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夜色浪漫,月亮害羞的时而躲进云层中,时而露出美丽的脸庞,好像是在玩捉迷藏。
忽然一团棕黑色的小东西跳进车内,直接钻入陆玩的怀中,这是陆玩私养的紫貂,和送给雨轻的雪貂原是一对,凭着它灵敏的嗅觉和听觉,很容易锁定雨轻的位置。
陆玩轻轻抚摸着它,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心道:她大概已经离开了。
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和年轻男子一同走入客栈,陆玩随意的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只觉有些不对劲,即命人盯住他们,然后就吩咐南絮驾车返回裴頠的住所。
宴席散后,许伉特意打发人给裴頠送了一幅画,裴頠看后就独自待在偏厅,不让任何人打扰,妻子王灌也不例外。
刚回府的雨轻便主动站于厅外边,足足站了一个时辰,裴頠才允许她进厅来。
“你在许宅都做了些什么?”
“就是赏花听曲而已。”
“那么这是什么?”
裴頠微怒,将一幅画丢到她脚下,怜画想要上前帮她,她却摆了摆手,然后自己慢慢躬身把画捡起来,看后不禁苦笑道:“这作画之人水平很一般,画的是我,却不像我。”
雨轻敢作敢为,行事坦荡洒脱,这让裴頠心里的疑虑消了大半,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这么说你承认了?”
雨轻满脸委屈道:“我怎么敢在六叔面前撒谎,不过至少也得听我解释一下。”
“你想要作何解释?”
“这件事并非六叔想象的那样,而是—”
这时陆玩快步走进来,直接打断了雨轻的话。
他对裴頠施礼道:“是种闿携带的膝琴,与左太妃留给雨轻的那把琴很像,睹物思人,雨轻才和种闿在芳漵亭闲聊了一会,她想要买下这床琴,偏偏种闿不愿,故而他们之间有些拉扯,被远观的人误会他们举止亲密,也可以理解。”
裴頠不悦道:“她做事没有分寸,你为何不在旁劝阻?”
陆玩低首道:“雨轻行为不拘,固然有错,但念其思母之深切,我实在不忍,还望逸民先生对她予以宽宥。”
裴頠听后沉默了一会,在雨轻入住裴府之前,他对雨轻并不算太了解,至于左太妃之事,他极少谈及,更不愿雨轻背负沉重的过去。
雨轻迈着缓慢又僵硬的步子,朝裴頠走去。
裴頠低头饮茶,关心和疼爱却都藏在他的眼神里:“左太妃教过你抚琴?”
雨轻点头道:“嗯,可是因为我小时候贪玩,把琴弄坏了,后来也没有再学琴了。”
裴頠放下茶杯,“既然那人暂不愿割爱,你也不该强人所难。”
雨轻低下头小声道:“六叔,我知道错了。”
“回屋后把女戒抄写十遍,好好反省。”
在雨轻转身走过陆玩身边时,她轻声道了声谢谢,陆玩却神情凝重,根本没有去看她。
厅内只有裴頠和陆玩,经过短暂的沉寂,陆玩才上前向裴頠询问那名患病灾民的情况,裴頠只简单说了两句,已经算是给陆玩的关照。
若非出事的是菊下楼,裴頠只会做个局外人,此刻他也无心和陆玩继续闲谈,只是唤仆婢带陆玩下去歇息。
这时小厮进来禀报,陆晔特来拜访,裴頠摆手示意请他进厅来。
却见陆晔头戴青莲玉簪,身披云水蓝锦袍,腰间系着双面透雕圆形白玉佩,双股流苏穗子随步伐而摆动,清逸优雅,缓步而来,空气中散发着温润淡雅的香气,裴頠早就听说过此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陆兄可是从青州而来?”
“正是。”
陆晔望向陆玩,陆玩会意,先行退了出去。
近日青州出现一次小规模的叛乱,惤县县令刘伯根号召万余教徒起义反晋,自称惤公,在东莱长广一带兴风作浪,更率部袭击临淄。
裴宪在信上谈及到陆晔,幸而他的及时援助,裴宪及其麾下精锐部队才能顺利避开埋伏,一举剿灭敌军。
裴頠心里清楚,裴家欠陆家这份恩情,自是要还的。
“一名小小县令竟然也能迅速组建成一支起义军,高举反晋旗帜,究竟是谁给予他的胆量和自信?”
陆晔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交给他,并解释道:“此弩能够连穿十人,设计很是精良,所配备的异性铁制箭簇,穿透力非常强,可破甲,这都是我从埋伏的敌军中缴获的兵器,确实出乎人的意料。
裴頠看后不由得皱眉,他认得这弩,名为龙筋弩,由马钧特制,其射程远,杀伤力极大,正是司马炎豢养的死士装备,后来都被收入洛阳武库,如今落入叛军手中,看来是有人想要利用叛军除掉裴宪,在背后操纵的人也就是当年偷盗武库的那些人的其中之一。
“想要查出这些兵器的来历,倒是有些难,毕竟刘伯根已兵败被杀,这场叛乱应该算是结束了。”
“杀他的人不是青州刺史,而他的长史王弥携残部去了海岛,这样的收场,大家皆会满意,但对朝廷来说,隐患仍在。”
面对晋廷之不幸,苍生之疾苦,裴頠表现的着实有些无可奈何。
陆晔忽转话锋:“我是为那场辩论而来,不知裴兄到时可会去书院观看?”
裴頠道:“自古以来,儒道之争,没有胜败之分,也没有对错之别,这样的辩论,看与不看都一样。”
“或许会有不同。”
裴頠继续饮茶,没有再说话。
“其实我今晚前来还有一件私事。”
裴頠抬头,目光里划过一丝疑惑。
“我在临淄见过雨轻,她很有胆识,智略过人,又颇有诗才,我对她很是欣赏,恰好我有一弟,看着与她甚是般配。”
裴頠闻之一怔,陆晔所说的弟弟就是陆玩,虽然雨轻和陆玩很亲近,但他只觉是雨轻跟着陆机学书法的缘故,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大概陆机也是如此。
“陆兄是在说笑?”
“不是说笑,裴兄不妨慎重考虑一下。”
时间倒回下午,陆玩离开许宅正是为了去见哥哥陆晔。
陆玩在路上反复思量,回想着雨轻在谯国的所作所为,以及今日汝南城内所发生之事,他开始猜测雨轻父亲的背景和实力,如果他对雨轻继续放任不管,他害怕雨轻逐渐会走向同她父亲一样的命运。
如今陆玩想要约束她的资格,那么只能选择这么做,让哥哥出面谈两家联姻之事。
陆晔和陆玄、陆机他们不同,他不会为了家族利益,去牺牲陆玩一生的幸福。
“我和雨轻相识已久,很了解她,知道她所有喜好,因为太熟悉,即便她不跟我讲太多,我也知道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我自认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她。”
陆晔笑了笑:“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容易冲动又鲁莽,作出很不明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