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洛睁开眼，喘着粗气。

    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散开一层薄薄的白雾。

    他瞪大眼睛，惊恐、困惑、带着一点侥幸的喜悦地，看着这陌生的房间。於黑陈旧的墙壁，高高的房顶，挂在墙上的野鹿皮。火光在房间内跃动，如潮水般，扩张、收缩，徘徊。

    他坐起来，双手撑着床沿。

    手臂、肚子、脖子些微疼痛。

    徐洛伸手摸过脖子，目光泛起困惑。这粗糙的感觉，是伤疤。伤口还很新，凝结没有多久。裂痕很大，血痂很厚，受的伤不轻。但真正的致命伤来自腹部，拇指长的伤口，彻底夺走了他的生机。即使现在，徐洛仍能清楚感受到，那种死前的苦楚。

    房间内，除了徐洛，还有一人背对他，蹲在火盆旁。

    听到动静，那人回过头。火光映亮她的侧脸，心形脸颊白皙剔透。唇红如血，眼若星辰。铜锈色的发丝如瀑散落，衬着她的脸颊，格外的高贵美丽。她穿了一身火红色长袍，厚厚堆叠于地。喉头上有一枚心形红宝石，在火光下泛着微光。

    红袍女？“梅丽珊卓？”徐洛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琼恩？”

    光之王的女祭司站起来。她表情平静，维持着祭司的高贵和矜持，却掩不住眼中闪烁的光彩。“你真的复活了？感谢光之王拉赫洛啊！他没有遗弃我们，他把你带回了我们身边。”

    一道亮光从徐洛脑中闪过。

    关于过去的回忆涌入他的脑中。

    ‘从此刻起，你就是琼恩·雪诺。’一个冷淡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但不要忘了你是谁。记住自己的名字，以及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

    徐洛呆呆的望着梅丽珊卓，许久，才回过神来。好吧，琼恩·雪诺，我喜欢这个人。徐洛想着。我会好好扮演他，替他活下去的。

    徐洛没有和女祭司搭话。

    他走到桌边，拿起杯中冷水一饮而尽。胃里冰凉的感觉令他想要呕吐。徐洛走到窗边，贴墙，望着外面不断飘飞的细小雪花。

    凛冬将至。徐洛想着。

    他回忆起最近发生在琼恩·雪诺身上的事情。琼恩·雪诺命瓦迩去找托蒙德，与托蒙德订下协议，允许野人在守夜人的赠地居住。条件是，野人要帮助他们守卫长城。托蒙德答应了。于是琼恩将野人放入了他们聚集十万大军，也没能攻入的绝境长城。

    这一举动激怒了守夜人兄弟。

    守夜人世代守卫绝境长城。虽然他们的责任是抵御异鬼的侵袭，但因为异鬼已消失上千年。他们的最大敌人，一直是塞外自称‘自由民’的野人。野人会翻过长城，掠夺食物、牲畜和女人。双方血战千年，积怨极深。

    当琼恩·雪诺看完守夜人事务官克莱达斯给他的‘野种的信’——波顿公爵的私生子，拉姆斯·雪诺写给他的信后，他决定带守夜人南下与‘小剥皮’拉姆斯对决。

    这违背了守夜人奉行千年的守则：绝对中立，不干涉南方七国间的政治斗争。

    守夜人‘首席事务官’波文·马尔锡和‘首席工匠’奥赛尔·亚威克发动叛乱，乘乱刺杀了琼恩·雪诺。这才导致了徐洛重生，成为琼恩这件事情发生。

    徐洛闭上眼睛，清理了一下思绪。

    他看向一直望着他的红袍女祭司，问：“有人来过吗，梅丽珊卓女士。”

    人？

    “没有。”梅丽珊卓回答。

    “唔。”

    徐洛暗自轻笑。那波文·马尔锡的动作可真够慢的。或者，他根本没意识到，可能发生的危险？徐洛一向不喜欢侥幸。他拿起桌上的佩剑‘长爪’，走到门边。倾听。倏忽，他打开门，闪出去。幽深的塔楼内光线昏暗，过道空空如也。一个个狭窄的房间，也死寂得完全感觉不到活人气息。

    “怎么了？”

    徐洛回到房间，关门。梅丽珊卓随即问道。

    徐洛反问：“您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误解吗，女士？”

    梅丽珊卓皱眉：

    “什么意思？”

    “您可是光之王的女祭司，”徐洛轻笑，说，“波文·马尔锡一定会担心你将我复活。就像现在这样。他会派人来查看。如果我活着，就再杀我一次。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尸体带走。”

    徐洛回到窗边，靠墙观望。

    梅丽珊卓说：“巨人守在楼下，守夜人不敢轻举妄动。此外，你的冰原狼白灵也在。”

