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顺风又同雨轻说了陈浩之他们已经先行离开陈留,会在洛阳的胭脂铺子等着她。这是雨轻的安排,碍于他们的身份,分开赶路更好些。
回到卢家别院后,顺风说要去厨房拿些熟食,今早她只吃了一碗韭叶水引饼,肯定没吃饱,雨轻含笑望着她走开,然后转身独自回自己的厢房。
刚走进房内,就看到陆玩正拿着那一叠左伯纸,认真端详着纸上的字迹,脸上无甚表情。
“士瑶哥哥。”雨轻缓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笑问道:“我写的行书可有进步啊?”
陆玩放下那叠纸,哂笑道:“你觉得呢?”
“应该进步了一点点。”雨轻垂下眼帘,喃喃道:“练了这么久,没有丝毫进步岂不是很丢脸?”
“你刚才去哪里了?”陆玩皱眉问道。
雨轻抬眸回道:“和顺风一起去逛街了。”
“左大人刚才说,明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陆玩说着又指了指桌边的那个套娃,开口问道:“雨轻,这是郗遐送给你的吗?”
“嗯,这个叫做俄罗斯套娃,很有趣的。”雨轻一脸悦色,一层层打开它,把最里面的夜明珠取出来,笑道:“士瑶哥哥,你看还有一颗夜明珠呢。”
没想到陆玩直接站起身,不屑的说道:“他倒是有心,不过夜明珠华而不实,无甚稀奇。”
雨轻嘟嘴,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想太多,只是打开蜂蜜罐子,舀了两勺蜂蜜,放在盛着温水的玉碗里,来回搅动几下,开口道:“士瑶哥哥,喝杯蜂蜜水吧。”
陆玩此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放置桌上,说道:“这个给你。”
雨轻好奇的打开锦盒,却见一颗圆滚滚的珠子,不似珍珠,她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避瘴珠,能够化解沼泽之中的瘴气,你可要随身带着它。”陆玩凝视着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雨轻,你若需要什么——”
“雨轻,我在厨房里都没找到胡饼呢?”
这时,顺风大步走进来,正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陆玩转过身,微微皱眉,薄嗔道:“你不过一个小婢,竟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顺风的嘴里还在咀嚼着熟牛肉,被他这般斥责,倒真是有些噎住了,马上走过去端起那碗蜂蜜水,仰脖咕噜咕噜灌下去。
“真是粗鄙不堪。”
陆玩语气加重,警告道:“我不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现在给我记住,一不许直呼雨轻的名字,二注意你的行为举止,三不经允许,不可随意进出主人房间。”
顺风一时怔住,雨轻想要为她辩解几句,无奈陆玩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敛容说道:“雨轻,无规矩不成方圆,裴家家规森严,你最好让她早点改掉那些不好的习惯。”
“士瑶哥哥,她其实不是——”雨轻欲言又止,此刻做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
陆玩冷冷看了一眼顺风,便拂袖而去。
“雨轻,我原以为那个郗遐已经够傲慢无礼了,没想到现在这个冷面贵公子更是目中无人。”
顺风好像并未太生气,只是坐在桌前,从盘子里拿起一颗果脯,放进嘴里,说道:“雨轻,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过,那几年的记忆零零碎碎的,不过总是与很多小乞丐抢东西吃,师父也时常告诫我,就像吃饭不能吧唧嘴巴,可我觉得无所谓.......”
“顺风,对不起,我替士瑶哥哥给你道歉。”雨轻挨着她坐下来,说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都是个人习惯而已。”
“可是我觉得你吃饭时的样子就很好看。”顺风赧然道:“我想像你那样吃饭,不知道能不能改过来了。”
“从今日起,我监督你,不出半年自会改过来的。”
雨轻淡淡笑道:“到时你可以和甜甜一起练字,无聊时找惜书和怜画她们说笑,你可是一流的高手,士瑶哥哥不懂武功,所以你这个侠女根本不必与他计较的。”
顺风笑着点点头,又注视着那颗避瘴珠,心道:自己只听师父提过这世间有避瘴珠,不过极为罕见,他还真是大方,连这样的宝贝都能轻易送人,雨轻的这位士瑶哥哥不简单哪。
“雨轻,你昨晚说什么信有没有送到,那封信是要送给谁的呢?”顺风突然问道。
雨轻微笑不答,想来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清河了。
自上次崔琚被处置身亡后,崔家祖宅里似乎变得沉寂许多,而崔意也有好几日没有回来了,连叔公崔随都未寻到他,甚觉可恼,唯有崔基日日醉酒,浑不在意。
馆陶县郊有一处幽静的宅院,一位中年男子正坐于竹林间,聆听着白袍少年抚琴,琴声洁净,竹叶随风摇晃,伴着节拍,似乎能够洗去疲倦的尘埃。
“道儒,你的琴艺又精进了。”
说话者正是崔宇,崔意的父亲,只见他神情淡然,调养了数月,身体比先前好了一些。
崔意含笑起身,亲自为父亲倒茶,说道:“父亲,今日特意唤我来此,不会只是想要听琴吧。”
“道儒,”崔宇微笑道:“你在处理崔琚的事情上,好像遗漏了一个人。”
“父亲是指崔基吧。”
崔意撩袍跪坐一旁,淡淡说道:“他当年去往洛阳,经父亲的举荐,才做了太傅掾,又依附贾谧,杨骏被诛后,其故吏阎缵曾邀他与潘岳等共葬杨骏,他却畏罪而逃,如今在清河醉生梦死,仕途无望,父亲难道还对他抱有希望?”
