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皇城已经整肃一清,客人们必经的街道无比整洁,街上却行人稀少,整个城市有种平日少见的安静,只有各家店面上挂着的欢迎彩旗在寂静中微微飘动,准备迎接着来自远在另一个星际空间的客人。
而这些客人的身份,无疑是微妙和令人期待的。
打从一千多年伦赛尔星球开始研发出星际旅行必须的空间跃迁技术来,至今已知的唯一一种同类文明,就只有来自隔着星河遥遥相望的哥达星的联邦文明了。
连绵近千年的战争横亘在两个星球之间,期间流过的鲜血或浓或淡,好在近几十年来,两个星球的敌对状态似乎在微妙的缓解中。
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这古老的伦赛尔星上才真正迎来了第一批外交意义上的、来自那个星球上的客人。
整齐的皇家侍卫队肃然无声的跟随在前方两道笔直的身影后,手腕全都紧紧地搭在腰侧的枪套上。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可隐约跳动的额头青筋却出卖了皇家宫廷侍卫长伍德的紧张心情。
跟随着大皇子殿下出行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一次大皇子身边的那位少年却是来自遥远的哥达星外交官的独生子,身份虽然不如本国的皇太子这般尊贵,可是一举一动也是需要绝对得到保护的。
可偏偏这位好奇的少年客人不愿意参观既定的路线,非要坚持参观贫瘠的贱民生活区,皇太子不加以劝说便罢了,竟然也微微颔首表示了同意!
皇室侍卫队长伍德的冷汗都要落下来了,心里把这位异想天开的哥达星小客人诅咒了一千遍――穷苦肮脏的贱民区远在皇城圈的外围,距离遥远不说,谁知道那些贱民见到皇太子和客人时,懂不懂一点点基本的礼仪?
“弗恩殿下,听说您也在学习机甲的驾驶技术?”帝国大皇子殿下身边那位身材挺拔的褐发少年好奇地提问,琥珀色眼睛衬着鼻梁侧边几粒浅浅的雀斑,笑容很是迷人。
“是的,从八岁就已经开始了。”刻板地点点头,帝国中身份尊贵仅次于皇帝陛下的大皇子殿下弗恩·克伦威尔长着一张遗传自美貌王妃母亲的英俊面孔,对于通常的十六岁年纪来说,他的面容显然显得端正到有些凌厉,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更是显出一种和年纪不相符合的深沉。
“八岁?”大大地惊奇了一下,联邦外交官的儿子南卓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真是羡慕您,我最快要在明年才有可能摸到一架真正的机甲,更别提亲自驾驶了。”
“您的父亲位高权重,难道不能满足您吗?”大皇子殿下淡淡地回答。
南卓哈哈地大笑起来,阳光下他褐色的头发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淡金:“我们联邦不是你们帝国,不存在这种特权。我要想接触到战斗用军方机甲,必须等到正式报考军校,并且被高分录取之后。”
冷淡地礼貌一笑,弗恩殿下点点头:“那真可惜。”
可显然这位外交官的儿子没有打算停止这个话题的意思:“弗恩殿下,不知道学习机甲的驾驶和对战技术,需要多久的时间?”
弗恩殿下微微沉思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不过是一种大型一点的玩具,事先学习过相关的知识的话,三十天应该可以顺利上手。”
“哦。”若有思索地点点头,哥达星球上的少年微笑了,“真希望将来有机会和殿下您切磋一下机甲对阵,昨天的射击比赛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轻轻哼了一声,大皇子殿下不置可否。侧后方紧紧跟随着两个少年的皇家侍卫队队长敏锐地捕捉到了弗恩殿下脸上那一闪即逝的不快。
这也难怪,虽然仅仅只有十六岁,但在全帝国最厉害的军方教练指导下,大皇子殿下的射击成绩就算放到那些优秀的军人中去,也绝对算得上卓岳不群。
可就在昨天的皇家花园里,大皇子殿下和这位外交官的同龄少年之间,居然比出了两胜两负的平手成绩:离子□□射击和镭射跑靶是殿下胜出,可是热线□□射击和镭射抛靶却是来自联邦星球的少年赢得了胜利!
难道联邦故意送来一个天才少年来示威不成?正常的联邦教育制度下,哪里会教出来这么一个射击成绩惊人的少年?
帝国的兵役制度允许十几岁的贱民都可以应征入伍,可联邦那种注重所谓“人权”的星球上,这个年级的孩子,都还窝在课业繁重的中学里学习天文地理和历史生物吧?
眼前的景物渐渐失去了繁华,道路逐渐狭窄,居民区渐渐露出贫瘠破旧的模样,和这些天接触到的富丽繁华的中心皇城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并肩和弗恩一起前行的南卓脸上也隐去了笑意,好奇地向四周东张西望。
虽然早知道帝国的三级国民等级制度,但是亲眼看到贵族们在皇宫里奢华到极点的生活后,再立刻目睹这些低矮破旧的贱民区,对于来自联邦的这个少年来说,心里还是有着微妙的抵触和不满。
这种不满,在他们走进一扇贱民区的户籍管理中心大门时,达到了顶峰。
“这、这是什么?”望着庭院中宛如刑场的景象和一地的淋漓鲜血,来自联邦的外交官独子南卓睁大了眼睛,愕然发问。
宽阔的庭院中,并没有因为偌大的场地坦露在阳光下而显出来灿烂光明,相反,竖立在庭院中几根粗大的木桩、四周燃烧的熊熊火盆、束缚在木桩上那些被紧紧堵住嘴巴的孩子,还有在一边神色痛苦的父母们,都让这里弥漫着一种阴暗和残酷的味道。何况还有那些红彤彤的烙铁和木桩旁边的血迹呢?