    巨人旺旺。

    当然。徐洛想。史坦尼斯国王的骑士派崔克爵士，试图从哈丁塔偷走‘野人’公主瓦迩，结果被守在塔外的巨人旺旺撕成了碎片。琼恩就是为了制止这场混乱被杀。

    “这么说，这是哈丁塔？”徐洛问。

    “嗯。”

    女祭司给了肯定答案。

    徐洛勾起嘴角，说：“哈丁塔的防御墙有破洞，一直没有修补。这一点，身为‘首席工匠’的亚威克和我一样清楚。他们会绕过旺旺和白灵……”

    徐洛突然闭上嘴。

    他眨了眨眼，低声说：“他们来了。”

    雪地中，四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踽踽而行。这是守夜人的标志性衣袍。他们摩搓着手掌，哈出白气，低声抱怨。徐洛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四个兄弟身材健硕，步伐稳定，都是守夜人中的好手。

    “该怎么办？”

    梅丽珊卓感觉一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难道，我才刚复活琼恩，就又要看着他死去？梅丽珊卓美丽的眼睛闪动着不安。她试探问：“要不，你到其他房间躲一躲。”

    “他们知道我在哪个房间吗？”

    “不。”

    女祭司轻微动了下小脑袋。

    “那么，他们会一个个房间找的，我的女祭司大人。”

    “这要怎么办？”

    “唔。”

    徐洛不明白梅丽珊卓的焦虑。他举起手中长爪，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不是有剑吗。长爪可是瓦雷利亚钢剑，无坚不摧，女士。”

    “可你只有一个人。”

    “一个？”徐洛困惑，“我不是还有你吗？”

    梅丽珊卓吞了一口唾沫。

    我？

    我能为你做什么？难道要我脱下祭司袍，去讨好那几个守夜人？梅丽珊卓的脑海里浮现起一幕混杂的场景：木楼、高台、混乱喧嚣的人群。‘梅丽儿，七号。’一个嘶哑而高亢的声音喊。别去想，忘了它。梅丽珊卓提醒自己。

    “您不是会魔法吗？”

    徐洛歪头，困惑不解。他顺手抓起火盆中的火焰。火焰萦绕在他手心，就像挥之不去的清雾将他的手笼罩。徐洛手指勾勒，将火焰揉捏成心形，递给梅丽珊卓。“就像这样，女士。喏，送给您，以示谢意。”

    梅丽珊卓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徐洛手中的火焰，本能地抓住胸口的红宝石。“这是？——”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梅丽珊卓想，没有人能这样对待火焰。

    “光之王的一点小小馈赠，女士。”徐洛仍伸着手，“请收下吧。火焰之王的祭司，竟然害怕火吗？放心，我已经抽走了它的力量，不会灼伤你的小手……唔。他们来了。您还是快点吧。”

    梅丽珊卓接过火焰。

    它就像一团空气一样，在她手心跃动。梅丽珊卓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加快。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竟像小女孩收到玫瑰一样激动欣喜。这可是火焰啊，梅丽珊卓想着，我侍奉光之王这么多年，也没能得到操纵火焰的能力。

    她抬头看向徐洛，目光中带着怀疑与嫉妒。

    “您是说，这是——”

    “对，光之王的赠礼。女士。他赋予了我一点使命，也给予了我一些完成任务的必要能力。”

    这句话。前半句是假的，后半句是真的。徐洛的确肩负着某种他还不愿提及的使命，也拥有着维斯特洛不该有的力量。但这份力量不是来自光之王拉赫洛，而是——

    “什么使命？”梅丽珊卓问。

    “嘘！——你会知道的，我的甜心。”徐洛抓住梅丽珊卓的手，暂时没收了他的小礼物。“他们接近了。你听，脚步声。他们正打开一间间房门检查。我先替你保存着。到这儿来，女士。”

    徐洛拉着梅丽珊卓，将她带到床边。

    “答应我，就站在这儿，不要动。好吗？”

    “嗯。”

    红袍女祭司困惑地点头。

    她意识到自己已完全被面前的男人操纵。他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梅丽珊卓苦涩地想，就像拉赫洛对我做的一样。

    得到梅丽珊卓的肯定答复，徐洛露出满意的笑，躺回床上。他将长爪隐匿在一旁的被子下，双手放在腹部，就像一具尸体该做的那样。安详、宁静，不会打扰任何人。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

    四个男人一拥而入。

    领头的是个瘦削的小个子。他太过瘦弱，站着像一根竹竿。兄弟们都叫他‘麻杆。’麻杆维克。他夸张地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原来您在这儿啊，女祭司大人。”维克摊开手，目光瞟向床上的徐洛。“您可让我好找。这一间间小房间，像迷宫一样，绕得我们晕头转向。”

    梅丽珊卓板着脸，冷声问：“你们找我做什么？”

    “啊？不。我们不是找您。我们在找我们的司令大人。”‘麻杆’维克用目光示意身边的‘左手’卢，同时说，“虽然他背叛了守夜人，但毕竟是我们的第九八九十八任守夜人总司令。我们还是要将他的尸体带回去安葬的。”

