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浓溢,薄气氲氤。
从王小石口中得知方恨少安然无恙,沈虎禅心间如热茶流淌般惬意。
兄弟情,比金坚。
共患难,不相忘。
沈虎禅重义,王小石重情,铁手重理。
三人亦是走上不同的道路:义寇,仁侠,名捕。
灵郁布正直。
他是捕快,是神捕,也是官。
还是清官,好官。
茶楼老板倘若知道他们的身份,估计明天就把店名改了,换上个响亮的招牌。
譬如:英雄馆,天下茶社,江山第一楼,豪侠店,名捕居,霸王阁,销魂相思铺……
而且他定会编一些事以作谈资,招揽生意:诸如沈虎禅与其促膝长谈,煮茶论道。铁手和自己称兄道弟,金兰结拜。王小石妙笔生花,亲留墨宝题写店名。灵郁布投资入股,成为茶楼幕后掌柜。
老板想着发财,雅间里的人想着救民。
沈虎禅把他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尤其是虎头坡遇到师姑韦怜怜的经过,揭开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事。
真相基本浮出水面。
第一,有个叫“佛爷”的人或组织,在六年前策划了“谈亭会”事件,其目的是挑起武林四大家内斗,将其逐一瓦解,进而摧毁风云镖局。
这里面牵涉到“佛爷”当时是否知道这笔宝藏的存在?
铁手与灵郁布的推论是:不知道。
因为当年,乔家庄和乔太公并未受到波及,受创最重的是东堡,北城,西镇,南寨四家,证明与宝藏无关。
“谈亭会”一案,佛爷有一个庞大的计划,铲除北方武林只是第一步。
第二,大自在天就是韦怜怜口中的“小孤”,即是北汉刘氏后裔。外貌描述符合,又与刘传宗有关联,且精通“忍辱神功”,“自在神功”,“风刀霜剑”,“赶雨步法”皆能印证。
大自在天的生父刘复汉临终前说出宝藏秘密,姐弟俩后来告诉佛爷。
至于为何把秘密说出来?
沈虎禅袍出一个观点:要取出宝藏,单凭无头军的力量远远不够。无法同时面对风云镖局,乔家庄,朝廷官府,以及河东路其他随时会搅局的势力(包括楚衣辞,蔡般若,钟诗牛)。
大自在天急需强援,强助,佛爷自然是极佳人选。
反之,佛爷这边蛰伏多年,正好借无头军起势,重启六年前的计划。
佛爷给予无头军资金和帮手,另外替大自在天摆平官府方面的麻烦,既灭了风云镖局,又能分一份好处。
一箭双雕。
第三,佛爷其野心远不止两河,能调动“虎威通判”吴铁翼,“小心眼”赵好,唐能,宇文长空这等角色,显然背景不简单。
实力极强,势力极广,权力极大。
江湖上许多陈年旧案,悬案,迷案似乎都有佛爷的影子,且此人游走于朝廷和武林之间,与辽人,金人亦有往来。
佛爷到底是谁?
在朝在野都有手腕的人不多。
蔡京?米有桥?朱月明?查叫天?
他们都有嫌疑:蔡京虽遭罢相,却未失势,为人老奸巨猾,朝中武林内爪牙遍布,依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米有桥作为“有桥集团”的首脑,有实力有能力,且深藏不露,有江湖背景。
朱月明是个你永远摸不透的人,他只摸透别人,你唯一能确定的是他那张笑脸,但搞不清笑的含义。
“一线王”权掌黑白两道,朝廷的供奉官。他很神秘,佛爷也很神秘。
沈虎禅加了个名字:温晚。
王小石很惊讶,他不解其意,大感困惑。
为何大师兄会提到“洛阳王”?他是温柔的父亲,官场风评和江湖口碑一向颇佳。
怎么会是他?
