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九峰山脚下,有一个叫乌依岭的地方,那里住着一户人家,那户主名叫聂长寿,三十岁左右年纪,是个驼子,走路一直都是躬着个腰,附近一些玩皮小孩背地里便戏称其为“虾公”,一见聂长寿来了,远远的便喊:
虾公来了,吃虾公喽!
聂长寿自然知道这些臭小子是在嘲弄自己,却又没法生气,只能当作没听见,心里却在骂这些小兔崽子,真没教养。
这聂长寿娶了个妻子名叫傅明玉,两人年纪相仿,身体却都不太好,都患有咳喘的毛病,这聂长寿尤甚,常常喘个不止,严重时咳得个满脸通红,好让人担心这一口气接不上去这人随时就会挂掉。
这聂长寿,傅明玉夫妻两人生有一儿一女,大的是个男孩,叫聂信非,才六岁,小的是个女孩,叫聂双芹,才四岁,夫妻两人对一双儿女视若珍宝,疼爱有加。
这夫妻两人身体都不太好,在生产队里自然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只能做些轻活,比如晒晒谷子之类,分得的工分囗粮自然也比别人少些,不过勉强还能维持着一家四口人的温饱。
这天下午,聂长寿从生产队里分了些谷子拿去碾成了米,挑回家来,路不算太远,可聂长寿身体弱,一路上坡下坳早把聂长寿累得气喘吁吁的,离家门口还有几百米远时,傅明玉似乎已算好了时间,远远地就牵着信非捧着双芹在路上等,信非与双芹见了聂长寿,老远就喊爸爸,爸爸,这聂长寿乐呵呵地应着,双芹撒娇要聂长寿抱,聂长寿说:
“爸爸挑着担子呢,等下回去再抱。”
双芹却不答应,忽然就扒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聂长寿无奈,只好放下担子来抱双芹,还美滋滋地亲了双芹一囗,恰巧这时与聂长寿家只一墙之隔的邻居张运三回来了,
张运三手上只提着一些白菜,见状便主动帮聂长寿把担子挑回家里,一家人自是对张运三感谢万分。
聂长寿家的房子是三间大砖瓦房,中间是大厅,两边各一间卧室,瓦房后边是厨房和堆农具的杂屋,再后面则是茅房和猪圈。隔壁几米远就是邻居张运三的家,这张运三家的房子也是砖瓦结构,但比聂长寿家要大。屋子的角落里还摆着两副漆着大红油漆的棺材,这是预备留给自己的老父老母百年之后的寿材,这地方的风俗就是这样,老人还健在就必须先请木工师傅做好一副棺材在家里放着,一旦老人有个三长两短立刻就能派上用场,所以很多人家里都有摆放着一副或两副棺材,有些棺材就用两条长凳立着放在卧室墙边,一边是睡觉的床,几米之外就是一口大棺材,丝毫也不觉得晦气。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屋子里已经很暗了,聂长寿便划着火柴点亮了一盏煤油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傅明玉已做好了晚饭,一家人围在桌子上开始吃饭,晚饭是一半大米加一半蕃薯丝做成的,菜则是一碗白萝卜。因为粮食根本不够吃,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饭里面掺些蕃薯丝,这种蕃薯丝是先将蕃薯洗干净,然后用手工刨成细丝,再用水清洗,晒干,煮饭时再将蕃薯丝和米饭拌在一起蒸熟,同时蕃薯丝在清洗时会沉淀下大量淀粉,这些淀粉晒干后还可以做成粉丝之类食物,是很好的食材。
信非一看吃的又是萝卜,便不高兴地说:
“妈妈,天天都吃萝卜,我要吃肉嘛!”
“吃肉吃肉,哪有肉吃啊?有萝卜吃就不错了!等过年再买肉给你吃。”聂长寿说,他即使说话时也是喘个不住,时不时地还伴着几声咳嗽。
“过年还早呢!中秋都没到就说过年”,双芹说,“爸爸就会骗人”。
“吃饭,有萝卜吃就不错了。有些人家连萝卜都没得吃”,傅明玉说。
信非忽发奇想说:
“把爸爸的耳朵割下来当肉吃!”
“爸爸耳朵那么小,还不够我一口呢!”双芹说。
“没大没小,要不要我收拾你啊?”聂长寿有些发怒地说。信非于是赶紧闭嘴,低头吃饭。
“人家说耳朵小的人命不好。”双芹说。
“胡说什么呢?吃饭就吃饭,那么多嘴”,傳明玉说。
于是双芹也闭嘴。
吃完饭后收拾一下碗筷之后就是洗脸洗脚,晚上基本也无事可干,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七八点左右就已熄灯睡觉。
半夜里,聂长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下就把傅明玉吵醒了,这聂长寿咳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天都像个痨病鬼一样,所以傅明玉一开始也习以为常,不当回事,可聂长寿却越咳越厉害,简直是地动山摇,呼吸也异常急促,傅明玉这才觉得不对劲,忙起床划了根火柴点亮了灯盏,细一看不禁吓一大跳,这聂长寿竟然吐了一大滩血!傅明玉顿时慌了神,连忙穿好衣服到隔壁房间喊:
“信非双芹快起来,爸爸出事了!”
