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半句在右,下半句在左,一左一右的竖挂在月艺楼的大门外。若是再把头抬高些,就能看见与这句诗交相辉映的“月亮”——不会消失的月亮。
这是派人重金打造的,就在屋檐的右上角。
在长安,月艺楼无人不知,且是众多才艺之人盼望之地。
进了门,有一左一右两条小道,左边便是月艺楼的“重头戏”,别看只是简单的两层小楼,每日戌时,在这里上演的是五花八门的才艺,耳朵听见的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再往前走几步,是吃饭喝茶的地方,小到令人回味无穷的茶水糕点,大到各式各样的小菜,都可以即刻呈现;至于这右边嘛,有四十八间客房,还有四十八间供艺人住的屋子,后面是下人们的屋子和一间敞亮的厨房。
紧接着,一条约两百米的长廊映入眼帘,前面有一条湖,湖两边种满了柳树。这里便是极限,不能再往前走了,据说里面是老板的住处。
只是,没有人知道月艺楼的老板究竟是何人,他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过,关于他的说法也有很多。
老板每两月会出现一次,但也是不动声色的坐在屏风后面。
月艺楼每两月会有一次比赛,如果说平日戌时的才艺只是为了展示或是交换、收获物品,那么比赛就是可以成为月艺楼正式艺人的大好机会。
成了月艺楼的正式艺人,不仅吃住免费,每月还有固定的银子可拿,这样的好事可一直持续到艺人想要离开之时,来去自由,老板并不横加干涉。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月艺楼也因此在长安城名声大噪。
才艺不限种类,各种新奇才艺,都可展示,只是要成为这里的艺人,也绝非易事,老板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比赛结束了,没有任何人入老板的眼,这也是常有的事。
若是有被相中的,侍女丁香会把一块红色的牌子递给通过之人;无人通过,便是叫大家散了。
今日,只是寻常的日子,没有比赛时的紧张气氛。一到戌时,月艺楼里的住客们便来一睹各式才艺。
一紫衣女子走上前去,一阵特别的香味也随之到来,细看之下,这女子眼睛十分水灵,嘴角微微上扬,笑起来有两个明显的酒窝。她似乎对自己即将展示的才艺颇有信心。
“你见过她吗?”
“没见过。”
紫衣女子是第一次来。只见她拿出一根细针,快速穿好线,开始了刺绣功夫,她要绣的是香囊。正在众人都以为这才艺怕是要进行许久之时,她的动作却出奇的快,不过顷刻之间,她把香料放好,又把香囊制好,香囊上新绣的荷花也栩栩如生。
“好!姑娘!你这手艺可太好了!我从没见过这样快的!”
紫衣女子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了结果,她笑着点点头,说:“小女紫鸢,初来乍到,不为别的,只为展示才艺,我平日里喜欢刺绣和香料,二者合二为一,便是这香囊了。”
有好几人愿意买下紫鸢的香囊,紫鸢却不为所动,她微微一笑,表明来意:“今日紫鸢前来,一为展示才艺,二为交换物品,我听说月艺楼聚集了各路能人,若是有人愿同我交换,我是再高兴不过的了。”
想要出钱买的大多是住客,听紫鸢这么一说,他们也就把钱收了回去。
人群中有一白衣男子快步走上前来,此人正是赤竹。
赤竹是这里的常客,他已经在这儿展示过几回才艺了,他的画功了得,还能做些可口的饭菜。
他精神抖擞,灿烂的笑容配上好看的牙齿,让人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紫鸢姑娘,在下赤竹,想拿东西同你交换。”
紫鸢强忍住笑意,心里却乐开了花,她实在觉得这赤竹人如其名,不仅名字带个“竹”,这身形也像根笔挺的竹子。
“好呀,不知公子打算拿何物交换我的香囊呢?”
“姑娘,且看看这幅画吧!”
