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光暖黄,陆玩一袭素服,移步来至古松树下,整个人都溶在了春日的静谧里。
“士瑶哥哥,呃.......我只是出来透透气的。”雨轻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个赧然的笑容,片刻,她眯着眼睛,伸出小手抚了抚额头,装作头疼的模样。
陆玩靠近她,帮她整理了一下逍遥巾,低头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顺风又被你派去哪里了?”
“我让她先去府门外等着了。”雨轻微微一笑,“士瑶哥哥,陪我去翠竹林那边走走吧。”
陆玩点头,与她并肩朝东边的竹林走去。
“士瑶哥哥,我最近一直都在思考一些问题,也悟出了许多道理。”
雨轻侧过身子,小心翼翼的拽住他的袍袖一角,“我想要讲给士瑶哥哥听,也许你听后会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
她讲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玩只是淡笑,“我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吗?如果你能这么听话倒是稀奇了。”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
雨轻抬眸注视着他,说道:“昔日魏武帝(曹操)颁布的《求贤令》,正是为了求取贤才。像戏志才,毛玠,满宠这些都是来自寒门,还有孙观,张燕,臧霸等人都是山贼出身最后也都成了封疆大吏,可见识贤任贤重在才干,而绝非家世和空言道德学术......”
“魏武帝知人善任,广纳人才,在早期的五大谋士中,郭嘉和荀彧是从袁绍那里投奔而来,而贾诩前来投奔的时候还顺带劝降了一个张绣,魏武帝三次求贤,为魏文帝(曹丕)储备了大量的军事人才,可以说魏朝的胜利正是魏武帝任人唯贤的胜利,士瑶哥哥,我理解的对吗?”
陆玩微微点头,“相较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魏武帝出身是比较卑微的,因为其父亲是宦官曹腾的养子,所以也算是出身宦官之家,之后也常被人诟病,不过魏武帝能够顺应时局,抓住机会,吸引人才,故而后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天下。”
雨轻浅浅一笑,心道:魏武帝在任用寒门之时,也就是在打压豪族势力,只不过到了魏文帝曹丕时采纳吏部尚书陈群的意见,命其制定九品中正制,成功缓和了曹氏与北方各大士族的关系,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和支持,为称帝奠定基础,也因此埋下了后患。
“雨轻,你又在想什么?”陆玩皱眉问道。
雨轻略带不满的说道:“士瑶哥哥,去年在临淄牛山雅集上,我看到一些寒门学子,处处受奚落,楚颂之当时也被同乡士族子弟冷嘲热讽,真是可恼,其实以楚颂之的才学应该可以入得上品,不过却只擢为六品。”
陆玩负手走了几步,对雨轻的这种埋怨,他也无法做太多解释,因为早在魏朝时期门阀势力兴起,选举专重门第出身,不重个人才能,中正官趋炎附势,定品不实,世风颓毁。
如今朝堂之上身居要职的官员,又有多少寒门士子的身影,绝大多数的升迁与调任都是门阀世袭特权阶层内部的权力角逐。
现下朝堂上就存在着三大势力集团,北方老牌士族和新兴士族,还有江东士族。
雨轻停下步子,说道:“古语有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历朝历代,皇帝想尽办法铲除开国功臣的事情屡见不爽,究其原因,不过是臣子功高震主罢了.......”
“羊祜乃开国元勋,其子羊篇除了袭爵只任散骑常侍,羊甫不过担任侍郎一职,泰山羊氏已经被逐渐架空,羊邈会犯下侵吞赈灾粮这等罪行,想必也与重振家族有关........”
“同为开国功臣的杜预,京兆杜氏一族如今也是不受重用,还有卫瓘在政变中满门遇害,致使河东卫氏元气大伤,难道这些功臣之后当真没有丝毫怨恨吗?”
陆玩对于她这样的疑问,无从回答。
因为他明白,昔日杨骏及其弟杨珧、杨济想要揽尽天下大权,身为外戚权力日渐膨胀,加上他刚愎自用,不纳忠言,阻碍到北方新兴士族的发展。
贾后不过是巧妙的借用了他们的力量,才将杨骏夷三族,彻底将弘农杨氏打压下去,经此一事,以后北方老牌士族想要一家独大,恐怕很难了。
陆玩目光严肃,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所思所想?”
“我只是在无意中听到一些,再将它们消化融合,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雨轻又道:“士瑶哥哥,周将军少时能除三害,英勇无比,为何这次却战死沙场了呢?”
陆玩目光里划过一丝感伤,周将军或许就是被夹在北方老牌士族和皇权中间了,在每一场博弈里面,都会有那个被牺牲的人。
“雨轻,你住进裴家,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陆玩敛容道:“不管你是从哪里偷听来的,这些朝堂之事可不是你能够随便议论的,你真是越来越不懂礼数了。”
“士瑶哥哥,这些只是我的个人浅见。”
雨轻淡笑说道:“只可惜我不是男儿身,这辈子与仕途无缘了,还不如楚颂之,他都被外放到沁水去做县令了,而我只能在洛阳卖家具,开酒楼了,做点小生意,无聊度日。”
“你还能无聊度日?”
陆玩没好气的说道:“总是在想方设法折腾出点新花样,又是种栗园,又是种茶园,还去落虹街买了一家食肆,又把它迅速拆掉,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至于宣传春季足球赛的事情你倒是丢给别人去做了,自己乐得轻松。”
“听说郗遐已经任司州主簿了,看来以后是不能再帮我宣传足球赛了。”
雨轻负手踱着步子,自语道:“好在有阿远哥哥,还有钟雅,以后只能指望他们俩了。”
方才任远和雨轻一起走在游廊上,准备一同返回灵堂的,可是墨白过来回禀说任大人正在亭中与王尚书叙话,让他也速速过去,任远这才离开的。
而雨轻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便走走停停的又来到古松树下,偶然望见司马遹,不过只是匆匆一瞥。
“雨轻,那枇杷真的很酸吗?”陆玩笑问道。
雨轻点点头,“有点酸,难道士瑶哥哥没尝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