信非和双芹正睡得香呢,忽然被母亲叫醒了,听说爸爸出事了,忙穿好衣服来到聂长寿床前,一看聂长寿床前被子上地下都吐着一大堆的血,兄妹俩早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嚎啕大哭,傅明玉也吓傻了,一个劲地摇着聂长寿间: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可这时的聂长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不住地咳,不住地喘粗气。
傅明玉已慌了神,她赶紧哭着去敲隔壁邻居张运三家的门,张运三一家也早已被吵醒了,老父老母老婆孩子一家大小都穿好衣服来到聂长寿家看出了什么事。那张运三看到地下吐了一大滩血,也吓了一大跳,忙问为什么会这样?
傅明玉打着哭腔说:
“白天还好端端地,到了半夜忽然就这样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张运三的妻子李向梅也显得很惊慌,她说“有生姜吗?要不用生姜帮长寿擦一下?”
这李向梅其实根本不懂医,完全是病笃乱投医。
傅明玉已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听了李向梅的话,觉得生姜也许真能救命,于是找了块生姜切开,替聂长寿使劲擦,擦额头,太阳穴。
“我前天去庙里提了一壶仙水回来,我喝了觉得很有用呢,还剩小半壶,要不拿来让长寿喝?”,张运三的老母亲说,农村的老人几乎都信迷信,最喜欢去庙里烧香拜佛算八字之类,庙里的水是神仙喝过用过的水所以称之为仙水,据说有治病救人之神效,所以很多人都会去庙里提上一壶仙水回来饮用,但这时的聂长寿已是气息奄奄,什么神丹仙水都已喝不下了。
“我看还是快点去把信非舅舅他们找来看怎么办。”张运三说。
傅明玉本已慌了神,听了张运三的话便哭着对信非说:
“信非,你快去找舅舅来,就说爸爸生病了,病得很厉害。”
这信非才是一个六岁多的小孩子,让他半夜三更一个人去找舅舅实在不合适,好在张运三有一个十多岁的儿子叫张哲,平时胆还比较大,张运三便吩咐张哲陪着信非一起去找他舅舅来。半夜三更的外面一片漆黑,看不清路,张运三便找了个手电筒,那电池却已没多少电量,勉强能发些微光,聊胜于无而已。张哲于是带着信非半夜三更去找舅舅。
信非有好几个舅舅,一个叫明坚,一个叫明强,住得都比较近,走路大概半小时能到。还有几个却住得很远,信非都没怎么见过,也没什么印象,老外婆也还健在,却不知其姓甚名谁,外公却是从未见过,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作古了。
外婆家住得不太远,可路上都是小路,有很多树木,杂草,更可怕的是路边还有很多坟墓,夜里黑漆漆的看着一座座坟墓格外阴森恐怖,走路都不敢回头,生怕后面跟着一个恶鬼随时会将活人抓进坟堆里去。张哲和信非半夜三更走在这连绵不断的坟堆前,真是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加快脚步往前走。
好在信非舅舅家不太远,不多久就到了,信非一到舅舅家门口便使劲敲门,大喊:
“舅舅快开门,我爸爸生病了,妈妈叫你去一下。
傅明坚一家人正在睡觉呢,忽然被这如雷般的响声惊醒,细听之下才知是外甥信非在敲门,忙起床开门,细问原因得知是姐夫聂长寿突然得了急病,吓了一大跳,这时一家人都起来了,信非的老外婆也起来了,明坚担心母亲年纪大,夜里不方便,便要母亲先别去,等天亮了再去,可老人家一定要去,明坚只好让媳妇叶春兰陪着母亲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则和明强先去。因为天黑,明坚便用竹子扎了个火把让母亲用。
明坚和明强带着张哲和外甥信非快步走,离姐姐家还有上百米远,便听到屋里传出凄厉哀惋的号哭声,心里不免有不祥之感,这人八成是已经不行了。
果然,明坚明强才一进屋,就发现聂长寿已是直挺挺的一命归西了,姐姐明玉正伤心痛哭,双芹也跟着哭,没多久,明玉的老母亲也来了,见女婿聂长寿已一命归西,撒手而去,不免黯然伤神,明玉见了母亲,哭得更加伤心,老人家也是老泪纵横,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
这聂长寿虽名叫长寿,却三十而卒,堪称短寿,让人不胜唏嘘。
斯人已逝,明坚只好替姐姐来料理聂长寿的后事,这聂长寿才三十岁出头,远没到预备棺材的年纪,所以家里连棺材也没有,只好先向邻居张运三家借上一副棺材让聂长寿用着。
明坚让信非和双芹换上孝服,跪在床前给聂长寿磕头烧纸,又放了一大串鞭炮,又将聂长寿用过的衣物席被之类全搬出去烧了。这半夜三更忽然响起巨大的鞭炮声,立刻就将附近乡邻从梦中惊醒,加之又隐隐传来哀号之声,人们便猜测这定是哪家人死人J。
果然,天一亮,驼子聂长寿已经去世的消息便传遍了附近乡邻,人们无不讶异叹息,这聂长寿虽然身体不太好,但毕竟才三十出头,现在忽然这样说死就死了,真让人惋惜。
敲锣打鼓办了三天丧事,聂长寿便被下葬了,墓地就在离房子几百米远的一个小土丘上。
可怜聂长寿一个人,几天功夫就成了一堆新土!只可怜傅明玉,从此孤儿寡母一个人带着两个未成年孩子生活,日子凄惨无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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