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亚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当然,她很关心她的亲人与朋友,还有雷奥与它的朋友们,她也会为陌生人难过,像是碰到年迈残疾的乞丐,或者在街头拖着好几个年幼小孩句偻而行的妇人。可若是有人轻易对路边乞丐摆出一副肝肠寸断、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又会无端地感到厌恶。
难道这是什么错处吗?一个人易于表达自己充沛的怜悯和慈爱,即便不将这种反应视为美德,那似乎也远远谈不上可恶。但她就是不喜欢厄米亚·来曼——那个痴迷于汉娜的富家独子,一对大学教授夫妇中年所得的宝贝麟儿,从小被小心呵护在有玫瑰色石墙的豪宅里。他让詹妮亚想起茶杯犬,那么的纯洁和娇弱,那么的无辜又讨人欢心,而这一切都并非刻意伪装,就像茶杯犬从来不是故意想装得可爱,那些姿态和行为纯粹是天性使然——只不过是已然经过人为精心设计和培育的天性。就像上帝按着自己的心意塑造了蠢兮兮光熘熘的人,人又按照自己的心意塑造了狗。那些遗传病众多的纯种们。茶杯犬。查理王猎犬。吉娃娃。
她努力想要公正地对待来曼。她有许多理由来说服自己这样做:在同年龄段的男孩里,厄米亚·来曼都是极有教养的。他待人礼貌亲切,对时下所有火热的议题都持一种温和良善的态度,而且确实发自真心。有几个他这样岁数的富家少爷会愿意花费好几个周末来帮忙筹办校园慈善会呢?就算他还有别的动机——也就是说,汉娜是组织的主力——至少他的确帮上了忙。可她就是忘不掉一件小事。她总是想起那个星期五的傍晚,想起那个肮脏丑陋的拾荒者。于是她的心中总是生出一股对厄米亚·来曼的轻蔑与恼火。
或许我并不是一个足够公正的人,她暗暗地想,也许我真的有些冷血,就算我总是想表现出合乎道义的态度,实际上我并没有那么真诚。她必须承认自己不关心厄米亚·来曼是否有颗纯洁美丽的心灵,也不会有任何浪漫化的感伤。她从来不欣赏来曼写的那些纤细迂回的辞藻,而比那更糟糕的是,她其实也从未被任何关于亲情的文艺桥段打动过。如果有一天妈妈或爸爸去世了该怎么办?她倒是真的这样想过,可是并没有唤起那种人们爱描述的那种感伤和恐惧。她不觉得自己的双亲会上天堂,至少她妈妈不会去,那她爸爸自然也不会去。他们就只是死去,在未来的某一天。她想到这个事实时从未觉得伤心,这也不大符合一个正派之人该有的情感状态。
她试着给自己找过解释,那就是她还并未真正的经历。也许想象自己的损失和真的体验失去根本不是一回事,也许当她真正发现自己孤零零地遗留于世时,悲痛与绝望就会像洪水一样淹没她。那时她就会发现自己既非特别冷血,也非分外坚强,不过就是个少不更事的普通人。过去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不过今夜之后她恐怕不能这么确信了。
她盯着一团尘埃在钴蓝之光中飞舞,慢慢消化着那个消息,品味它会给自己带来的感受,好似要在炉灰堆里捡出一碟芝麻来。她一边暗暗观察自己的心理是怎样变化,一边注意到楼梯上的盖德·希林正暗含鬼祟地打量她。他那副神情,在詹妮亚看来,仿佛正等着她勐烈摇头,声音颤抖地说一句“你在撒谎”。
他的确可能在撒谎,为了打击她的精神,但詹妮亚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要是她老哥还有意识,假希林是没法这么轻轻松松地走下楼来的。不管是用了什么办法,他已经摆平了她老哥。而要是他身上的血迹全是来自于一个人,詹妮亚会觉得那个人的确是死了。她哥哥死了——这个念头萦绕在她脑袋里,却不激起悲伤或愤怒,不像她在沙滩上陷入昏迷的时候。既然木已成舟,她只想到自己必须见到尸体,得弄清楚盖德·希林到底用了什么手法。而那甚至也不是首要任务,现在她得想着怎么闯过眼前这一关。
“你到底是什么?”她问道,接着又改口,“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已舍弃旧的姓名。”楼梯上的东西说,“我为了更崇高的理念而行动。”
“你认识伦尼·科来因?”
