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内似乎一切正常,那场牛山的遇袭事件,田学初并未大肆的去追查,因为即便抓到这些刺客,从他们口中也不会得到任何线索,他们不过就是某人家里养的一些死士,找出幕后之人才是最要紧的。
偏巧今日北海那边来信了,信中言道益县县令施明遇刺身亡,柳五儿失足落井而死,孔家人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施县令一事,至于柳五儿一个青楼女子,他们自然不会费心去查她的真正死因。
“父亲。”田伯仪走进书房,身后还跟着田仲孜。
田学初抚了抚额头,轻叹道:“所有与李槐有关的人都死了,再难找出什么线索了。”
“父亲,你莫要忘了还有那个替柳五儿赎身的范商人。”田伯仪近前说道。
“孔家人说范陵不知所踪,想是已经离开了北海郡。”田学初负手踱着步子。
田仲孜贸然问道:“父亲,道儒兄如今还不见回来,该不会真是出了什么事吧?”
“就凭那些人,根本伤不了道儒兄分毫,我想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我已派人去城外找寻了。”
田伯仪很是淡定,对于崔意的才智与武功,他是知晓的,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世代联姻,想要对付清河崔氏,就等同于损害范阳卢氏的利益,想来没有人会如此冒险去触碰这两大豪族,崔意自然是安全的。
“琅琊内史李大人今早来过了,”田学初皱眉道:“他已经去见过刘别驾了,上次登高雅集遇险之事,想必他同刘别驾说了一些。”
“父亲,李大人不过是年底来青州述职的,临淄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他也不会过多介入的。”田伯仪躬身道。
田仲孜却开口道:“这也未必,我看那李大人在临淄徘徊了多日,还去了卞家,或许他们在暗中商议什么也未可知。”
“仲孜,不可信口胡说。”田学初微嗔道,“这些日子疏于考查你的课业,也不知你可有用心?”
田仲孜垂首不语,因去年定品时他略逊于卞家三郎,田学初便狠狠斥责他荒废学业,不求上进。
他自知才智平庸,比不得哥哥聪颖,但他决心投身军营,日后也能干出一番事业,这些想法虽然从未与父亲讲过,但已经深深埋在他心里。
伫立在左家门前的青奴此刻却已焦急万分,在王祷临行前吩咐过他,要他寸步不离的守在雨轻小娘子身边。
如今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还是不见雨轻小娘子平安回来,也许当时他应该跑的更快一些,紧紧跟上她才对,这样苦苦盼望真是煎熬。
覃思却有着与他截然相反的心情,他倒是不担心自家小郎君的安危,反而有些担忧青奴,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青奴,有我家小郎君在,雨轻小娘子不会有事的,你再这样下去,等不到她回来你就先倒下了。”
“我没事的。”青奴耸拉下脑袋,喃喃说道。
这时,覃思看到有一辆牛车正朝这里驶过来,便笑道:“或许是他们回来了。”
青奴哪里肯信,这几天像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次了,全是覃思故意逗他开心的,如今他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了,干脆蹲坐一旁。
“真的是他们回来了!”
覃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赶忙迎过去,青奴无精打采的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牛车停下来,崔意先下了车,接着雨轻也跳了下来,含笑道:“悦哥哥,你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好好歇息了,明日我们再去李槐家,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嗯,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崔意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雨轻早就发现青奴像是个流浪的小猫一样蹲坐在门口,赶忙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青奴,难不成你想做门口的石狮子?”
青奴猛然抬起头,看到果然是雨轻,他慌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雨轻已经走了进去。
她摆手说道:“青奴,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精神可是不行的噢。”
青奴不解,但看到雨轻已经平安回来,他也就放下心来,默默地回自己房间去。
申时过后,雨轻听到三声哨响,她忙推开窗子,看到文澈正背着一黑色包袱快速上楼来,她赶紧打开门让文澈进来。
却见文澈把包袱解开,一个木盒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她伸手抚摸着那紫檀木盒,开口问道:“澈哥哥,你是在驿站找到的吗?”
