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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彡在雷之国生活了很久,说来也奇怪,不管条件多艰苦恶劣,他都没有死掉,就拖着那样一具病恹恹的身体活了下来。
他常常想,知道他还活着的父母亲该是一种什么心情,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心存内疚呢?
抱着这个想法,他凭着记忆中村子的名字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家。
因为一国一村制度在忍界渐渐流行,战争也比以前少了很多,各个家族汇集于一个大家族,渐渐就形成了一个个的村子。
昔日里拼得你死我活的家族,现如今都归在同一个村子里,这种情形多了,战争自然就少了。
这样的发展,让父亲没有死在战场上,母亲也还是从前的样子,头发虽然白了很多,但是依旧好看。
还有他的弟弟,那个小自己四岁的弟弟如今也长大了,少年初长成的样子稚嫩又充满了朝气。
这样的朝气,弥彡从来没有过。
哪怕现在他还活着,也是面黄肌瘦,不管是力气还是别的,他都逊色于同龄人。
他走进了那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家,这里跟自己被丢弃时并未有太大的变化,除了房屋做了修葺,其他还是老样子。
褪了色的门窗,冬天会有西北风灌进来的走廊,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弥彡声称自己是过路人想要跟她们讨一口水喝,印象中总是愁眉苦脸的母亲竟然对他露出了笑容,她热情的请他在廊下坐着休息,然后泡了一杯茶递到他的手中。
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弥彡一直注视着母亲的脸,想从她的眼神中发现些不一样的神情,他渴望母亲看到他的脸的时候会记起他,会认出这是曾经被他丢弃的孩子。
但是没有,一直到那杯从滚烫到冰凉的茶水被他喝的一滴不剩,母亲也并未发现弥彡的身份。
弟弟在院子里练习刀的用法,而母亲就时不时地看看他,眼神中尽是身为人母的慈爱。
弥彡怔怔的望着她,他努力的回忆着,回忆着当时母亲是否也这样看过自己。
或许是有吧,但那是在自己没有记忆之前的事情了,自从有记忆以来,母亲面对自己时总是微蹙着眉,没有一刻是真正开心的。
“您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吗?”
终究是没忍住,弥彡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这样问母亲。
母亲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她再次看向阳光下挥汗如雨的小儿子,点了点头,“啊,家里条件不太好,只有田一个孩子。”
心在颤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弥彡故意似的道:“看他这年纪我以为上面会有兄长的。”
说到“兄长”二字的时候,弥彡明显看到母亲皱了一下眉,似乎很不愿意提起。
母亲尴尬的笑着摇了摇头,非常肯定道:“没有,没有什么兄长。”
弥彡也笑了出来,嘴角勾到最大的弧度,眼里半分感情都没有。
他说:“有这样优秀的孩子,您现在一定很幸福吧?”
母亲数不清第几次的将目光投向院子中央的小儿子身上,从她脸上的微笑中,弥彡读到了两个字——满足。
这一家人的生活状态已经不言而喻,他是生是死对父母而言都已经不重要,这个认知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有一刻忘记过曾经疼爱过他,也伤害过他的父母,但在父母这里,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全部抹去了。
母亲甚至不愿意骗他一下,她没有撒谎说自己的长子因为体弱或是生病去世了,她说的是没有,就连这个人的存在都妄图改变。
弥彡没有彻底离开,他绕到了后院,一直呆呆地坐在屋后面的窗户下。
他听到父亲从外面回来的声音,他听到母亲生火做饭的声音,他听到弟弟捧着书本小声读的声音,他听着那些本该自己也能参与其中的声音。
透过开着的窗户他能够看到屋里的情形,他听到父亲走到弟弟身边低声问话。
他问道:“前段时间给你的那个秘术,你练习的怎么样了?”
弟弟有些为难,“我用动物试验过,对我来说这太痛苦了,并不会一点反噬都没有。”
父亲似乎很困惑,自言自语起来,“我看到那个家伙用的时候很顺利的,就算是刺穿了心脏也活的好好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被漩涡一族的忍者封印的那个人吗?”
父亲点了点头。
弟弟嘟着嘴巴有些失落,“大概是我的身体扛不住吧,我不敢想象刺穿自己的心脏或是砍掉自己的脑袋会有什么下场,总觉得敌人死掉的同时我也会跟着死掉的。”
弟弟将书桌上的一个卷轴拿在手里把玩,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回到左手。
少年抬起头看着面前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父亲,调皮的笑了笑,“要不然父亲自己学吧,我大概跟哥哥一样,身体不行……”
“住口!”父亲听到他提起哥哥时,瞬间变了脸色,暴怒这下,双眼通红,“不要提那家伙,他早就死了,你不可能像他那样,你好得很,好一千倍一万倍!”
少年抿着嘴不敢再说什么,乖乖的将卷轴收好,放到抽屉里。
父子的对话也因为提到弥彡不欢而散。
“嘁,每次提到弥彡父亲都是这个样子……”弟弟自言自语的语气中带着些埋怨。
弥彡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人成了这个家里的禁忌,母亲要抹掉他的痕迹,父亲那边,就连提都不能提一句。
他,简直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在意他的,父母、短暂的同伴、雷之国的忍者,不管是他们中哪一个,都能在权衡利弊后将自己舍弃掉。
活了这么久,他可能只在刚刚出生的时候短暂的得到了一些父母的爱,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他比任何人都努力的活着,强撑着这具残破的身体回到了最初降生的地方,却又在这个地方看不到任何关于自己的痕迹。
他明明活着,所有人又都说他死了。
心,千疮百孔,连呼吸都觉得疼。
背贴着墙壁,弥彡缓缓握起了拳头,瘦弱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沿着脉络隐入血肉,一个非常恐怖的想法在他心里滋生。
那天夜里,这个村子的一户人家里发生了火灾,一家三口父母和儿子全部葬身火海。
弥彡在阳光下走着,耳边是村民对昨晚火灾的谈论。
“他们家男人和儿子都是忍者吧,忍者不应该很厉害吗,怎么会全部死掉呢?”
“就是说啊,忍者的话最起码的逃生能力还是有的吧?”
“会不会是被仇人杀害了,然后放了一把火呢?”
“也不是不可能啊,总之……很可怜呢,十几年前死了大儿子,现在又……毕竟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弥彡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村子,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个卷轴,这或许是那个家里唯一对自己来说有用处的东西了。
他终究没能忍住那满腔的仇恨,他亲手用一把厨房里拿来的菜刀杀死了他的“仇人”们。
忍者,什么忍者,就算是本事再大的忍者,突然面对本该被自己杀死的儿子时也做不到还手,感情这东西原来还可以这么用。
面对那可以将黑夜照亮如白昼的冲天火光,跪在院子里,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朝自己伸出手,想让自己救她时,弥彡还是哭了。
十四年前,他五岁,在那个暴风雪的夜晚,他在断崖下,母亲站在断崖上,他也曾哭着向他伸出手,可母亲没有救自己,她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后,跟着父亲转身离开了。
那背影没有任何的犹豫,走的很决绝。
弥彡时隔多年又一次哭了出来,就跟五岁时的那个雪夜一样。
这一夜,大火带走了四个人的生命,弥彡也彻底死了,活着的那个已经不能被称作弥彡了,只是一个顶着弥彡名字的可怜虫罢了。
“烧掉了过去我就重生了,烧掉了过去我就重生了……”
他一遍遍的念着相同的话,一口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