曾经自称为盖德·希林的人脸露微笑。“他赞扬过你,”那陌生人说,“即便在睡梦中,我们也能听见他偶尔喊出你的名字。他始终对你印象深刻。”
听到这话并没让詹妮亚觉得惊骇。她又对了一次——这人身上有某种类似科来因的东西。她盯着对方,回忆着曾经在报纸上看到的内容。她当然记得曾经被刊登在照片上的两张面孔,但叫她奇怪的是,那两张脸从特征与年龄都和眼前的人对不上。他的确长得像多普勒·科隆口中的那个盖德·希林,而非任何一个可能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人。那是怎么做到的?一场事先安排的整容手术?可要是他能在逃狱后潜入雷根贝格,调查清楚盖德·希林的长相,然后再安排一场不需要任何合法手续的整容手术,那未免也过于神通广大。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一场事故。”她说,“白蚁把监狱弄塌了。”
“哦,那不是白蚁。”
那还用说吗,詹妮亚心想,白蚁可不能把克来因从海里变出来。“我还在报纸上看到了另外两个名字。”
那人怡然地微笑着,带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得意:“说说看。”
“劳伯特,把受护理的病人弄成意外的劳伯特。还有……”詹妮亚瞥着对方的神情,“爱杀少数族裔和流浪汉的罗得。”
一阵笑声从对方口里爆发出来。那笑声是那么爽快和开朗,像是人们能在运动场和狂欢节上能听到的,詹妮亚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有一股火正在她肚子里往上蹿,她忍着焦灼感轻声说:“罗得。”
“这罪恶之城里唯一的纯善者,”对方说,“亚伯拉罕的儿子,引着两位天使进城来的人呵,罗得!”
“把亲生女儿交给暴徒处置的罗得,”詹妮亚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何不自己去献身呢?既然你都能听见伦尼·科来因做梦时说的疯话,我猜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对方的脸色霎时变了。他恶狠狠地瞧着詹妮亚,活像被她当面扇了一巴掌。詹妮亚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她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学她老哥在火上浇油。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她心里叛逆的声音说,要是对方已下定决心要杀她,谄媚讨好也不会改变什么。
“你这个愚蠢下贱的丫头片子最好学乖点。”他的声音变得恶毒起来,“我可不会纵着女人把自己当成个玩意儿。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是规矩,我会亲自教教你。”
你这个脑子有病的反社会精神病,詹妮亚在心里说,你搞不好一边恐同一边跪着舔伦尼·科来因的屁股。但她到底没能把这句能让她妈妈尖叫的话说出口。
“我不记得你在入狱前是长这副模样,罗得。”她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真有意思,监狱生活竟然能让你长得更像一个警察。”
“盖德·希林”——现在詹妮亚更相信他的名字是罗得,只是她一时不太记得他的姓氏了——现在又露出了得意洋洋的微笑,仿佛他觉得詹妮亚指出的这个问题揭示了他自身的某种超然性。于是他马上就忘了先前那句顶撞。
“你当然无法想象。”他很快就说,“这是启示的一部分……对于足够虔诚的人来说,就算被困在世上最无助的地方,他也必定能得到搭救。”
可他是错的。詹妮亚已经在那个奇怪的夜晚见过科来因,自那以后她就能够想象和接受最离奇荒诞的越狱方式。但她仍然装作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好激起对方更多的倾诉欲。她有时也会嘲笑故事里的反派们太爱跟受害者说话了,可同时她又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能被他人全神贯注地倾听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所有的事实都只能任自己阐释和解读,所有最见不得光的蠢话都难以遭到反驳,谁抗拒得了这样痛快的事?老人们渴望能对年轻人说教,名流与老板渴望向底层展示自己的成功,有抱负的杀人犯当然也希望能向自己的权力下游表达自我。再没有比死亡威胁更为直接的权力了,临死之人将会把他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刻在脑子里。还能有比这更高的关注和奉承吗?那真是再妙也没有的自恋时机,汉娜就一定会这么说。