说罢,他已经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来一幅画。
紫鸢双手接过,将画卷小心翼翼的展开。
火红的太阳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中隐约能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白衣飘飘,身材笔挺,应该是他本人。
“不知紫鸢姑娘能否相中这画。”
紫鸢满脸笑意,说:“我虽不懂画,可我看公子这画,从落笔到上色,想必很费了一番功夫,用这画来换我的香囊,似乎有些不值。”
“怎会呢?只要姑娘你愿意,交换物品本就是你情我愿,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若是如此,紫鸢愿意同公子交换。”
紫鸢随即双手奉上刚做好的香囊,赤竹也将画轴卷好,递给紫鸢。
赤竹先一步离去,走出月艺楼没多久,他突然把手中捏的紧紧的香囊放到鼻尖,这味道和紫鸢身上的味道相似,他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
“如何?今日心情不错吧!”
百喜嬉皮笑脸的对着紫鸢说道。
紫鸢瞟了他一眼,略带嫌弃的说道:“你能不能别总是穿些奇装异服?”
“我这怎么就是奇装异服了?”
百喜把两只手抬起来,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很是满意。
人的性格全体现在衣服上了,他总爱穿些样式新颖的,有着奇特花色的衣服。
“走吧!本公子请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百喜习惯性的把手搭在紫鸢肩上。
紫鸢把他推开,皱眉说道:“我不去!”
“怎么回事?我没惹你吧!我们可有段时日没见了,你这样对待多年好友,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多年好友是不假,可现如今我还得注意你那相好,你可别忘了,她总以为你对我有意思,为了这事跟你闹过多次,我可不想成了靶心。”
“行了行了,是我对不住,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别因为这等小事对我不理不睬呀!走吧走吧,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月艺楼的吃食,想吃什么随便点,算是我给你赔罪了。”
紫鸢和百喜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就像亲密无间的兄妹,两家的长辈也是多年好友,她哪能真的不理他呢?也就是嘴上抱怨两句,当着玉簪(百喜相好)的面,她向来是最忍让的。
“点这么多,哪里吃的了呢?”
百喜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和糕点,紫鸢目瞪口呆。
“本公子乐意,你只管吃便是!”
“好个财大气粗的公子哥儿!”
紫鸢嘲讽了一句,倒也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拦不住百喜,百喜就这样。
她挑了其中最精致的一道糕点,这糕点粉粉嫩嫩的,看上去便很有食欲,入了嘴,犹如柔软的花朵在口中绽放,唇齿间满是花的香味。
紫鸢两眼放光,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对小酒窝,这是她开心时惯有的模样。
百喜得意的问道:“怎么样?好吃吧!”
“嗯,甚好!”
在美食面前,紫鸢开心妥协,不再和百喜拌嘴。
紫鸢又接着尝了几道菜,每次一小口,味道都令人回味,她越来越喜欢月艺楼了。
百喜把紫鸢送到月艺楼大门外,打算掉头进去。
“你还要留在这儿?”
紫鸢问。
“我这……还有事要办。”
他支支吾吾的,紫鸢觉察到不对劲,指着他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你该不会约了别的女子吧,若是让玉簪知道了,你……”
“不是不是,你别瞎想啊,我就是得在这儿住一晚。”
“说清楚些!”
“哎……这明日木槿会出来!我就是想一睹芳容。”
木槿,月艺楼的头牌艺人,提到月艺楼就能想到的人,听说但凡是见过她的男人,绝大部分为之倾心,实乃是月艺楼的骄傲。
“明日戌时?”
“是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自从她成了月艺楼的艺人,好几个月才出现一回呢!我怎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瞧你这样,玉簪不知道吧。”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不是不知道,玉簪善妒,要是让她知道了,想都别想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我没这闲工夫,我和玉簪并不熟悉。”
紫鸢扬长而去。
她可清楚的很,玉簪一点也不喜欢她。
“紫鸢姐姐!”
