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着腰努力在一堆碎砖石中翻找着,每一下都显得有气无力,但却又不得不继续下去,只为了找出一点吃的东西,或者是别的什么有用的物件,此时此刻,在这个半废弃的小镇上大部分人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一个不起眼的废墟上,文铭费力地站直了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目光向远处望去。只有看到那些和他一样衣衫褴褛的人还有那些早已化为一堆堆砖瓦的建筑时,他才会觉得自己并非活在梦中,而是在现实里。
很难想象,四个月前这里还是一个颇为繁华的小镇,商场、超市、步行街应有尽有,而现在,入眼只有断壁残垣,连一栋完好的建筑都没有,一栋也没有!有的只是那些舍不得离去的人搭起的一个个劣质帐篷,远远看去,就像是野地里长出的一簇簇灰色的大蘑菇。
这一切的改变,都开始于那个极光出现的夜晚。
文铭还清楚地记得,半夜里,他被窗外摇曳的光芒惊醒,拉开窗帘看时,就看到了那本应只存在于高纬地区的极光。那些晃动的蓝色流光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天河之水,悄然之间便流淌覆盖了整个天空,变幻莫测,瑰丽雄奇直击人的灵魂。
但是,这里不是高纬地区,这里是山东西南角的一个小镇,纬度很低!
据说,当低纬地区出现极光的时候,那很可能是轰击在地磁场上的太阳风暴太过强烈,造成了地磁场的极大改变。多少万年来地磁场一直很坚挺,但是万一坚持不住,将会出现的变化任何人都无法预料。
而现在,文铭已经大致知道这变化的结果是什么,只需要看看小镇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磁和电本来就不分家,剧烈改变的地磁场形成了强大的地表电流,那些电流如同洪流一般从地壳一次次冲刷而过,没有直接电死人,却摧毁了所有的供电设备;继而地底更深处传来了骇人的嗡鸣,似乎某些一直很稳定的结构松散了,又或者某种被束缚的能量忽然重获ziyou,地震就此开始,从开始以后就没有真正停过。
四个月间,小镇至少有一半人死于地震中。实际上,在地震开始后的头两个月,文铭在小镇里的主要活动就是清理尸体。
现在,那些废墟之下当然还有尸体,文铭完全不怀疑,只要自己继续在废墟间翻找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扒出来一条紫黑色的胳膊或者大腿来,当然,也有可能直接就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不过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见得太多了,就算突然看到也不会吓到他。
往小镇的西南方望去,就能看到两辆挖掘机正在那边忙碌,这是小镇上仅存的两辆还能动弹的挖掘机了,而它们忙碌的地方则是小镇原来的镇zhèngfu。文铭一直觉得,除非从别的地方输送来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援小镇的重建,否则靠那两辆挖掘机做出的任何努力完全是徒劳的。但是,他试图离开过小镇,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到了市里之后,看到的却是和小镇差不多的场景,那里也完全被摧毁了,同时他也得到消息,省内与本市相邻的那几个市基本上都是这么个情况,所以,就算来了支援也八成不会先轮到他们这种小地方。
由小镇自己的人力物力重建,没电没人没工具,只靠两台挖掘机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等待支援,恐怕很长的时间内都机会渺茫,那些城市的重建需求比小镇更为迫切。小镇上的其他人也都看出了这种情况,是以,基本上全镇的人都处在消极的心态中。
相比其他人,文铭的状态则有一些特殊,他既不积极也不是消极,而是处在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
小镇是他的故乡,但是他从六年前就离开这里了,这次回来只不过是为了把老院卖了,然后彻底离开。虽然才24,他却早已没了任何亲人,对小镇也就没有太多的怀恋,鬼才知道,他竟然会就这么滞留在了小镇
遥远的东北长春,那才是他最近六年一直生活的城市,他没有亲人了,就只剩下朋友,而他的大部分朋友都在长春。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他已经在长春正常生活了。
文铭此时的悬而未决其实就是等待,等待来自东北的消息,实际上,他从知道所有开往长春的汽车和火车停运那天开始就在等了。虽然,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自己将会得到什么样的消息。
极目远眺了一会,文铭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弯下腰翻找起来。如果能找到真空包装的食品或者罐头是最好的,当然,钳子、铁丝这样的工具材料也不错,他的帐蓬还需要继续加固。