王小石默不吭声,似走了神的望向窗外,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空白。
其实他走的不是神,而是心。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温柔。
灵郁布听到温晚的名字,摩挲着虬髯,随后又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觉得“佛爷”也许是两路人,一朝一野各掌局面,互相配合,彼此助拳。
如此一来朝中的童贯,王黼,蔡攸,梁师成,朱勔,李彦……武林里的万人敌,山东神枪会,下三滥,太平门,江南霹雳堂,岭南老字号……皆有可能。
铁手默默喝茶,静静沉思。
他很理性。
理性的人,通常很保守。
所以铁手希望有更多线索,案情可以大胆假设,但绝不能只有假设。
第四,如何稳住太原城的局面?
无非就是两步:攘外,安内。
攘外必是一场血战:铁手与大自在天在武曲镇正面交过两次手,可谓险死还生。
大自在天身负自在门的功夫,而且练到已臻化境。
“自在神功”的神奇之处在于:自在。
使人形意转化自如,身心掌控自如。身体变自在了,经脉变自在了,感官变自在了,反应变自在了。
人一自在,学武功便自在,能随心所欲,欲速则达,事半功倍。
大自在天习武很晚,但突飞猛进,与日俱增。姐弟俩守孝三年期间,竟然将“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全部学成,且融会贯通,便是得益于“自在神功”辅助。
“忍辱神功”沈虎禅,铁手,王小石都不陌生。
这门功夫练的深厚,练的精纯,练的扎实便成就极大。
大自在天练的很早,原本只求保命。
但“忍辱神功”除了强筋健骨,通脉固元,另有一些邪道法门。尤其是阴损的窍诀,用来让人快速伤愈,恢复元气,持强耐战,还能瞬间功力猛增,潜力爆发的奇异功效。
铁手亲睹过,大自在天通过啃食血肉来补元疗伤,恢复功力。
“风刀霜剑”虽属斩经堂武学,却演创出不少自在门的绝技。
比如:韦青青青的“千一”。
许笑一的“小销魂剑”,“小相思刀”。王小石的“凌空销魂剑”,“隔空相思刀”。
诸葛先生的“越路剑法”,传义子萧剑僧的“无鞘刀法”,授冷血的“无名剑法”。
元十三限传燕诗二的“飞星传恨剑”,齐文六“君不见剑诀”。
目前已知,大自在天的“风刀霜剑”已练至大成。
无头军还有其他高手,沈虎禅吃过刘传凤的暗算,王小石与绝天道有过一场恶斗,知天下仍有绝招,藏有绝活。
几人晓得这一仗难打。
此外,还有“安内”。
司理院撤销龙逸凡的缉捕,却没批准取消对“五泽盟”的剿讨文书,应该是刘溪洞暗中授意。
引楚衣辞的军队攻打五泽盟,使其分兵,便于太原城起誓。到时,一来缺乏粮草难以久持。二来军力分散后,楚衣辞无法救援太原。
灵郁布和铁手心知肚明,却苦无实证。
几人正发愁,王小石瞅见窗外有几名官差似在找人,朝茶楼而来。
“有官府的人。”
铁手探头望去,便说:好像是知府衙门的人。
“我去应付。”
灵郁布说话,起身,“蹬蹬蹬……”下楼。
他步子又疾又大,豪迈且充满霸气,如此猛烈的跨步,沉重的脚步,居然桌上的茶碗里没有一丝涟漪波动。
铁手道:沈师兄,王师弟你们……
他话没说完,沈虎禅,王小石已离开座位,藏身屏风后面。
不消片刻,“噔噔噔……”一阵响亮的脚步声,灵郁布上楼进了包间。
“他们走了。”
沈虎禅,王小石走出屏风,铁手忙问:他们所为何事?
“找我的。”灵郁布又指向铁手道:还有你。
铁手顿愕,又问:找我们?
灵郁布道:嗯,刘溪洞请我们今晚赴宴,地方就在知府衙门的鸳鸯楼。
铁手脸色一变道:这倒奇了。
灵郁布道:刘溪洞说要尽地主之谊,款待你我二人。顺便商量一下,出兵围剿无头军的事宜。
铁手想了想,便说: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王小石双眉一剔,神情肃然的说:明摆着是鸿门宴。
灵郁布狐疑的问:你们的意思是,刘溪洞要先下手为强,对你我动手?
