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郗遐走到一把古琴面前,俯身伸出手指划过琴弦,收回手后,在指尖轻吹了吹,笑道:“似乎落尘了,这把琴许久未弹了吧。”
然后另一只手慢慢擦过桌角,双眸微闪,似笑非笑,“桌子倒是洁净,难不成这桌子是新换的?”
老者摇头,沉声道:“之前的桌子太过陈旧——”
不想郗遐已然挪动开那张桌子,弯腰用手轻轻叩打地面,唇角勾起一抹寒凉的笑意,心道:“原来当真是有密道的。”
老者见郗遐掀开一块地板,找到了这条密道,只是垂首叹气,似乎并不想再解释什么。
“邓管事,何故如此啊?”
郗遐起身,看了一眼暗道,笑道:“这密道应该是通往府外的,运送火油、木柴什么的倒也是方便,不过邓管事若真想要帮谁,就该趁早封住这条密道才是。”
“什么?”
老者难以相信,眼前之人不是正在查找纵火真凶,此时这番话又是何意?
看着郗遐又将这里恢复了原样,老者终于颤声问道:“不知季钰小郎君到底想要如何处置老朽?”
“想要完美的犯罪,就不要留下证据。”郗遐正色道:“邓管事,那背后之人可曾想过你的安危?”
老者愣住,良久不语。
“这就是了,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就认定了你作为他的替罪羔羊,等风平浪静之后,他照旧还是要回洛阳来的。”郗遐淡淡说道,瞥了那老者一眼,摇头道:“他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就要害死别人的父亲,真是个冷情之人。”
“不,道儒(崔意字)小郎君不是这样——”话至此,老者顿觉后悔,情急之下昏了头,说了不该说的话。
郗遐不由得哈哈一笑,交叉双臂放在胸前,睨视着他,开口道:“邓管事如此沉不住气,这可如何是好?我本来只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你倒如实相告了,我真该好好感谢你。”
“是老朽愚昧,老朽老眼昏花.......”老者身子颤颤巍巍,几近瘫倒,靠在花架旁,“季钰小郎君,老朽死不足惜,但万万不可诋毁道儒小郎君的清誉。”
“好个忠仆,原来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郗遐微眯双目,淡然道:“我如今只有一个疑问,你的祖辈可是邓飏府上的家仆,又为何听命于崔意呢?”
“崔家与我祖上有恩,老朽理应衔环结草,生死不负。”老者老泪纵横,终于跪倒在地。
郗遐长舒一口气,凝视着这位老者,叹息道:“罢了,你的命运不由我来决定,你总归是赵王府的管事,往后自求多福吧。”说完转身离去。
老者在地上重重叩首,他如今只能为崔意再做最后一件事了。
有人会为了一份恩情牺牲自己,但也有人会为了一些利益残害他人。金谷园的主人石崇近日为了贾谧的几句玩笑话,起了疑心,似乎在畋猎遇袭的事情上,贾谧又查到了什么线索,也在侧面敲打了石崇,不要妄生异心,脚踏几只船,到时只会满盘皆输。
石崇实在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直到欧阳建提醒他那日在金谷园仆婢众多,被听去只言片语也是有可能的,幸而贾谧并无什么确凿证据,只是单纯怀疑齐王司马冏罢了,他把矛头都已引向齐王那里,石崇自然能够脱开干系。
不过石崇向来行事狠厉,当即把那日在小花厅奉茶斟酒的所有仆婢处死了,其中就包括紫珠姑娘的丫鬟绛儿。
此时的崇绮楼内甚是寂静,绿珠单手抚摸着那只白猫,似有困意,慵懒的手臂在桌面上滑动着,无意间将一杯茶水打翻。
好在茶水已凉,绿珠赶忙拿丝帕擦拭桌子,又不迭的驱赶白猫到别处,不想白猫叫唤一声,继续爬向沾了茶水的桌子这一边,猫爪在桌面上再次留下一行痕迹。
绿珠轻叹一声,“连你也和我作对。”
“谁敢与绿珠姐姐作对呢?那个人究竟是谁啊?”
说话者正是缃儿,只见她抱着孔雀裘走近前,微笑道:“这是大人刚命我带给姐姐的,真是好漂亮。”
缃儿将那孔雀裘铺开来,光彩耀人,甚是喜欢。
绿珠显然不太在意,只是抬眸笑问:“青珠那日将香囊交到你手里时,可还说了些什么话?”
