一顿,提着灯笼慢慢走开。
这两人面面相觑,扶了扶额头,查不查的清,先找个顶罪的人出来才要紧。
街道上一辆马车还在行驶着,驾车的人神色匆匆,时不时扭头掀帘朝里面望一眼,轻声道:“大人,马上就到了,小郎君筹谋许久,等的就是这一日,赵王将您困在府中足足百日之久,这笔账小郎君自会与他清算,大人只需宽心,待明日出了城,任是谁也奈何不了小郎君的。”
又是一阵阵咳嗽,车里的人似乎重疾缠身,声音虚弱,面如土色,喃喃道:“是我害苦了道儒,他本不该经历这么多的........”
此人正是崔意的父亲,崔宇,他的牌位早已陈列于崔氏祠堂上,就算这样存活下来,也无法再立足于世,反不如身残的卢浮(卢琛叔)。
沦落至今,若说无悔,自然不可能,但是一腔的恨意却难消,贾后与赵王都是一丘之貉,一个诬陷他入狱,另一个假意施恩惠,意图辖制崔意,真是好计谋,不过清河崔氏岂容他们如此欺凌?待来日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