最开始为了救人,后来为了找被子、衣服御寒,小镇中的大部分废墟都被翻腾过不止一遍,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下面没有能用的东西,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所有需求都只能就地取材。
扒着扒着,一点金黄出现在文铭眼中,在昏暗的天光下竟也显得亮闪闪的。文铭终于来了些精神,伸手将那点金黄捏在了指尖。
那是一个代表着天平座的金坠子,做工精细,坠子后面还有一条细细的银白色链子连着,直没进下方的土中。
眼下最有价值的是食物,但是包括文铭在内,所有人都没能完全放下这场灾难之前的固有认知,即金、银类饰品很值钱,比食物值钱得多。所以这一瞬间,文铭心中的喜意竟是渐渐扩大,连手上的动作也快了些,继续向下扒去,想要将银白链子的另一头扒出来。
而后,文铭就看到一截已经变了颜色的脖子,那链子就戴在那截脖子上。
心脏猛跳了几下后很快平静下来,文铭开始在心里念叨:“人死如灯灭,这东西你已经用不着了,就留给活着的人吧,如果我能用它换来一些吃的多活几天,也算是为你积了阴德。”
然后便听“啪”一声轻响,文铭猛一用力将那项链拽了下来。
将项链装进裤兜里,文铭再次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将双手圈成喇叭状放在了嘴前。
“这边有具尸体,快来帮帮忙!”
附近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动,实际上文铭也不是喊给附近这些人听的,便在他话音落时,远处几个穿着jing服的人骂骂咧咧向这边走来。
那几人虽然穿着jing服,却全无威严,盖因他们的jing服早已十分破旧,而且很久没有洗了。几个人过来后问了文铭几句,然后便一边抱怨一边用带过来的铁锹挖了起来,很快便挖出了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女尸。用大塑料布将女尸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几个人便抬着女尸向小镇外走去。
镇zhèngfu几乎把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安排在了防疫上,那具女尸很快就会被那些专业人士处理掉,这其实也是死了那么多人却没有爆发疫情的最大原因。
目送那些人远去,文铭也不再在那里翻找,而是另换了一个地方。
很快到了傍晚,废墟旁的那些小帐蓬前面开始升起一道道青烟,越来越多的人升火做起了饭。大多数人用的都是简单砌起来的灶台,少部分人用的是保存完好的炉子,至于煤气和电磁炉,那已经是只存于四个月前的东西了。
值得庆幸的是,山东是产粮大省,小镇也是个农业镇,所以虽然动荡了四个月,在zhèngfu的调度下,却还没有出现一例饿死人的事件。
文铭也回到了自己的帐蓬里,架锅淘米,引火煮粥。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既没砌灶台也没用炉子,而是只做了个简单的支架把锅架在了火上,乍一看倒有些野外生存的架势,事实上这些也正是他从一本关于野外生存的书上学的。
帐蓬本来就小,中间一升火,他就只能坐在角落里的地铺上,拿着一根小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柴火。那些柴火全都有棱有角,明显是从一些家具上拆下来的。
正拨弄着,文铭忽然就想起了今天下午找到的那条项链,立刻伸手从裤兜里掏了出来。
外面的天光渐暗,帐蓬里那些柴火的光芒却是正亮,借着火光,他仔细端详起那条项链来。
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以打发时间的心态看着,而后,那个金色的小天平后面刻着的那个名字便出现在他眼中。
“刘桦。”
轻轻念出了声,文铭知道这八成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了。
显然,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这说明他并不认识她。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因为一条项链有了一丝丝联系,只不过,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活着。
文铭忽然就有一种现实太过荒诞的感觉,因为他可以肯定,这个叫刘桦的女人确实存在过,并且以她自己的方式生活着,但是,他又实在无法想象她生前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过着怎样的生活。
只因为地球的一次颤抖,她所拥有的一切便离她而去,不仅仅是生命:她赋予她身边的人、事、物特殊意义,比如她特别喜欢的一个枕头,或者一把椅子,它们也因为她的存在而有意义,而当她死后,这些意义也随之消失。
