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代价是什么？

    这是法国启蒙运动之中对于人民关于自由、人权、平等诸多问题的诸多思考之一。

    答案也很简单，绝对的自由带来绝对的混乱，绝对的混乱导致绝对的专制。

    更是拿破仑窃取法国大革命胜利果实的原因。

    夏宁站在高高的石头上，瞧着流民们一张张困惑、麻木、畏缩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流民们的愚昧来自于生产力的绝对落后，生产力的滞后导致了他们几乎多余的能力与时间去追求知识、见识以及诸多能够帮助他们完成社会阶级跃升的东西，沉重的生活成本以及以及战乱年代朝不保夕的现实社会条件更是让他们没有精力、时间、物资去关注一切关乎求生、生存之外的东西，这种几乎与生俱来的窒息感让他们根本没有不会去思考、学习。

    这种情况造成了流民们在上层贵族眼中的绝对愚昧。

    但夏宁知道，他们愚昧、无知，但绝对不蠢。

    那些关于共产主义的美好幻想与高大理论在他们眼中甚至不如一筐土豆来的切实际，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理解那种关于解放全世界的伟大理想。

    他们甚至不知道世界这个词的具体含义。

    所以不能够与他们谈理想，谈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一旦说到这些他们所不能理解高大名词，他们便会自动停止思考。

    所以夏宁决定与他们谈些实际的。

    “我知道你们来自帝国的几乎每一个行省，从辽东乐浪的冻土，长安洛阳的富贵之乡，河东三郡的帝胄之后，更不必说那丢掉的冀州，青州、徐州，凉州，豫州，并州。”夏宁顿了顿，台下人群的面孔中只有极少数的隐隐有些动容，更多的还是麻木与畏缩“这是我大周丢在胡人手里的故土！从辽东到长江边，整整三万里，数千万百姓！我想他们没有一天不再思念故国，因为我也一样。”

    “故土已经丢完了！我们只剩下了这片遗留了一半的天下。所以我宣布三件事。”

    “第一，中原故土是我们丢的，一切寄托在故土上的财物、宝物都已经消失了，所以你们自然也不必承担过往的所有债务，不管是欠我的！还是欠别人的！我以平阳长公主府的名义宣布，凡是你们在定居京口之前欠下的债务都不必偿还了！若是有人找到你们，要你们为丢掉的国土、人民买单！让他们来找我！”

    台下的人群略微有些异动，虽然不明显，但却隐隐有所反应，因为这个年代几乎每一个农民都会欠官府点钱，赋税也好，从官府租借的各类生产工具也好，或多或少，或新或旧，终归是难免的。

    尽管如今的他们可以说是一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赤贫阶级。

    但债务这个东西，能少一点，终归还是好的。

    夏宁瞧了他们几眼，接着说道，“第二，我不会限制你们的自由，不会剥夺你们的财产，更不会让你们的子女成为我或者长公主的奴隶，他们也会是自由之人。”

    “我们不信，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们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甚至随时会死的流民，怎么可能一下子遇上这么好的事情？！”

    人群中站起一个壮汉，身高至少一米九八，一身玄色破烂棉衣，肌肉如同石头一般高高隆起，身旁则是一柄长达三米六五的重型长刀，他轻轻捏着这柄刀，两人人高的重型武器在他手中就如同一柄常人所用的单手剑一般小巧玲珑。

    甚至有些可爱……

    被夏宁言论引得有些骚动的流民群体瞧着壮汉，登时安静了不少。

    足见其在流民群中的威信。

    “你叫什么名字？”

    夏宁瞅着环头豹眼，就如同演义中张飞一般的壮汉，他早就瞅见这尊壮汉了，“我前面说了，都是有代价的！”

    “小人张三，北军斩马刀手，长城左卫军千夫长。洛阳羽林卫的偏将军。”

    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叫做张三，京口城中三千流民的领袖。

    前北周长城左卫军的千夫长，一柄重型陌刀能够挥舞的泼水不进，是这三千从帝国各处汇聚一处的流民群体能够南下三千的物理保障之一。

    前些年那个破开京口城门的重甲浮屠兵正是惨死在他的刀下。

    “请问，殿下！代价是什么？”

    张三嗤笑着，“是想让我们这群手无寸铁的流民为您挡下南下的胡人，所以您可以快速跑回金陵与杭州吗？”

    “不！”

    夏宁笑道，眼睛正视张三，“我们要一起挡下南下的胡人！我会组建一只军队！在这里！我所站立的地方修筑一道长城，让胡人在这条崭新的长城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他顿了顿。

