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推特,后证实。
大姜新闻中心tjn的主管正在舆情监控室里盯着屏幕看,总统案热度很高、相关报导的互动量已经超过本地所有热门词条,这让他心中一紧。
自己派到汉城的记者虽然很有资历,但不是在地媒体,既没人脉又没消息。折腾了半天,tjn推特上的内容和新闻深度上跟汉城媒体比还差得远,发的东西根本没什么人看。
总统案旷日持久,让汉城媒体圈轻轻松松地完成了17年的既定目标。
tjn的主管们看着大笔大笔的广告预算被同行们拿走,眼红得不行。
大姜市这几年发展得很好,高科技企业和人才陆续迁移到本地为城市发展注入燃力,这让大姜迅速跻身h国第五大城市。
汉城媒体巨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商机,它们带着知名记者和编辑,直接把在地产经内容做了起来——tjn也就应运而生。
这一举也击垮了本地媒体,掀起了大姜一轮失业潮。
开始的几年,产经内容使tjn成为了当地企业的血脉,一篇深度内容就能让高新企业背后的财阀在股市上赚得盆满钵满。可好景不长,本地产业发展日趋稳定,很快就无法提供抓人眼球的内容。再加上首都媒体圈开发的全国性社群新闻,让tjn原本就不富裕的流量雪上加霜。
老板们改变策略,决定回到民生领域做文章,把当年裁掉的本地媒体人再招回来,先保证个内容丰富再做转型打算。
tjn的主管走出监控室,朝着民生部门走去。
他调高了音量询问道:“曹记者在法院呢?”
人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名女编辑点了点头,“在,曹记者上午就去法院了。”
“现在还没信儿呢?”
“还没,还没。”
男记者想解个围,“是不是还没开庭啊?我看别人家也没报。”
主管没好脾气地回他:“没报就自己编一个啊,你们自己看看推特,人家已经发了个东西,多少热度!我们这儿连个动静都没有。”
“您说的我看了,那家根本没什么实质内容,他们靠假设的。标题都是《金成珉真的被亲生母亲杀死,法官会怎么判》,真是瞎编乱造,咱们tjn怎么能那么干。”
“你对tjn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现在做网站和你们那些做报纸的老套路不一样了。我说过多少次,先推特后证实,有那么难吗?你要是怕担上什么法律责任,就学着点儿人家,弄个假设,新闻照样也能报出来。
曹记者跟你们一起的啊,他怎么一点就透,你们这么死心眼?
这是母亲杀死亲生儿子啊,能有多少流量啊,就这么轻松放走了?”
民生部的气氛被主管搞到冰点。
他却不以为意,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个女孩在窗边喊了句:“快瞧,外边天全黑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是啊,才下午1点。天黑成这样也真可怕,”一个女编辑怯生生地说,“我要拍张照片发到网上。”
主管循声望去,窗外漆黑一片,像世界末日一样。远处公路上两三辆车子缓缓开着,像萤火虫一样渺小而倔强。
他翻着手机点开推特,“大姜广域市”正在包圆所有热门词条。词条下面一水儿黑乎乎的照片,打着“世界末日”、“天降奇冤”的标签。
“你们几个别坐着了,赶紧去俩人上街拍拍照,采访点儿路人什么的,把这个热点炒起来。”
主管分配完这边儿的事儿,转脸对女编辑说:“朱法官向来准时,你再给曹记者发个消息,就说、就说让他无论如何都传出点儿东西来,这案子是他带来的,一定把热度给我维住了。”
等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民生部门才热闹起来,打字声、电话声不绝于耳,几个摄影记者也拿起机器准备出发。
女编辑长叹一口气,“这个礼拜的kpi就靠今天了,早上起来还有几千条讨论的,现在又都被这鬼天气弄没了。”
“刚才我没敢说,我看好像已经有人发了庭审现场漫画似的?”