一辆马车停在紫鸢面前,从窗子里伸出一个脑袋,紫鸢定睛一看,是花菱。而这辆马车,紫鸢并不陌生,是蓝星的。
花菱招呼紫鸢上马车,紫鸢上了马车,马车内坐着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一位是方才叫她的花菱,肤白,杏眼,红厚唇,圆脸;另一位淡颜红衣女子便是这马车的主人——蓝星。
蓝星来头不小,皆因她的舅公——当朝太师,权倾朝野。
而紫鸢也同太师颇有渊源,她的父亲是太师的贴身侍卫,对太师忠心耿耿,太师待他不薄,紫鸢的母亲就是太师亲自许配的,母亲是太师远房表亲之女。
紫鸢一家多得太师照拂,就连现在所住的家宅也是太师赐予的。
也是因此,紫鸢和蓝星早就熟识。
蓝星只朝紫鸢微微笑了笑,问了句:“去了月艺楼?”
紫鸢答道:“是。”
二人便再无其他话。并非是二人关系不好,只因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紫鸢待人热情,可蓝星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尊重蓝星的少言寡语。
坐在蓝星身旁的花菱,曾多次被误认为是蓝星的婢女,实则是蓝星的朋友。
说来也奇怪,蓝星对待花菱也没什么不同,同样是话不多,但时常开怀大笑的花菱,却没有被她冷若冰霜的性情给吓走,而是心甘情愿的陪在她身旁,她安静时,花菱便独自乐在其中,她若是开口说话,不论说的是什么,花菱都会认真倾听,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
今日是太师的寿辰,紫鸢一家也应邀出席。
马车在太师府门前停下,三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一紫一红一黄,实在是一道好看的风景。
进到内场以后,花菱乖乖的和紫鸢去到一旁,蓝星上前去同太师说话。
“舅公。”
蓝星对太师毕恭毕敬,母亲和继父早已坐定。
“蓝星啊,过来见过你表舅。”
太师指的是他的儿子,也是如今的礼部侍郎。
“蓝星见过表舅。”
“好,去坐下吧。”
“是。”
这位表舅平日里和蓝星一家并无过多来往,他与父亲的性情有很大差别,不屑于拉帮结派。蓝星在很小的时候便没了父亲,外公外婆也死的早,太师身为母亲的亲舅舅,想着替她寻个好人家,也顺带壮大自己的势力。
看来看去,他把目光放在了周尚书身上。
周尚书原本就是太师的得意门生,他的妻子早亡,家中有一独子,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在太师的一番张罗之下,周尚书成了蓝星的继父,他的儿子通泉成了她的哥哥。
蓝星看了一眼花菱,见她坐在紫鸢身旁,和紫鸢有说有笑,她放下心来,这才在母亲身旁坐下。
“蓝星,你哥哥呢?”
尚书问道。
“听下人们说,昨儿个便出了门,我没瞧见,不知哥哥去了哪里。”
“他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等他回来,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尚书生气说道。
“说话也得注意场合,要是让舅舅听见了,该误会了!”
母亲提醒道。蓝星知道,她不过是想袒护通泉。
通泉平日自在惯了,根本不把继父的话放在心上,和继父势同水火,倒是对蓝星这个妹妹还算是爱护至极。
吃吃喝喝了一会儿,像这样的场合,总是会请些人来表演的。只是今日稍微有些不同,站在最中间的女子,一袭浅蓝色纱裙,乌黑的发丝上也缠绕着几根蓝色发带,与衣裙相得益彰。
“是蓝雀!”
花菱惊呼道。
紫鸢问:“月艺楼的蓝雀?”
“是呀!我见过她!”
蓝雀是月艺楼里颇有资历的艺人,在月艺楼足足待了快十年,如今已是二十五岁了,她最擅长的是唱曲儿和画画。
紫鸢今日是第一次去到月艺楼,此前并未见过她,只是听说过。
十来名女子翩翩起舞,蓝雀自然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她的个子不高,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但凡没有被衣物遮挡住的地方,皆是雪白的一片。
舞跳到一半,她还唱起了小曲儿,别看她身材矮小,歌声却十分有力量。
快到尾声时,紫鸢见父亲匆匆靠边走进来,径直走到了太师跟前,又小声的在太师耳边说了句什么,太师点了点头,命人将舞蹈叫停。
蓝雀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行礼之后,她快步离去。
此时,从外走进来三个男人,最前面的那位穿着威武的盔甲,武器装备一应俱全,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的两名男子,一个是文官装扮,一个则是少将打扮。
“风信?”