“崔基身上还有着文士风骨,不会就此堕落,恐怕是另有原因。”崔宇皱眉说道:“杨骏之事,他究竟知道多少,还需细细探查。”
“孩儿明白。”崔意点头,抿了一口茶,又问道:“父亲,杨骏手上果真有先帝遗诏吗?”
崔宇神色肃然,望着这一片翠竹,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道儒,遗诏之事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都未能亲见,有人想要借此重新掀起风浪来,贾后最是清楚不过的,也最为惧怕这份遗诏,因为手握遗诏,或可废后——”
“可惜诛杀了杨骏,也未能毁掉那份遗诏。”
崔意淡淡一笑,摇头说道:“几位王爷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里养私兵,制造甲胄兵器,司马氏族内部还真是各怀异心,迟早要分裂的。”
“道儒,你觉得齐王胜算如何?”崔宇抛出这样的问题出来,似乎是想要了解自己儿子对现今局势的看法。
崔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父亲,慢慢说道:“齐献王司马攸昔年被过继给司马师,到武帝(司马炎)晚年,朝廷内外要求司马攸继位的呼声高涨,无奈荀勖、冯紞趁机进谗将其排挤出朝,致使司马攸气恨发病,呕血而死,有时候错过了一次机会,就再难有第二次机会了........”
“小齐王司马冏怀有野心,可惜太子司马遹有张司空等老臣的庇护,旁人想要动摇他的太子之位,怕也是很难的。”
崔宇含笑点头,喝了一口茶,说道:“你分析得不错,只要太子殿下安好,其他王爷就不敢轻举妄动。”
“但贾后向来不喜欢这位太子殿下,皇上又软弱无能,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像弘农杨氏所遭受到的突然打击,裴令公也因此忧惧而亡,贾后此番的斩首行动,就是要除掉士族领袖,让我等群龙无首,她便好混水摸鱼,打压各大士族,铲除异己,稳固司马氏族的皇权。”
“不过此举也会适得其反,激怒各大士族的后果,可不是她贾南风一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如今几位有实权的王爷身边可是幕僚众多,皆是士族子弟,想要搅动风云也绝非难事。”
“父亲,”崔意淡笑说道:“这些事暂且无需去想,您的身体尚在恢复当中,大夫说要少忧思,多静养。”
崔宇咳嗽一声,微微阖目,沉吟道:“道儒,你的叔公(崔随)现任尚书右仆射,过些日子要带着崔毖一起返回洛阳,到时你也随他们回去吧。”
“堂兄学识渊博,文武全才,到了洛阳自然会受到重用的。”崔意微笑,自嘲道:“洛阳城内才俊很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是吗?”崔宇面带笑意,看着他,问道:“阿龙和彦胄(钟雅字)应该也会去洛阳的,你岂能甘心落于人后?”
崔意笑而不答,垂下眼睑,慢慢喝着茶。
“你要立刻着人去找寻那个杨霄,我想在临淄所发生的那一切多半是与他有关联的。”崔宇轻声道。
崔意点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躬身告退。
“阿悦,没想到你终于愿意对朋友敞开心扉了,为父很替你高兴。”崔宇喃喃自语道。
对于写信给崔意的那位朋友,他还有几分好奇,尤其是崔意当时的慌乱反应,并不愿让他这个父亲看到这封书信,口中解释说是阿龙寄来的书信,崔宇自是不相信的。
不过看得出来,崔意很是重视这位友人,能够交到真心朋友,作为父亲当然替他高兴,但还有一种情况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青春年少的懵懂与悸动,绝不能发生在崔意身上,他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