“刚看我也吓一跳,仔细一看是个漫画家吃人血馒头,胡乱画的。我还说呢,曹记者这么资深都没发回一个消息来,怎么还有同行比他快的。”
“是吧,要是同行请的可不少钱呢,这种手绘挺贵的。”
女编辑并不答她,一边写着短信一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曹记者那边怎么样了,要是一会儿再不发来,估计主管又得过来闹一阵。”
发完短信,她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越来越黑了,已经分不清天和地。
几幢办公大楼亮着灯,发出淡白色的光晕。
为财团打工的人们簇拥在落地窗前,纷纷掏出手机拍下至暗时刻。
***
朱浩英法官坐在书桌后,正往茶杯里续水。他习惯开庭前喝上两杯浓茶,既能保持清醒、又不会中途叫水。
审判官和法官秘书站在楼道里,两人打情骂俏一般聊着窗外天气。他们的音量大得穿过了薄薄的木门,扰了法官的清净。
朱法官推门走到楼道里。
秘书变了个脸,忙伸出双臂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整理着法袍。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抱歉法官,我们说外面的天黑了。”
法官伸直双臂,让秘书更方便抻直法袍的下摆。
“我真是老了,变天了都没注意到。”
审判官吓得够呛,向左跨了一步站在法官面前,满脸堆笑地说道:“哪儿能呢。法官您明察秋毫,大家心服口服。窗外的天气罢了,是我们这些闲人八卦而已。”
朱法官是h国法学界的泰斗,人有六十多岁。他曾在汉城大学法学系任教多年,汉城法律人员多半是他的后生。大姜广域市的法官或者检察官也不例外。几十年来,接触过他的人都钦佩他的严肃和准确,尤其是他的清廉正直更让人闻风丧胆。
他被调到大姜的真正原因没人知道。坊间传他自己对外说“年龄大了,想着每天能吃到家乡口味,才回到大姜执槌”。
“别聊了,听说朴检察官可不好对付,准备准备开庭了。”
“是的是的,一定一定。”
整理好衣服,朱法官三人回到他的办公室。
茶水已经泡好,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两名审判官站在屏风一旁,那屏风的后面就是通往法庭的小门。
朱法官抬起手臂看了看表,没等秘书叫就自己站起来,朝着屏风走了过去。
穿过这道门,他抬头看看,堂下,人们已经各就各位。他箭步踏上台阶,坐在审判官的位置上。
朱法官简单开了个场,检察官和辩护律师就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走流程。
先开口的人是检察官朴顺熙,他的眼睛很小,即使仔细盯着他看,也无法参透他的焦点在哪里。他说话的时候动作的幅度并不大,看起来像个优秀的学生,全然不是传说中那种可怕的戏精类型。
庭审进行了10分钟。
“刚才我简单向大家阐述了起诉内容,”检察官说完,朝庭上看去,“现在我想请证人——大姜广域市敦山地方警察局刑事科班长崔征上庭,讲述一下金成珉被杀案件的侦办过程。”
证人宣誓结束,崔征侧坐在证人席上。
“证人,请自我介绍。”
“我是负责金成珉一案的调查官崔征。”
朴检把调查报告从文件叠中找出来、举在手上。
“请大家翻看证物编号12。崔班长,请开始吧。”
“我们是2月16号晚上10点40左右接到112报警,报警人称梨花公寓403房间有凶案,”证人席上,崔班长举着一张彩印a4纸,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介绍道,“大概30分钟后,我们就集结在案发地点,当场就发现了死者金成珉。
经过科学搜查初步检验结果,在死者胸口发现一深一浅、两个刺入性伤口。现场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凶器是家中的切肉尖刀,上面没有指纹残留。
法医判断,死因是金成珉被刀刺破肺部大动脉,导致肺内大出血,阻塞了呼吸。
国科搜在三天后给出了检验报告和调查结果,经过分析与现场初步判断是一致的。因此我们定性金成珉的死亡性质为谋杀致死。
法医部门和国科搜检查金成珉胸口的刀伤、是由女性或者力气较小的男性正面行刺造成的,就像现在这张图。”
朴检高举文件,面色凝重,指着文件的一处补充道:“图27。”
“呃,是的。
图27上我们能看到,伤口刺入比较浅,所以有之前的判断。
测试过肝温,死亡时间在晚上6点到9点之间,也就是我们到达现场之前的1到3小时之内。
当时我们了解到,死者母亲就住在隔壁,也就是404房间。
于是我们去查看了404房间,屋内没有人,考虑到她先前的遭遇,担心她也有生命危险,试图通过电话联系,始终联系不上。我们把死者母亲也列为了受害人,决定先寻找她。
后面,我们在小区和附近寻找死者母亲和目击证人,查看了附近马路和便利店周边的监控,都没有什么结果。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死者母亲出现在梨花公寓,我们才请她到局里协助调查。
在调查过程中,推特上出现一条传闻证据,指她有作案动机。并且我们发现她在案发时间、也就是下午6点到9点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她,她自述当时就在404房间。
我们就在检察官的指导下,对她进行了逮捕措施,这样。”
崔征说完话,抬眼看看法官,朱法官正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崔班长说的就是被告——成宥真。”
朴检面朝旁听席,高举着左手食指,打着拍子念出了“成宥真”的三个字。
话音一落,旁听席上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被告席上传来压抑的哭声:成宥真轻轻抽泣,长发盖在她的肩膀上、随着身体一下一下地起伏。
辩护律师轻抚她的手臂,眼里满是温柔。
朴检看了看她,转脸瞥眼庭上,正遇到法官的眼神。那严厉的神色让他一时错愕,顿了好久才讲出一句:
“既然被告供述案发时就在隔壁房间,怎么会不知道403出事了呢?”
崔班长知道他的用意,有些不情愿地翻开警方报告。
“在第14页——
事发当天被告和男友在西岛白沙滩约会,中午在当地食用了海鲜,回程的路上她出现了过敏症状、非常严重,下午1点半左右开始昏迷。
她的男友在回程路上在药店给她买了一些基础药物进行了自我治疗,之后便开车带她回家。
并且,被告男友证实了他们到家的时间大概在下午4点左右。
晚上9点左右,她又被男友从梨花公寓接走,前往汉阳妇幼保健院住院治疗。
等于在下午4点到晚上9点这段时间,被告一直在梨花公寓404房间,这也是她自白。”
“我没有杀成珉!成珉不是我杀的!”
成宥真打断了崔班长的话,她咆哮着站起身,手指着庭外猛地叫喊。她的声音里裹着泪水,难以听清在说些什么。
突然,“哐当”一声,她径直拍倒在地上。
旁听席也沸腾起来。
朱法官猛敲法槌。观众并不买账,依然叽叽喳喳地。没办法,他只好宣布暂时休庭。
法警上前拖起她的腋下和腿脚、慢慢把她抬到庭外。
一道惊雷从天上劈下来,紧跟着是巨大的声响,不一会儿黑云间就哗啦啦地下起雨来。
那雨点像弓箭一样射到法庭两旁的玻璃上,听着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