    左手卢走到梅丽珊卓身边，将她和徐洛隔开。

    梅丽珊卓没有移动。她谨记着徐洛的叮嘱。‘答应我，呆在这儿，不要动。好吗？mysweetie（我的甜心）.’一切都如琼恩所料，梅丽珊卓想，守夜人想带回他的尸体。

    维克很满意梅丽珊卓的安分。

    他不想得罪因援助长城而驻守在此的史坦尼斯国王。南方人叫史坦尼斯伪王，但这不妨碍史坦尼斯拥有数百骑士，上千骑兵和数量更多的步兵。这支力量可以轻易摧毁脆弱的守夜人军团。史坦尼斯深信他的红袍女祭司。如果因为伤害梅丽珊卓，引来国王的震怒，他没办法收场。

    维克低声吩咐：“去，省靴。检查一下私生子的尸体。”

    “检查？”

    维克身后的人怔在原地。

    “探一下他的鼻息。这还需要我教你吗，蠢货。”

    “是。”

    省靴回答。守夜人军团人人平等，但职位仍有所不同。‘麻杆’维克因为第一个对琼恩·雪诺动手，深得叛军头领，‘首席事务官’波文·马尔锡的信任。所以维克的话，对省靴来说很有力量。

    省靴挪到床边。

    他看着琼恩的脸，现在的徐洛的脸。这张脸苍白如纸，平静得不像被刺杀而死。可怜的司令大人，省靴想，他是个好人。但他不该放野人进长城。

    省靴颤抖着伸出手，放到徐洛唇边。

    “他没有气了。”省靴高声说。

    “用你的匕首试试！”麻杆维克冷声命令，“给他的心脏来上一刀。”

    “对一具尸体？”

    “对！”

    麻杆维克凶恶的面目不容置疑。省靴担心，他要是不从，麻杆维克会先对他动手。凛冬将至，世界已经改变。省靴摸出匕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

    他睁开眼，正好对上徐洛扩张的、锋芒毕毕露的目光。

    “啊！——”

    省靴惊叫。

    他想转身逃走，但已来不及。徐洛起身，抓住他的手臂，反手刺入他的腹部。省靴被吓破了胆，连反抗的想法也没有。

    情况突变，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麻杆’维克身后的阿尔夫。他当即拔剑，一剑刺向徐洛。

    守夜人被认为是死刑犯、小偷、私生子的聚集地。这是一个渣滓的乐园。但再软弱无能的人，和野人作战十几年，也会有几分敏锐和魄力。更何况，烂泥地的阿尔夫是兄弟中的好手。阿尔夫一直按着剑柄，见情况不对，随即拔剑，刺向徐洛。徐洛对此早有防备，抓起被子下的长爪，以左手剑荡开阿尔夫的第一次攻击。

    “去死吧，琼恩！”一旁的左手卢高声喊。

    他拔剑迎向徐洛。

    左手卢不知是紧张还是轻蔑，他完全忘了身后的梅丽珊卓。梅丽珊卓见左手卢要威胁到徐洛，慌忙地推了他一把。左手卢身体失去平衡，空门大开，迎上徐洛的剑。

    烂泥地的阿尔夫也没想到，徐洛转瞬便杀两人。他们只剩下两个人。单从实力考虑，阿尔夫不认为自己加维克能击败在剑术方面一直傲视守夜人军团的琼恩·雪诺。但他无路可退。此刻就算能退，等徐洛召集忠于他的守夜人，阿尔夫也难逃一死。

    情况不允许阿尔夫想更多。

    徐洛杀死左手卢，对阿尔夫来说是个好机会。徐洛现在侧身迎向他，且长爪仍在左手卢身体里，一时拔不出。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念及于此，阿尔夫舍身扑向徐洛，一剑直指，不留退路。

    徐洛看着贴近的铁剑，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微一侧头，便躲开了攻击。太慢了，徐洛心想，若是守夜人的剑术都这水平，要怎么和异鬼作战？阿尔夫扭动手腕，横剑，扫。横扫千军。

    但徐洛的头在一秒前就已低下去。

    阿尔夫的剑扫过空气。

    一抹绝望涌上他的心头。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深知，自己的每一次攻击，都在对方的预算之中。而对方的反应和敏捷，根本不是他能比的。

    见鬼。

    阿尔夫感觉胸口一阵疼痛。

    只一念之间，徐洛已鬼魅般的贴近他的身体，属于省靴的匕首扎在他的胸口。是的，徐洛一时拔不出长爪。但这不影响他拔出短小的匕首。

    阿尔夫跌跌撞撞，向后退去。

    维克见势不好，大叫一声，扭头便逃。徐洛也没追他。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天而降，将‘麻杆’维克瘦弱的身体，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