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阳在看到中年女人的脸后,心中便暗叫一声“不好”,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林星洁搬入他们家以后,她便再没有和自己的母亲再联系过。
就算母女俩人住在同一条小巷里,离得那么近、不可避免会在路上碰面,但女孩每次见到了林女士都会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地从对方身边匆匆走过。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却表现得像是陌路人。
有时候,被抛在后面的林女士望着女儿的背影,她的脸上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徐向阳对此感到好奇过,但他不可能放着星洁不管而主动去和她搭话。所以,他每次的做法就是朝对方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之后就会跟上快步离开的同居人。
他的动作要是稍微慢上一点,都会被林星洁抱怨嫌弃。尽管她没有明说,徐向阳却清楚其中的理由:
她无非是不希望他和自己的妈妈有聊天谈心的机会罢了。
少女一直试图将原来生活的那个家庭抛在脑后,再不去管它;并选择将有他和莲姐在的那个地方,看作是自己的新家,所以自然不愿意再让徐向阳与已经被她舍弃的过去产生任何联系。
听莲姐说,林女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她询问女儿的近况。这说明她对星洁还是很关心的,绝不是那种将女儿扔到别人手里照顾后就当抛下了累赘、彻底放松开始和别的男人过上新生活之类的那种糟糕母亲的心态……
徐向阳得承认,他对林女士是有偏见的。因为她很容易就答应了让星洁住到别人家里的请求;再加上当时听完林星洁讲述自己过去的经历和遭遇时,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作为母亲不负责任的一面后,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但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林女士显然没有要放弃女儿的意思,她应该是希望星洁回到自己身边的,只是出于某些理由考虑而没有直说。
或许是在女儿离开身边后,她才幡然悟悔,决定从头再来?还是说母女俩之间原本就存在误会?
要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林女士是星洁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种关系很难轻易割舍,要是能相互体谅、修复关系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
可问题是,无论是他还是林星洁,都不想和她再做接触——起码在高中毕业前没这个想法,这也是事实。
徐向阳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跟在后面走过来的班长大人,在见到林女士的脸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咦?”,她在后面扯了扯徐向阳的衣角,小声问道:
“那是不是……星洁的妈妈?”
“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脸啊。两人长得还是挺像的。”
“是吗。”
有点脸盲的徐向阳倒是分辨不出来。
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班长大人小嘴微张,看来这个状况同样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没见过林女士,但这对母女俩之间的尴尬关系她还是清楚的,也知道星洁之所以要搬进他家住的来龙去脉。
为了避免被包厢内的他人听见,清月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
“星洁应该很不喜欢她吧?”
徐向阳心情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
“嗯,情况有点麻烦。”
……
包厢内的气氛从原本的热烈闹腾,到一下子陷入冰点,就像把热气腾腾的火锅丢到零度以下的冷藏库里头去当冰锅。
但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林星洁复杂的家庭背景,哪怕班主任老师都是一知半解,只是迷茫地看着站在门旁边的三个人。
在徐向阳看来,林女士的此刻表情看上去有点讨好,甚至能称得上卑微;而与之相比,林星洁怀着双臂、表情冷漠伫立在门口,刻意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来表达不满,这场面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母亲在和自己的女儿对话。
“星洁……”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没等对方说完,长发姑娘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
“我是你的妈妈啊,来为你庆祝生日都不可以吗?”
“我说啊,我不来找你们麻烦是我脾气好,拜托你也不要来干涉我的生活,好吗?”
一开始还在有意识克制自己音量的林星洁,似乎很快就变得无法忍耐,她的声音逐渐高昂,话语间洋溢着怒气。
同样能作为对比的事,林女士的态度诚恳温和,说话轻声细语,但是她这回显然是下定决心,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女儿无视了也只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远离。
林女士凝视着女儿的脸,直面她的愤怒,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徐向阳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作为旁观者,他觉得此时包厢门前走廊的气氛,紧张到好像是在目睹一场即将发生在紫禁之巅的对决……
就连酒楼里的服务员们都在远处看热闹。
徐向阳能听见背后的骚动,看来他们都注意到了发生在这边的对话,更察觉到长发姑娘不愉快的心情。
有人大概是以为星洁遇见了麻烦,还想要过来帮忙。
其中最积极的当属杨文静同学。她捋起袖子,摩拳擦掌,一副要帮女校霸干架的跟班小太妹的兴奋表情。
要是没班主任和莲姐看着,肯定有人会冲过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星洁和林女士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忙,只能交给母女俩来处理。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无论是觉得母女俩该重归于好、还是在听过星洁的遭遇后,觉得她就该果断地舍弃家人——这都是需要当事人做出的选择,别人想要插手只会是帮倒忙。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沉闷,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而清月和莲姐也在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打眼色,徐向阳只能硬着头皮做出决断。
“那个,星洁,林阿姨……”
他才刚张开嘴巴,长发姑娘凶凶的眼神就瞪了过来,林女士的目光也一起投向了他。
后者倒还好说,只是带着好奇和审视;而前者的眼神就有点不善了,
理论上来说,要是母女俩发生了矛盾,徐向阳便是最合适劝架和调停的那个人——这话要是放在暑假那段时间说,倒是没问题。
因为那时候的他是星洁的恋人,身份上不算外人;且两人的关系如胶似漆,女孩对他百依百顺,他还是能大着胆子劝上两句的。
而现在,他本来就已经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处境,正忐忑不安地等待女孩下判决……
甭说帮母女俩修复关系了,谁来帮帮他和前女友修复关系啊!