    “而你们需要做的则是完成我所布置的一系列任务，比如修筑城墙、房屋，开垦荒地，开采铁矿，这些任务都会有详细的计分方式，只要完成这些任务，就能积累你们的贡献值，等到贡献值到了一定的水平，你们便可以用这些贡献值来换取自由或者金钱了，我向你们保证！每一个人只需要认真工作两三年，就可以获得一块土地，而这些土地一旦交给了你们，便永远属于你们。

    等你们有了土地，便可以期待一间属于你们的砖房了！”

    这一次，台下的骚动变成了抑制不住的讨论，几乎人人都在讨论着这套新规矩。

    除了张三。

    “自由之后，我们又该如何？”

    他瞧着夏宁，早已经不再信任任何权贵心中竟然隐隐有几分触动。

    “如当年大周依然拥有北方时一般，上交赋税，服兵役。”夏宁回答道，“直到我们收复所有失地。”

    “齐户编民？”

    “对！”

    所谓齐户编民便是指中央政府依照户籍对天下臣民进行有效管理、保护，避免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利用权势欺压平民百姓，并通过一系列手段将自由民收作他个人努力的统治方式。

    这种制度依赖于强大、能够压制住士族与豪强的中央政府，非强力国家所不能运行。

    从部曲荫民恢复到齐户编民——在这个年代本身就是一件无限挑战常规的事情，虽然南周在衣冠南渡这些年的律法上依然写着齐户编民这几个字，但各地支撑着南周小朝廷不至于在风雨飘摇中寿终正寝的士族与豪强们却在南周帝国政府所不能管辖的阴暗面中悄然将部曲、荫民这四个字普及到了几乎每一个阳光所能照射到的地方。

    因为几乎每一个士族、豪强都认同的事实便是：部曲、荫民的大小、规模决定了这个家族的富庶、财力，是一种能够随便压榨到最后一滴血的廉价奴隶，那些根本不懂人的最重要价值在于创造、思考的死板士族们获取财富的唯二两种方法便是：提高赋税与抢掠更多的荫民、部曲。

    南周风雨飘摇的朝廷局势也源于各方士族对于部曲、荫民的掠夺与哄抢。

    张三瞧着夏宁，思考片刻，没有再次出声反对夏宁。

    他曾经见过那个万国来朝的强大帝国，也知道帝国力量的源泉来自何方。

    那群能被中央政府直接领导，拥有无限创造力的自由民。

    而非如今这群惶惶不可终日，唯一想法便是活过今日的可怜流民。

    夏宁并没有给他们继续讨论的时间，而是继续说出了第三条。

    “我今日便会颁布第一个任务，那便是重整你们的营地与帐篷，你们这座连防火壕与水沟、公共厕所都没有营地，一旦失了火！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我已经画好了图纸，并将你们三千人所需要做的工作精确了每一个人！每一个钉子！”夏宁掏出了那份《随时可能塌方的建筑图纸》，足足三万余字的指导手册包含了一个营地建设所需要的几乎所有知识，从防火、用水再到公共卫生与大型公共食堂的方方面面，而且精确到了每一个人在每一分钟所需要钉下的每一个钉子、挖出的每一铲土，“按照计划，你们每十个人会分成一个小组，每一个小组都会有一个略通文字、数学的士兵作为组长，我会让每一个士兵们监督你们的每一个小组，每一个人的具体工作……”

    台下的流民与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竟然要一起工作了？

    还精确到了每一个钉子，每一铲土？！

    “完成工作最好的十个小组今日可以吃上肉！三尺厚，五尺宽的大肥肉！”

    说完这句话。

    王方命人抬上了一头足足有三百斤的大肥猪，颤巍巍的白色肥肉让三千饥民几乎没有办法停下咽口水的动作。

    雷鸣一般的肚鸣响彻了整个营地。

    “这是你们今日的奖励，每人可以分到三斤肉！”

    那是夏宁好不容易从金陵订购而来的大肥猪，这头三百斤的肥猪在这个养殖技术几乎不存在的年代里几乎是独一份的稀罕物。

    但所谓千金市骨的道理，夏宁还是懂的。

    聚集起来的流民愣了片刻之后，几乎是同时嗷嗷叫着冲向了先前负责管理自己的士兵——要求他们分配属于自己的具体任务。

    对于他们而言，那些关于帝国、天下的宏伟蓝图，他们根本听不懂，便是那份规划营地建设的意见，他们也并不是很在意。

    但他们却很在意那份关乎自身的切身利益——足足三斤的肥肉！

    “你说的都是真的？”瞧着一窝蜂跑开的流民，张三感觉还是有些发懵，直到夏宁站在他身前的时候，他才反应了过来，“真的吗？每天给他们吃肉？还要重建齐户编民？”

    夏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自然是真的！只不过，你还要跟我跑一趟。”

    “去哪？”

    “金陵！”

    地主家没余粮了，自然得去抱大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