别人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终有一天,自己也将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死去的那一瞬间,宛如在一间保持着绝对宁静实则早就腐朽了无数年的一间屋子里轻轻吹了一口气,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将化为灰尘,重归虚无。
这种感觉实在很不好,所以文铭这时候倒宁愿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死了,但是灵魂依然存在。然而学过唯物主义的都知道,灵魂是不可能脱离于**之外存在的
如何才能让自己死后依然有意义?就像是仍然活着,至少不能从**和灵魂两种意义上都彻底死了。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让很多人记住自己!让很多人就像念叨那些伟人或者jiān臣的名字一样,时不时地也念叨一下自己的名字,那一个个被念叨的时刻,便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兴许正是这个原因,文铭最终选择了现在的职业,不过,自打这场灾难开始,他已经暂时离职四个月了。
就在这时,“哧、哧”的声音将文铭从思索中拉回了现实,锅里的粥已经溢了出来,滴进了下面的柴火里。
文铭急忙将手里的东西扔下,去对付那锅似乎要造反的粥,小镇上已经有领导说过,在当前的态势下浪费粮食简直就是犯罪,文铭很认同这一点。
很快,文铭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虽然只有一点咸菜,就着粥吃却是特别香。
便在他吃第二碗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似乎有哭喊声,微微摇了摇头,他就继续埋头吃饭。虽然距灾难开始已经四个月了,但是依然有很多人接受不了这种现实,每到夜间必然有人嘤嘤哭泣,哭到伤心处便是哭天呛地,倍添凄凉。而如今,他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第二碗饭吃了半碗时,文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好像在哭声中听到了骂声!以往有人哭时,最多是有人劝,但从没有人骂。
皱了皱眉,文铭放下碗钻出帐蓬。
入眼处,只见不远处帐蓬前的炉子被一个身影一脚蹬倒,也不理坐在地上哭喊的那个老太太,直接带着人扬长而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细看,那却是四个年轻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看出他们动作极是张扬。
已经变成了废墟的小镇根本谈不上什么治安,那些地痞、流氓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更是如鱼得水。文铭向来不耻他们的那种行径,自然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一弯腰便要钻回帐蓬。
“站住!”那四个地痞中已经有人看到了文铭,便遥遥地喊了起来。
文铭动作一滞,然后干脆退了出来,转回身平静地看向那四个地痞。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时候的镇定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他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知道一个小小的帐蓬根本挡不住那四个地痞,而不是他有什么对策
“正要去拜访你,没想到你自己先出来迎接了。”带头的那个地痞半文不白地道,说完后还自以为幽默地笑了起来。
“咱们认识?”这时候四个地痞已经到了近前,看着带头的那个,文铭只能没话找话。
“不认识,不过以后就认识了。”带头的地痞打量着文铭,大概是见文铭体格并不健壮,脸上也没什么凶悍之气,说话便又随意了几分,“以后见了面叫我东哥就行了。”
文铭向来厌恶这种人,哪怕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他也很难喊这种地痞一声哥,所以这时只是看了那**一眼,根本没有出声。
不过这四个**也显然不是为了听他喊一声哥才来的,后面的三人很快走了上来,其中两人一左一右隐隐将文铭夹住,另一人掀开帐蓬便向里钻去。
文铭的心向下一沉,心念电转,然后马上大喝道:“你们干什么?!”
“哼,你再大声也没用,那几个公安全在镇外面呢,只有附近的小老百姓能听见,但是他们敢来吗?”那东哥竟是一眼看穿了文铭的心思,冷声道。
与此同时,帐蓬里已经响起了翻腾的声音,一想到自己的所有财物所有秘密都将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底下,文铭就觉一股火“腾”地一声自心底烧了起来。但是,一个打四个,他很清楚从未受过搏击训练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是那四个地痞的对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