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小翠穿着新红袄，嫁到宋王阁时，心里还有几分不情愿。

    小翠身材窈窕，面容俊俏，还勤快本分，前来说亲的媒人，曾踏坏家里门槛。大光在粮站上班，大光爹是乡里老炊事员，都是于正式工勤编制，即便弟弟二光脑袋不灵光，这样家庭，在十里八乡仍是拔高冒尖。小翠并不爱慕虚荣，但自己的事，自己做不了主，爹娘说行，那就行，不容商量。

    大光又很猴急。从相亲到结婚，不过四个月，两人只见了三次面。这样速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绝对算的上闪婚。晚上，喝醉的大光也不疼惜小翠，像怪兽一般，直折腾到夜半鸡鸣。小翠身心俱疲，眼泪打湿了绣着鸳鸯的枕头。

    生米已成熟饭，小翠只能咬牙认命。没想到，此后大光不再粗鲁，反而对小翠百般呵护，说不出的好。时间久了，小翠也发现，大光真像媒人说的那样，为人和善，积极向上，是个好青年。这无疑是捡了个宝。

    生下儿子第二个月，大光被提拔为粮站副站长。如此年轻有为，还不张扬，小翠越来越喜欢，心也长在大光身上，并像花儿绽放开来。

    大光缺点是喜欢喝酒，还经常喝醉。醉了，倒也不耍酒疯，回到家里，就紧紧抱着小翠，说这辈子不让小翠吃一点苦。他还三番五次说过，就是他死了，小翠也不能受委屈，必须改嫁给像春来那样的男人，他才放心。

    春来是大光邻居，也是最好兄弟，在千里之外当兵，很可能提干留在部队。但不管春来是谁，有多大能耐，说这种话，多不吉利！开始，小翠很是生气。后来说的多了，小翠也就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大光对她的疼爱罢了。

    花无百日红，大光的话却灵验了一半。去年冬天夜里，大光喝酒回来，骑着自行车，一头扎进绿水河，掉进冰窟窿。第二天早上被抬回来的时候，小翠的心碎了，抱着着半岁大儿子，晕倒在大光身旁。

    大光下葬后，小翠又不得忍住悲痛，打起精神。大光爹因伤心过度，诱发中风，半瘫在床上。二光七岁那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十九岁了，还像四岁孩童。再加上黯然神伤的大光娘，襁褓里的儿子，她再倒下，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洗衣服做饭，忙地里农活，小翠里外操持着。但她的好心，迎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苦痛折磨。

    小翠刚嫁过来时，就惊艳了全村，惹得女人嫉妒，男人羡慕。生过孩子，身体不仅没变形走样，反增添了几分女人味，更面如桃花，楚楚动人。只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没了丈夫。村里光棍汉们，甚至三两个青年，开始了蠢蠢欲动。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些闲言碎语，谁谁看上了小翠，小翠也和谁谁对上了眼，并打情骂俏。这些话语，有的是年轻人自己臆想，其它都纯属瞎编乱造。

    小翠没想过离开这个家。为了死去的大光，她已发下誓言，把儿子抚养成人，为公婆养老送终，照顾好傻弟弟二光。

    真的不信，大光娘却偏偏信了那些假的，也越来越担心，早晚一天，小翠会扔下他们不管，一走了之。为留下小翠，大光娘也同样好的不做，净想些歪主意，甚至想让小翠嫁给二光。

    这无脑想法，小翠一口回绝。大光娘十分恼火，看紧了小翠，还越来越极端。

    经过大光家，老支书看到门里的小翠，关心两句。还没等小翠说话，大光娘已手握菜刀，从厨房冲出来，大骂老支书不正经。老支书气的满脸通红，浑身哆嗦，但也怕了大光娘，跺跺脚，走了。

    大光娘又冲到街上，大声喊骂，往后谁再管她家的事，就和谁拼命。大光娘如此疯狂，村里人也避之不及，从此都离她家远远的。

    最难堪的还是小翠，为了这个家，她只能忍着。为了让大光娘放心，她也真的不出门了。但终日待在家里，直面大光娘，人一天天憔悴。

    麦子熟了。

    这是一年当中的头等大事，小翠振作精神，磨好了镰刀。大光娘却让小翠在家看孩子，她去收麦子。大光娘力气比小脚老太太大不了多少，什么时候能割完？小翠小声说了两句。已昏了头的大光娘立即跳了起来：“麦子不要了，就是全家都饿死，也不叫你出去找野男人！”

    小翠顿时浑身冰凉。作为婆婆，如此羞辱小翠就已过分透顶，还不让收麦子，那可真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从小家里就不富裕的小翠懂得，哪怕大光爹每月领三十五块钱退休金，大光去世时还留下一笔钱，浪费口粮就是造孽。

    她压住怒火，想劝大光娘。大光娘反而变本加厉，堵在门口，手里拿着大光遗像，继续撒泼：“大光死了才半年，你就变了心，你要敢出家门，赶明就让大光来找你——”

    晚上，大光娘把孙子抱进自己屋里，说以后不准小翠管儿子，不然，也跟着学坏。

    小翠气的浑身发抖，血往上撞。为什么好心没好报，要受这样的委屈？为什么一心想过日子，却麦子都收不了？夜里，小翠越想越凄凉，越想越难过，不由脑子发晕，万念俱灰。等到鸡叫第二遍，小翠摸索着，穿上连衣裙，悄悄离开了家。

    大光去省城出差时，花两个月工资买了这条白色连衣裙。沙质面料，中间一条束带，穿上之后，小翠更显窈窕，仙女一般。但在乡下农村，太过扎眼，小翠只穿给大光看。

    今天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就是想去寻大光。以前小翠并不迷信，但脑子里的迷离，让她冥冥间觉得，死了，还能与大光相聚。

    夜色苍茫，小翠像无魂的幽灵，穿过麦田，来到村西北的绿水河旁。

    绿水河两百米宽，水流缓慢，水深却有三米。几乎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天上的星星，那点点寒光，让小翠更加恍惚，仿佛已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就要见到大光了！小翠变的急切而又兴奋，紧走几步，向前探身，跳了下去。

    正当小翠感觉要飞起来的时候，身后闪过一道黑影，猛然抱住她，并使劲往后拖。

    身后是人还是鬼？小翠脑袋一阵发蒙。随即意识到，莫非是有人看到她了，要干坏事？就是死，也要对得起大光，守住贞洁！小翠拼命挣扎，并大声质问：“你是谁，不怕蹲监狱吗？”

    但那人力气很大，小翠挣不开，歪头狠狠咬住了那人胳膊。

    “嫂子，是我。”身后人松开手，忍着痛，立即后退两步，与小翠保持了男女授受不亲距离之外。

    春来？小翠一脸惊愕。因为惊吓，身上冒出冷汗，小翠清醒了一些，仔细看了一眼，救她的就是春来。

    退伍回来后，春来去家里探望过以一次，可此后再没见过他。今天怎么会这么巧，这个时间，他也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