花菱喃喃自语,紫鸢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口中的风信。
紫鸢坐的桌离太师有些距离,她无法听见几人的对话,只是看见威风堂堂的武将把一个盒子双手奉上,太师打开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不出意外,那应当是给太师的寿礼。
紫鸢对长辈们的事不感兴趣,她瞧见不久前上的一道新菜,看上去十分美味,她想同花菱分享。
于是,她夹了一小块轻轻放到花菱面前的小碟中,对花菱说道:“尝尝这个!”
然而,花菱却侧着身子,眼睛直盯着另一边,全然没把紫鸢的话听进去。
紫鸢顺着她看的方向瞧去,便看见蓝星一脸落寞的坐着。再看看花菱,她的表情似乎很担心。
紫鸢轻轻拍了她一下,问:“花菱,你怎么了?”
花菱这才回过头,假装无事发生,笑着摇了摇头。碟子里的美味佳肴被她一筷子放进嘴里,连嚼都没嚼一下,顺着她的喉咙飞快的咽了下去,她甚至没想起来自己并未夹过这道菜。
紫鸢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
太师的寿宴,所有人给足了面子,这场宴会只要太师没有发话,似乎就永远不会停止。紫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清脆的声音入耳,应该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太师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婢女,她便心领神会的快步走向蓝星,掏出一块手帕帮她擦去水渍,扶她先行离去。
紫鸢下意识看向花菱,方才一脸担心的神情又再次浮现。
“紫鸢,我得先走一步。”
花菱小声同紫鸢告别,没等紫鸢回应,她便弯着腰,偷溜了出去。
太师府门外,蓝星刚要被婢女扶上马车,花菱叫住了她:“蓝星!”
蓝星一手拉住帘子,半弯着身子看向花菱,一言不发。
花菱小跑着上前,腰间的金色铃铛叮当作响,那是她从小便戴着的。
“蓝星,和我说说话吧。”
蓝星摇了摇头,说:“不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今日你能陪我来,我很开心。”
蓝星进了马车内,随后她又拉开侧边的帘子,勾了勾手指,示意花菱过来。
花菱靠近蓝星,蓝星只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下个月,他要成亲了,我亲耳听见了。”
这话让花菱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作何反应,蓝星的马车已经远远离去,只留花菱愣在原地。
花菱魂不守舍,直到回到了自己家中,脑海里还在回响着蓝星刚才那句话。
“他要成亲了。”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是风信。
按理来说,花菱应该高兴才是。
花菱比蓝星小两岁,蓝星六岁时不知为了何事,一个人跑到街边默默流泪,恰巧被花菱看见,花菱上前安慰,蓝星越是不理,她就越是想要把她“治好”。
那以后,花菱就老跟着她。只要一听见铃铛声,蓝星便知道,是花菱来了。
两年前,风信出现了。
就连蓝星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对风信一见倾心。还记得那日,风信身穿白衣,站在风中的屋檐上,他居高临下的向花菱问好。
“花菱,你这是要去哪儿?”
花菱笑着答道:“去集市上逛逛。”,接着又顺带打趣他一句:“你倒是挺与众不同。”
风信的宅院是从花菱家去集市的必经之路,他时常喜欢站在屋檐上眺望远方的风景,大概是身体里流淌着沸腾的少数民族血液,他爱自由,讨厌束缚。
只不过花菱不知道的是,正是这样的与众不同,让当时在她身旁的蓝星动了心。
蓝星不动声色,暗藏心意。
接下来的时日,她透过花菱了解风信。
她终于得知:风信还没有婚配,他的父亲是骁勇善战的少数民族将领,打了不少胜仗,深受圣上器重……
花菱心想:或许在她知道蓝星对风信的心意时,她应该想方设法制止,原本就是没有结果的事。
而今夜,蓝星更是难以入眠,在别人眼里,看见的只是她摔碎的碗盘和她衣服上的污渍,但他们却不知道,那一刻,当她听见他们的对话,得知风信下个月就会和别的女子成亲,她的心也一起支离破碎。
只是,风信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不知道是不在意碗碟的破碎声,还是不在意她。
和风信分开的一年里,她明明过得很好,没有想过回头,也没有再找过风信,分开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为什么,以为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人,却又在这个时候来扰乱她的心?