“没什么话,不过提醒绿珠姐姐莫要再弄丢了香囊。”缃儿缓缓道:“我倒是在过来的时候看到紫珠姐姐了,她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呆在亭子里,想是为了绛儿而伤心。”
绿珠轻叹一声,望着那孔雀裘,笑道:“过几日就是紫珠的生辰了,不如就把这件孔雀裘送与她,说不定她会开心些。”
“可这是大人赠与姐姐的,怎能再转送她人?”缃儿困惑道。
绿珠摆手,浅浅笑道:“无妨,大人想必也不会怪我的。”
此时她的心里只想着如何宽慰紫珠,让她忘却忧伤。
缃儿略显失落,但绿珠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不好再多言,只是低首抚摸着那孔雀裘,似有不舍。
门外有个身影渐渐远去,却是青珠的贴身婢女小瑑,她黛眉紧锁,步履匆匆,心内暗想:青珠姑娘猜得不错,绛儿的死定然与绿珠有关,她略施薄恩就想收买人心,只怕对紫珠是无用的。
金谷姐妹之间的情谊真假难分,但庾萱对雨轻的突然辞别确是满心担忧,在看到那封信后,庾萱竟哭了许久,她害怕雨轻遇到危险,又埋怨雨轻的胆大妄为,总之心情复杂,连自己的生辰都快要记不得了。
近日来庾萱一直住在傅畅府上,虽然荀宓和郗玥她们都送来了生辰礼物,但庾萱仍旧难展笑颜。
直到小婢丹青走到她跟前,将那件特别的礼物送与她,她才微微一笑,“真的是雨轻送给我的吗?”
“嗯,派来的小厮说的,雨轻小娘子临行前特意吩咐过,到您生辰之时便将礼物送来傅府。”丹青含笑回禀道。
庾萱喜不自禁,打开锦盒,原来是一只紫毫笔和歙砚,她拿起那只紫毫笔,手指摸了摸那黑紫有光泽的笔尖,抿唇一笑,“之前我都是在用狼毫笔,如今用这紫毫笔写书法,不知可会有进益?”
“知世,什么人这么大方,送你这样贵重的礼物?”傅畅含笑走来,拿起那支紫毫笔,不禁讪笑道:“看来我的礼物已不必再拿出来了。”
庾萱抬眸笑道:“是雨轻临行前就给我备好的礼物,她总是那么细心。”
“哦,原来是这样。”傅畅脸上的笑容忽而不见,提及雨轻,他总是有些心忧。
这时,郗遐疾步赶来,拍了拍傅畅的肩膀,笑问:“祖涣当真给阿虎出了这么好的主意,道玄兄估计不会饶了他的。”
傅畅摇摇头,苦笑道:“你倒是来看热闹的,难道在赵王府还没看够吗?”
郗遐拿起那支紫毫笔随意看了看,便道:“真是无趣,总是送这些。”
此时丹青望见涂鸦姗姗而来,便走过去嗔问:“你跑去哪里了,刚才都找不到你的人影?”
“还不是怜画那丫头,一早就跑到咱们府那边去送礼物,府里的小厮这才赶忙送了来。”涂鸦双手捧着个锦盒,快步走至庾萱身前,躬身禀道:“这是雨轻小娘子送的礼物。”
“雨轻怎么会分别送两个礼物给我呢?”
庾萱十分纳闷,待打开一看,却是一只万花筒,她惊喜的拿起来,筒末端还挂着一串亮晶晶的彩色珠链。
她对傅畅笑道:“之前雨轻就说过,会做一个万花筒送与我的,没想到今天我就收到了。”
郗遐眼角的余光又扫向紫毫笔和歙砚,顿觉奇怪,便问:“万花筒定是雨轻送的,那么这紫毫笔又是哪个人送来的,还是以雨轻的名义?”
傅畅微微皱眉,这确实让人有些糊涂了。
“不管是谁送与我的,我照单全收。”
庾萱满脸悦色,抱着这些礼物,不管看哪个都很喜欢,因为它们都和雨轻有关联,就好像雨轻从未离开过。
她垂下小脑袋,喃喃道:“真希望雨轻能快点回来,我还有好多话要与她说。”
郗遐轻咬嘴唇,双目注视空中,出神似的凝想着,雨轻此刻的心情会怎样,可有人在旁安慰她,她身处何地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他深邃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心疼,多日来他内心的不安从未消除过,只是他从未将那份挂念表现出来。
他已从叔父口中得知太妃亡故的消息,这噩耗来的太过突然,他需要时间来冷却自己发热的头脑,才能正确判断雨轻的去向。
他原本是打算派出一队护卫去找寻她的踪迹,但因为赵王府的事情便暂时搁浅下来,如今他觉得已没有必要再派人去寻,因为等忙完洛阳的事情,去左府打听更为确切的消息后,他会亲自前往,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