铁手答:或许是。
灵郁布道:是不是担心咱们坏了他的事?尤其是明天他可能要去晋祠见大自在天。
铁手细细的咀嚼着茶叶子,神色自若的说:有这种可能性。但他似乎太急了,他本不该那么急。我若是刘溪洞,只需找借口支开你我便可,动武不是最稳妥的选择。
沈虎禅正色道:除非有人比他更急。
王小石问:谁?是佛爷还是大自在天?
沈虎禅一边喝茶,一边看了看沉思中的铁手说:如果另有其人呢?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一怔。
灵郁布道:你这么一讲,太原的水可比我想的要深。
沈虎禅道:我不怕水深,而是担心水浑,看不清对手。
王小石道:沈师兄,你可有主意。
沈虎禅目光投向铁手问:铁师弟,换你会怎么做?
铁手不假思索的回答:赴宴。
沈虎禅笑了笑,又问灵郁布:灵捕头,你呢?
灵郁布沉吟道:刘溪洞请的是我俩,铁老弟去,我岂能不去?何况,我想瞧瞧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虎禅扬起虎眉,转向王小石问:王师弟,你又会如何?
王小石熟思后说:既是鸿门宴,那就索性反客为主,把话挑明逼他就范。
铁手接话道:我们要提前准备。先让梁阿牛,王家兄妹盯住东城兵马指挥使。方恨少,龙娇玉,曹无用看着南城兵马指挥使。为以防不测,必要时先发制人,擒贼先擒王。
沈虎禅道:你们二人赴宴,可有接应?
灵郁布呵呵笑道:有。昨天押解人犯时,龙局主乔装县尉手下,混进知府衙门。谁能想到通缉犯躲在衙门里。
沈虎禅道:好一个“灯下黑”。
王小石伸出右手道:纵是刀山火海,都要去闯一闯。
铁手的手掌盖在王小石的手背上:不能为太原百姓做点事,我这捕头就白当了。
灵郁布也把手覆了上去:若奸佞不锄,我有愧圣恩。
沈虎禅双手把三人的手一握,一句话没说。
刘溪洞晚上请客,此刻在见客。
厅内,知天下笑眯眯的揖手道:拜见刘大人。
他身边还有一人,戴着斗笠,左右插着长刀短刃的武士。
绝天道一言不发,瞧都不瞧刘溪洞一眼,更别说作揖行礼。
刘溪洞只瞅了瞅绝天道,吓得马上把目光一转,仿佛那斗笠下有两把冰刀,随时会飞出将他穿心透骨。
幸好方师爷在他身旁,令其踏实许多。
“你叫知天下吧?是无头军四当家?”
知天下恭敬的回答:正是。我家大王已到太原,命我先来和大人打个招呼,商讨明天见面的事。
方师爷笑道:不知钱可曾带来?
刘溪洞眼睛一亮,精神大振的问:对,钱带了没?
知天下捋着山羊胡,双目分视二人道:大人放心,你的酬劳分毫不差,皆已备妥。
刘溪洞心情大悦道:甚好,甚好。
知天下问:不知大人这边都安排妥当没?
方师爷道:请你们大王放心,一切就绪。
倏地,知天下奸笑起来。仿佛面部,嘴角的每一次牵抿,每一下抽动,都像长出一根刺。
“不过,目前我们遇上个麻烦。”
知天下笑容一收,问:什么麻烦?
刘溪洞解释道:铁手,灵郁布就在太原,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知天下语气遽厉,眼眶露出阴寒的光。
刘溪洞道:他们对我已有猜忌,会盯紧我一举一动。
知天下冷冷的说:刘大人,你太不谨慎了吧?影响我们的事,你的处境会很糟糕。
“这……”刘溪洞听罢,倏然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脸色变得苍白。
方师爷道:大人今夜设下宴席,请了铁手与灵郁布二人,我们做了些布置,想解决麻烦。
刘溪洞忙道:只是成算尚不足,想请你们无头军助本官一臂之力。
“我们?”
方师爷道:你们就是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家都懂,不用我多说了吧?
知天下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绝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