蓝星用被子捂着半张脸,不知何时,被子竟然已经是湿漉漉的了。
——
被百喜说的心痒痒,紫鸢也想瞧瞧木槿是何模样。
她再一次出现在月艺楼。
有人认出她来,“你是昨日绣香囊的姑娘。”
“是。”
一直到木槿登场,也不见百喜的踪影,紫鸢摇摇头,就知道他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指不定这会儿又被什么转移了注意力。
待到两面屏风被婢女们打开,木槿露出真容,紫鸢瞬间就把对百喜的抱怨抛在九霄云外去了。
只粗略看一眼时,木槿和昨日在太师府上唱曲儿的蓝雀有些相似,但再多看几眼,就能体会到木槿独一无二的美。
她不苟言笑,说话不紧不慢,同样是皮肤白皙,但她眉眼间却多了些云淡风轻,就好像这世上的所有事都与她无关,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木槿姑娘做点心的手艺堪称一绝。”
紫鸢侧身看说话的人,竟是昨日与她交换香囊的赤竹。
“赤竹公子。”
两人相视而笑。
此刻,木槿要为大家制作点心,说是会尽量满足今日来的人,让每人都能尝上一口。大家想来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是为了品尝她的手艺,有的不过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木槿进了月艺楼,不常出来,都说是和她的性格有关,她原本就是个冰山美人,也不争名逐利,况且她出来一回,就能得到许多银两了。
像是今日,在座的各位,最少的也出了一两银子。
木槿一亮相,大多数男子都在惊呼她的美貌。这时候,紫鸢环顾四周,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好像除了她以外,再无别的女子了。
其中一个婢女端来一盆清水,木槿把手放进盆里浸泡片刻,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都会引得男人们欢呼雀跃,紫鸢一下子感觉自己进了贼窝,连带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赤竹却是和这些男人截然不同的,他十分镇定,应该是已经见惯不惊了。
紫鸢盯着他看,赤竹叫了她一声:“紫鸢姑娘。”
她不好意思的扭头过去,再看向前方时,另一个婢女已经用手帕帮木槿把手擦干了。
木槿手腕很细,揉起面团来却是十分有劲,起初还是一盘散沙的面粉,很快就被她揉成了又大又白的面团,那面团看上去十分均匀,光这一步而言,目测是可以和专业的厨娘一较高下的。
面团变成长条,再切成小块,到这里还只是常规手法。这之后的事,才是真正能凸显木槿的特别之处的。
不需要刻意打造的模具,只凭借她一双纤细的巧手,常规的面粉小块摇身一变,成了四片稍有层次的“树叶”。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她又让婢女取出四个别致的小罐子,罐子刚一打开,空气中甜香弥漫。
紫鸢用力闻了几下,心情甚好。
每一个罐子的内容物对应一片“树叶”,从罐子里分别倒出不同颜色的汁液,这些“树叶”都变了色。
变了色的“树叶”从左至右,依次是淡绿、深绿、淡黄、灰褐。如此,便形成了“四季”。
为了尽可能满足大家的需求,她又做出许多的“树叶”……
紫鸢拿到的是淡黄的秋季“树叶”,赤竹拿到了“夏季”。
他乐呵呵的对紫鸢说道:“你的看上去比较好吃。”
紫鸢问:“要和我换吗?”
赤竹却立马改了口,断然拒绝道:“不换!”