文澈眸子清亮,说道:“李达很是精明,我在他所住的寝所翻找许久,都未找到,没想到他竟把木盒藏于房梁之上——”
“你可有受伤?”雨轻上下注视着他,眼神掠过一丝担忧。
文澈笑着摇头,说道:“那些杀手还不足为惧。”
“澈哥哥,”雨轻垂下眼睑,仔细看了看这木盒,又从袖中取出那钥匙,沉吟道:“这是裴姑给我的钥匙,她说要用专门的方法开锁。”
文澈也凑过来一瞧,说道:“我只听人说过有能工巧匠善制机关琐盒,你记得清裴姑说的怎么打开它吧。”
雨轻取出钥匙插进锁眼中,然后往外拔出一寸逆时针转了两圈,然后在将钥匙完全插进去,顺时针转了三圈,只听“咔”的一声,盒子打开一条缝来,雨轻松了一口气,打开一个这么复杂的锁而且事关父亲遗物,雨轻心里格外紧张。
待她完全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放着一块玉玦。
“是块玉玦,看起来很古朴的,花纹似乎很特别呢。”文澈开口道。
只见雨轻取出那块玉玦,拿起来后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仔细的看着,须臾,她又摇头道:“怎么会这样?这花纹看起来很复杂,从花纹来看这玉玦不像是整块的,倒像是半块?”
“雨轻,也许还有另外半块玉玦被交给了其他你父亲信任的人,看来这是很重要的,你要更好的保管此物。”
“嗯,应该就是如此了。”雨轻点点头,跪坐在桌前,有些发呆。
文澈也坐下来,关切的问道:“雨轻,我听说牛山雅集上出现了刺客,这几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澈哥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你面前,那些杀手的目标又不是我,而是李达。”雨轻故作轻松状,浅浅一笑。
文澈也不再多问,因为眼前的女孩很坚强,也很倔强,跟小时候一样,不管多艰难,只要认准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谁也阻止不了。
“雨轻,我看你也有些累了,这些事情先不要去想了,好好休息吧。”文澈又安慰几句,然后便转身离开。
隔壁宅院里很是安静,崔意刚刚沐过浴,头发还有些潮湿,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
覃思蹲身往炭盆里添上了一些银丝炭,笑道:“看来道儒小郎君已经没那么讨厌她了,连称呼都变了,这几日多半发生了许多事吧?”
“我有说过讨厌她吗?”崔意斜靠在软榻上,目光清明,淡笑道:“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
覃思起身,自去给他倒茶,口中仍是笑道:“我看倒是不像呢,连小名都告知了她,可见你待她与别人不同。”
“覃思,”崔意面色微冷,问道:“洛阳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覃思迟疑了一下,躬身禀道:“邓管事自缢了。”
听到这个消息,崔意并无特别的反应,好像他早就知晓一般,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他没有多余的心痛,只是略微点点头,又问道:“凭赵王的能力,应该是查不出来的,想必是有人从旁协助他了,那么是谁呢?”
“是郗家小郎君。”覃思轻声答道。
崔意不禁笑出声来,起身走至炭盆前,俯身烤手,唇边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他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道儒小郎君,我们何时回清河?”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覃思,临近年底,待在临淄迟迟不走,却是为何?
此时崔意已经跪坐在案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脸上是温和浅淡的笑意,喃喃道:“父亲暂时不便返回清河,况且清河宗族里主事的那些长辈还未必想要见到他。”
覃思愣住不语,崔意的指尖泠泠一拨,但闻琴声如展翅欲飞的蝴蝶,扑闪着灵动的翅膀,清亮亮的流淌着,可见抚琴之人此刻心情很是愉悦。
琴声越墙而来,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眯起眼睛,细听,清淡悠远,从容逍遥。
她心道:崔意面冷,心却不冷,只是他像是一个没有得到关爱的孩子,他总是表现得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那是因为害怕失去。
清河崔氏是一等的高门大族,他又少有重名,身上所背负的责任非常人能及,这也就是所谓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想来陆玩相对就会轻松一些,他的两位堂兄已在洛阳甚有名气,他不必独自支撑。
雨轻起身,本来这接踵而来的事情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此刻这悠悠扬扬的琴声随风飘来,让她心里感觉畅快许多。伴着这琴声,想必今夜会睡得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