话虽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星洁,林阿姨,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
还好,不管是不是生气,她们俩都还能听得进劝告,大概也是不希望有别人听到母女间的家务事,这就默默离开了。
徐向阳瞥了一眼包厢里的情况,正在犹豫的当头,善解人意的班长大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去吧。”
“没关系吗?”
“今天可是星洁的生日,她才是主角。哪边需要你照看,不用我来提醒吧?”
竺清月没有看他,而是望向在座好奇的学生们,她好像已经准备去解释情况了。
“这边我来处理就行了。还有莲姐在呢。”
“好。”
徐向阳点点头,和包厢里的人们打了个招呼后,转身匆匆跑开。
*
走出门口,借着大红灯笼投落下来的潋滟微芒,远远便看见被周围松树的倒影寂寂笼罩的母女俩。
他放缓脚步,慢慢靠近。在来到树旁边后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到树荫底下去,而是站着观看。
徐向阳不想引起她们的注意,打扰到母女俩的交流;却也不想表现得偷偷摸摸,当个窃听他人隐私的小贼。
“今天主动上门来找我,被骂了还不肯走,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林星洁的视线从男孩的脸上一扫而过,之后无所谓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那就说吧。我就在这里听。”
“……星洁,你要不要和我回去?”
犹豫半响,林女士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问道。
果然,她的目的就是这个——
但徐向阳并没有激动,因为他知道有人会表现得比他更冲动。
“啊??你在说什么啊。”
少女纤细的眉毛,拧得像是上紧的发条。
“我以前是什么生活环境,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吗?到现在还有脸让我回去?你当时那么快就同意我住进别人家里,还以为你自己也是心里有数的……”
“我同意那位李警官的提议,是因为当时的你已经不想再陪在我身边了,我看得出来,而依你的性格,就算阻止也没有用,所以才答应了。”林女士轻声回答,“住到人民警察家里,总比随便找户不知底细的人家要好。”
“嚯~怎么说得好像你还很用心的样子。”林星洁露出嘲讽的笑,“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是你主动找的人呢。”
林女士没有理睬女儿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
“但是,你现在已经一个人在外头住了将近半年,连暑假都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我想已经足够了。”
“你当我是出去散心吗?”
“你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老师说今年是最要紧的阶段……”
“你还不明白?就是因为要高三了,所以为了不被你和你的男人影响到,所以才要远离那个家啊!”
林星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算是旁观者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
但这份怒火并没有在她身上持续太久。女孩似乎是觉得连生气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么说吧,就算我不住在别人家里,也不可能再和你们住在一起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是因为那个男生?”
林女士突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树底下的徐向阳,眼神似有深意,搞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哈?和向阳有什么关系……”
长发姑娘抱着双手,冷冷说道。
“要是没有他,我早就离家出走,离开这座城市了。”
她扔下这句话后,好像是觉得不耐烦了,向母亲下达了最后通碟。
“好了,你这次来要是就为了说这种事的话,现在就走吧,别来烦我。”
林女士沉默片刻。她安静地端详了一会儿面前的女孩,突然像是心生感慨似地露出微笑。
“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啊。”
相比起体型瘦小的母亲,还是高中生年纪的林星洁,就已经比对方高出了半个头。
长发姑娘可没有笑的心思,她一副“干嘛?你这是准备打感情牌?”的不爽表情。
不要说她,就连旁听的徐向阳都忍不住有了相同的念头。难道阿姨已经黔驴技穷了?
“你可能误会了,星洁。”林女士摇摇头,“你回来以后,我……我们,都不会影响到你的。”
“哦?”
“我确实没有什么挑男人的眼光,就连之前和你爸爸的婚姻都是如此……”
女人叹息着。
“我知道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在你高中以前遇见的那几个人也都有些问题,要是真的在一起了,对于我们这对孤母寡女而言等于引狼入室。所以现在的我,对于男人已经没什么要求了,只希望对外能支撑起这个家,对内能不影响到你……于是,我才找了他。”
“这么说,你还努力过?”
林星洁情不自禁地咧开嘴角。
但她的“忍俊不禁”,显然不是因为怀念或是高兴,而是想起来过去的遭遇后,再一次被母亲的话激怒了。
“是的,我努力过。”
然而,林女士却只是沉静地点了点头。
“哦?那你到底是朝哪个地方努力了,结果是去找了一个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的家伙?”
林星洁的声音越来越冷,冷到彻骨,甚至让徐向阳开始担心她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翻脸动手——
他已经准备随时动手阻止了。
但林女士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氛围逐渐充满压迫感的场面,陷入短暂的凝固。
“就因为他凶,才护得住我们,而且……这人在那方面有生理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