紫鸢一脸茫然,赤竹已经将“夏季”放进嘴里,看他的表情,应当是很美味。
紫鸢也细细品尝,甜酸混合的味道刺激着舌尖,糕点软糯却不粘牙,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等它顺滑的进入喉头,起初的酸味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甜蜜的芳香。
紫鸢忍不住嘴角上扬,赤竹问:“好吃吗?”
“嗯!”紫鸢用力点头。
就在她上下点头之间,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就挂在赤竹的腰间。
她惊讶的再仔细看看,确实是她的香囊。
香囊悬挂在他的腰间,和他的衣裳匹配,就好像这香囊原本就是他的。
不过赤竹对此并未多言,只是笑看着紫鸢,紫鸢脸微红,回过了头。
“木槿,和我成亲吧!”
忽然间,一个男子冲上前去,他的手碰到木槿衣袖时,木槿皱了皱眉。
好在他并没有得逞,一个身形高大的护卫飞快地跑过来,制服了他。
男子还不死心,一边被护卫狼狈地拖着,一边继续大放厥词:“木槿,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通通都可以满足你,别待在月艺楼了,快和我回家去!”
最后,他的叫喊声渐渐消失不见。
木槿看了一眼被男子碰过的衣袖,皱眉不语,很快她又舒展开眉头,装作无事发生,带着两个婢女转身离去,空气里还残留些许清甜的味道。
紫鸢和赤竹一同离开,她好奇发问:“赤竹公子想必不是第一次见木槿姑娘了吧。”
赤竹挑眉反问:“何以见得?”
“倘若是第一次见,应该会惊叹她的美貌,可我看公子淡定得很。”
赤竹哈哈大笑,露出过于洁白的牙齿。
“紫鸢姑娘说的是真心话吗?”
“当然!”
“可在我看来,紫鸢姑娘你并不比她差。”
紫鸢一时害羞,接不上话。
“紫鸢姑娘,我有一事想请你答应。”
“何事?”
“日后若再相见,可否直呼姓名?”
“可……以啊。”
紫鸢结巴答道。
赤竹再次露出灿烂笑容,朝紫鸢挥挥手,说:“我与你的住宅方向不同,后会有期!”
说完,赤竹小跑着从另一条路走了。
紫鸢不禁感到诧异,赤竹是如何知道她住在哪里的呢?
她有些出神的继续朝前走,遇到了百喜和昙梨。
百喜从头到脚一片绿色,衣服的花纹奇形怪状,看的紫鸢头晕眼花。
偏偏跟在一旁的昙梨穿的是淡色衣裳,更是雪上加霜。
“紫鸢!”
实际上,紫鸢早看见他了,就是懒得理他。
百喜这一声大叫,让周围的人都看向紫鸢,弄得她不好意思。
“我真想装作不认识你!”
“这是为何?我又是哪里得罪你了?”
“你今日怎么没去月艺楼?”
一提到这个,百喜就来气,他急着追问:“怎么样?木槿都做了些什么?是不是很值得一去啊?”
“是啊。”
“啊!气死我了!”
“你还没说呢,你为何没去?”
“还不就是玉簪嘛,她一听说我要去看木槿,她就生我的气,然后她就……”
“行了,不必往下说了,昙梨,你近日可还好吗?”
紫鸢不想听百喜和玉簪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转而和一旁的昙梨说话。
昙梨肩宽个高,五官轮廓分明,平日里是个冷酷话少的公子哥儿,唯独每回见了紫鸢,整个人就变得害羞起来。
“他可好的很呢!这不前几日才从外边回来,他……”
百喜嘴碎,不甘寂寞,把话抢了过去。
紫鸢瞪了他一眼,“我问的是昙梨,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百喜不高兴的瘪瘪嘴,暂时安静下来。
昙梨不紧不慢的回答:“我前些日子同父亲出远门了,刚回来不久。”
“出去做什么呢?”