愕然地注视着庭院内的景象,南卓震惊无比地看着最近处的一根木桩。
那木桩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正小声哄着自己的孩子,神色怆然地看着一个身形粗壮的户籍管理员。那户籍员按住了那个小小的孩子,手中的皮索正要往那孩子四肢上套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催促:“快快,‘吱啦’一下就好,我手脚麻利着呢,你用力按着你儿子,别叫他乱动,烙歪了,换一边烙可别怪我!”
察觉到庭院里来了身份尊贵的客人,他放下了手里的皮索和烙铁,惶恐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眼瞥到那些客人的服饰,惊吓之中急忙地远远施起三鞠躬大礼。身为平民虽然可以不需要跪拜,但是面对着身份最为尊贵的皇族,也必须施以最尊重的礼节。
挥了挥手,皇宫侍卫队队长示意他们继续。庭院里一时间变得安静,原本还在抽噎的几个父母们都惊恐地压住了喉咙间的哭泣。
“刺啦”一声,一道青烟冒起,另外一根木桩上被绑定的一个女孩的肩胛骨下,被残酷地烙上了一个圆圆的烙印。焦糊的皮肉味道传来,充斥着每个人的嗅觉。虽然被毛巾紧紧塞住了嘴,可是那女孩的身子还是剧烈地挣扎起来,沉闷的哭叫声堵在了喉间,近乎死命攥紧了小小的拳头……
很快,她的烙铁伤口被撒上了消炎的药粉,简单的处理后,孩子被从木桩上解下来,旁边等候的母亲飞快地扑过来,眼含着泪水抱起了浑身颤抖的孩子,却不敢取下她嘴里的毛巾。身份尊贵的客人肯定不愿意听见这些恼人的哭叫,万一犯了他们的忌讳?
悄悄打了个冷战,那母亲匆匆地从户籍管理员手里接过一张薄薄的证书,逃也似地从侧边小步离开了院子。
慢慢走上前,南卓一言不发地看着身边最近的那根木桩,那上面,正绑着一个男孩,嘴巴尚未塞上毛巾,眼睛里却已经沁满了泪。慢慢蹲下身,南卓沉默地看着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一时间心里惊涛骇浪,涌动不停。
那是个过于漂亮的孩子,唇红齿白,黑幽幽的眼睛如同点漆,柔顺的头发垂了一缕在眼帘边,上身的旧衣服已经被扒到了锁骨下,精致的吹弹可破的肌肤露出来一大片,那是属于孩子特有的娇嫩和洁净。
察觉到眼前奇异的沉默,他蓦然抬起了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无声地看向眼前高他一头的少年。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对于善意的天生感应,一直柔顺着听任摆布的这个孩子忽然大力地挣扎起来,原本就没有绑缚完成的皮索竟然被他挣脱开来,一个小小的扭身,他猫着腰躲进了南卓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那一脸怜悯看着他的少年的大腿。
一边躲闪着抓来的手臂,他一边抬头看向了挡在他面前的少年,柔软的童音口齿清晰,带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信任:“大哥哥,大哥哥……不要让他们烫我。”
那个□□着上身正在工作的户籍管理员放下手里的烙铁,尴尬地看向了这一群身份尊贵的参观者。惴惴不安地重新理好绑缚的皮索,伸手试图去抓那孩子,他小声威吓:“出来,小兔崽子!别惊吓了客人!”
他伸出的手臂猛地被抓住了,面前褐色头发的少年用一只手冷冷扣紧了面前那成年男人粗壮结实的手臂。
惊讶地往回抽了抽,那个男人心里涌上一股惶恐惧怕:这是什么怪物!那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臂力吗?!
“你在干什么?”那少年慢慢收紧了手腕,眼睛里充满愤怒,“这里是刑场还是地狱?!”
赶紧上前一步,皇家侍卫队队长伍德恭敬地对着南卓解释:“尊敬的客人,请放松――这不过是贱民们在身满八岁时必须经历的一道入籍手续,在锁骨附近烙下一个带有编号的印章,就可以取得帝国的贱民户籍,日后无论是工作还是入伍,这都是辨别身份的唯一标记。”
“标记?”南卓回头看着他。
“是的,您瞧――”伍德随手拉过那孩子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随意地拉开他上身的衣服,露出肩胛骨处同样的一处狰狞烙印,七八位的数字和字母混编组成的编码清晰地在伤疤上显现,“帝国的贱民数量基数庞大,每一个贱民都需要这样的标记加以辨识。”
“哦?”南卓眯起眼睛,忽然冷不防地揪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扯,伸头往他锁骨处看了看,“让我瞧瞧你身上有没有!”啧啧地摇摇头,他冷笑起来,“看起来侍卫长大人您的身上没有标记啊?”
脸涨得通红,伍德按在腰侧的离子枪套上的手动了一动,倨傲而受辱的神色在他脸上强行按捺住:“尊贵的客人,请收回您侮辱性的言辞!在帝国的户籍制度中,数量庞大的平民和贵族身上当然不会有这种印记的!”
“哦,那您的烙印打在哪里?”故意曲解他的话语,原先还一脸阳光的少年忽然微微一笑,“我知道了,越是身份尊贵的人,理应把这牲口印子打在更加隐秘的地方,该不会在?……”他恶劣地看了看皇家侍卫长那坚实的身躯,目光刻意地在他下身停了停。
这个混蛋的联邦兔崽子!心里勃然大怒,伍德确信自己的手就快要控制不住拉枪出枪套的动作,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站在一边的弗恩殿下的冷淡声音传了过来:“伍德。”……
悚然一惊,皇家侍卫长抬头一看皇太子殿下冷冷的目光,忽然之间只觉得这阳光灿烂的天空拂过了一丝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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