“也就是家里的车马生意,顺带想让我长长见识。”
昙梨的父亲是整个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车马商人,家境殷实,他比紫鸢小几岁,但因为是百喜的朋友,他和紫鸢也算是打小就认识了。
“是啊,我都忘了,昙梨以后可是要接管家里生意的!”
紫鸢温柔的摸了摸昙梨右边的眉毛,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了。
记得最开始这么做,是因为昙梨右边眉心有颗痣。紫鸢对待昙梨和百喜的态度截然相反,昙梨像个易碎的蛋壳,百喜皮糙肉厚。
昙梨很享受这一刻,他低着头,双眼看着紫鸢细长的脖子,动了动喉结,感受她温柔的抚摸,尽管他知道,紫鸢也许只是对他像对弟弟那样。
他问紫鸢:“毛毛可还好?等我得空了,我想去看看它。”
毛毛是紫鸢养的小狗,陪伴紫鸢快十年了。
“它很好,等你去了,我让厨娘做些红豆汤给你,你最喜欢的。”
“嗯,好。”
百喜和昙梨忙着去打马球,便与紫鸢别过了。
——
花菱直奔风信的住宅,她把门敲开,对前来开门的人说道:“把风信叫出来,我找他!”
“我家少爷不在。”
话音刚落,门就被关上了。
花菱吃了闭门羹,恼火地继续敲门,只是无论她怎么敲,门也没再打开。
正当她呆坐在门口时,外面来了一辆马车,风信从马车上下来了。
花菱顿时双眼放光,伴随着铃铛的声音,一阵小跑来到风信的面前。
风信看见花菱,愣住了,表情错综复杂。
马车内传来一个声音:“风信,怎么了?”
风信并未作答,而是伸出一只手,从马车内扶下一位女子。
待二人并肩而站,花菱开始上下打量女子。
她的肤色与花菱认识的大多数女子不同,睁大眼睛看了许久,花菱也不太记得清她的模样,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记忆点。
“风信,听说你要成亲了。”
花菱并未避讳,直截了当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风信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对她说道:“你先进去吧。”
花菱再次把目光转移到女子身上,女子与花菱四目相对,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我让你进去!”
花菱惊讶的看向风信,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风信,她甚至觉得,风信对蓝星是温柔似水的。
女子终于迈开步伐,进了门。
“何事?”
风信简短发问,尽管他明明已经知道花菱此次前来的目的。
“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花菱直勾勾的看着风信,不想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是,我要成亲了。”
“混蛋!”
花菱对风信拳脚相向,护卫们冲上来想要制止,却被风信拦下了。
“你们到一边去!”
“可是少爷……”
“我没事。”
风信强忍住膝盖上传来的轻微疼痛,咬牙说道。
等花菱有些累了,才又气喘吁吁的问他:“你怎么能这么对蓝星?”
风信淡淡的说道:“我们已经分开一年了。”
“可是你明明知道她是不得已的,而且不过一年时间,你竟然就要和别的女人成亲?”
“花菱,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也是会护着她的,只不过是她先离开我的。”
“你别推卸责任!那我问你,如果蓝星不主动离开你,你会和她白头到老吗?”
花菱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然而风信在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他反问道:“那怎么可能呢?”
随即便是一脸冷漠的看着花菱。
花菱指着大门方向,问:“刚才进去的那个女人,是她要和你成亲?”
风信点头。
“你爱她?”
风信转身离开,边走边说:“事已至此,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你走吧,别再来了!”
“风信,你这坏蛋!我绝不原谅你!”
花菱叉腰怒吼道,脚步声混合着铃铛声渐渐远去,风信知道,她走了。
走到宅内回廊时,绿萼叫住了他。
“风信。”
“何事?”
风信并不回头,脚步只是放慢了些,依旧朝前走着。
绿萼跟了上来,她问:“刚才那女子是谁?”
“认识的人罢了。”
“难不成,她也是你的相好?你究竟有几个……”
风信回头,瞪着绿萼,绿萼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你不必担心,我会和你成亲,会待你好,也会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
“风信,你只把我当作传宗接代的工具?”
“不,我说了,我会待你好。”
绿萼看着风信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有不甘。
另一边,气急败坏的花菱扛着一大堆东西到了蓝星的住处。
现如今,蓝星和母亲,继父,还有哥哥住在一起。
原本的住宅并不在这儿,这住宅是太师赠的。
花菱和管家,婢女打了招呼,便轻车熟路的来到蓝星房门前。
许是天气炎热,蓝星命人放了冰块在屋内,这还不算完,窗户也被大大的开着,而她就侧身坐在窗边,手里拿着团扇,今日却是难得穿了件绿色衣裳。
“蓝星!蓝星!”
蓝星让婢女给花菱开了门,请她进来。
花菱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边,大步走向蓝星。
“蓝星,你快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便是,我不用非得下来。”
“不行不行!我要跟你说的是风信的事!”
花菱说话声有些大,蓝星急忙四处张望了一番,又把婢女支开,才从窗边下来,坐在了桌边,给花菱倒上一杯花茶,刚要递给她,蓝星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了冰块进去。
花菱晃晃茶杯,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浸泡在茶水里的冰块,希望茶水快些凉下来。
蓝星用手帕帮花菱擦额头上的汗水,花菱开心的傻笑起来。
蓝星注意到桌旁大包小包的东西,问花菱:“这些是什么?”
花菱一屁股坐下,蓝星的房间倒是干净得很,也不用担心把衣裙弄脏。
她把几个包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展示给蓝星看。
“蓝星,你看,这身衣裳跟你可配了,我挑了许久,还有这些糕点,这根簪子,这胭脂,这……”
花菱如数家珍,但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全是红色为主,那是蓝星最喜欢的颜色。
蓝星握住花菱的手,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花菱,你坐下来,把茶喝了。”
花菱乖乖听话,把茶一饮而尽。
“你方才……想要跟我说的是什么?”
“算了,还是不说了。”
“你拿这些东西来讨我欢心,必是有什么让我不愉快的事。”
“你怎么……知道?”
“说来听听。”
“我怕你不高兴。”
“说吧。”
“我去找过风信了。”
一听到风信的名字,蓝星不由得皱眉。
不知过了多久,蓝星才问道:“见到了?”
“嗯,见到了。”
“说了些什么?”
“我还见到一个人。”
“谁?”
“要和他成亲的女人。”
蓝星反复摸着茶杯,眼睛只看着茶杯,问:“她好看吗?”
“一点也不好看!根本没法儿和你比!”
“我想听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哎……罢了,我干什么要为难你呢?好不好看的,哪有那么重要,反正……反正他们会成亲。”
蓝星一脸忧伤,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那时候,她情窦初开,实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无法自拔的爱上了风信。即便她知道,风信非得听从父母之命,娶同民族的女子,然后延续他们的血统。
风信跟她说:“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同自己爱的女子在一起,我没办法对你负责……”
蓝星不顾一切,不计后果,还是选择和风信在一起了……
她听着花菱气愤地讲述着刚才发生的事,听她转述风信无情的话,但她表现得很平静。
“花菱,我和他分开一年了,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我应该要接受了。”
“可是你还爱他对不对?”
“我曾经以为我放下了。”
蓝星的话再委婉,花菱也明白了。
“蓝星,要是你真放不下他,我就去把他绑了,你们私奔吧!”
蓝星无奈的笑了笑,拍拍花菱的脑袋,说:“看来还得再等些时日,你才能长大呢!”
花菱倔强的反驳道:“才不是!我已经长大了!”
蓝星握住花菱的一只手,每当这时,花菱急躁的心就会平静下来,这也意味着蓝星接下来要说的话是非常认真的。
“花菱,你待我好,我很感激,可是你真的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尤其是对风信,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时间会抚平一切,你别再去找他了,让他如愿,安安心心的成亲吧。”
“可我心疼你呀!你真傻!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他却要抛下你!”
“我当初既然选择离开他,便是下定了决心,有些事你不知道,你也不必知道,你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我,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