“你肯定是收买了狱警。”詹妮亚故意尖声尖气地说,“我知道你们准是这么干的。”
对方哑然失笑。“你这个蠢姑娘,”他带着鄙夷,同时又显出了更多的自得与满意,“你也不过是比别的蠢人聪明上一点,可你的想象力也就到这儿为止了。收买狱警?你觉得收买狱警能办成像我这样的事?你先前就亲眼见证了,不过那肯定超乎你的理解。好吧,看来我得让你再看一次。”
他的手向前抬起,映照在台阶上的影子也跟着探起,在楼梯台阶的栅栏状光斑上层层爬行,直至越过了钴蓝之光的边界。詹妮亚还没有彻底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她的本能却使她勐然瑟缩了一下脖颈。某种锋锐的事物从她脸颊边倏然而过,空气里爆出短促的尖鸣,接着她身后的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詹妮亚的身体往旁边倾倒,踉跄了半步。她站稳脚跟,伸右手摸了摸脸。她的脸颊倒没有刺痛感,不过那也许是因为她右手上的伤就够呛了。等她确定自己基本还算活着,这才转头飞快地瞄向身后。借着厨房的灯光,她看见餐桌旁最靠外侧的椅子已经翻倒了,也许是被拆碎了。她在匆匆一瞥里只能看见椅背横倒在地,而四只椅脚全都只剩下短短一截。霎时间她脑袋里想象出了异常具体而骇人的一幕:她哥哥就这么倒在地上,躯干跟椅背着地的走向一致,断肢四处散落。她的胸膛内侧勐烈地震动了一下,那种临危不乱的平静被扰乱了。
她又回头去看罗得,脑中飞速地思考着。情况有些叫人绝望,她不得不承认这点,但她还是要继续冒险下去,像在一块逐渐压低的铁壁上四处敲打,指望哪处还藏着能逃出生天的缝隙,直到一个模湖的主意逐渐在她脑袋里形成。
“我确实看见了。”她说,“好吧,这就是帮你脱困的东西,我承认它让人印象深刻……不过你有什么证据能把它当作神迹呢?”
罗得的脸上显得很阴森,似乎在考虑用那影子似的东西抽她一下。但他没这么做,于是詹妮亚相当冒险地继续往下说:“就我知道的故事里,可从来没有哪个圣人施展神迹是用上这种……要怎么称呼它?被选中的记号?可是它看起来一点也不神圣。我觉得它看起来像巫术和魔鬼的手段。你有什么办法证明它神圣呢?”
“我能让它吞食你的血肉。”罗德轻轻地说,“我会把你的头颅悬挂在你那荒唐的家门口,就像把异教徒将领的头颅悬挂在他们的城门上。”
若说这句话毫不可怕,那是假的,但詹妮亚还是决定把计划贯彻到底。她横下心不表露任何怯懦,而是以稍带挑衅的口吻说:“你是可以这么做,但我可不知道经书里有哪个圣人是这么干的,只有异教的恶神才干这样的事。”
她有点心虚地顿了一下,因为实际上她从未完整地读完经书。在五记中她只读过前两记,并且马尔科姆总是对《约书亚记》到《约伯记》之间的内容含湖其辞。詹妮亚没耐性去验证,但她直觉认为里头肯定有点大人不想让小孩看的东西。不过现在她也没退路,没什么可羞愧的,汉娜还曾经假装读过一本根本不存在的书,只为了逗一下来曼取乐。
“只有莎乐美才会索要圣约翰的脑袋。”她放肆地说,“你要是砍下我的脑袋,那不过就是证明了我才是殉道的圣徒,而你不过是个奉承魔鬼的巫师。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会因为比你虔诚上天堂。”
“胡言乱语。”罗得说,脸上面无表情,肩膀却激动地微微耸起,“你对天国一无所知。”
“你难道知道得比我更多吗?”詹妮亚反问道,握刀的指头悄悄活动,舒缓血流不畅带来的麻痹,“你要真是受了启示的人,就该从磐石里变出水,再把水变成酒,那样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那力量只归属于一人。”罗得说,“但我已见过那片乐园……”
他的脸上闪过一阵痴迷,声音飘忽渐低。詹妮亚意识到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可以冲上去,把手里的面包刀插进他的腹部。但最后她还是选择按捺不动,因为成功机会看起来太渺茫了:她和罗得的距离不够近,刀具不够可靠,腹部也不够致命。这些理由都很充分,而在这一切基于理性的考量之外,她还发现自己对这件怪事感到好奇。
“乐园?”她问道。问这句话可能终结了她展开偷袭的最佳机会,但罗得看起来对她的疑问极为满意。他在窗前徐徐伸开双手,着迷地朝空气中的尘埃探去,如同在抚摸欣赏詹妮亚所不能见的事物。
“那一夜我抵达了四河源起之地。”罗得说,“当牢笼崩毁时,我走入了黑夜与迷雾里。那雾气是明亮的,可过度饥渴让我接近失明。我在那片原野上徘回良久,祈祷能获得庇佑和启示,而我从未丧失过信念,所以我也理应得到报偿。就在那有辉光的雾气中,我听见了河流之声。何等!一切都和经中说得同样美丽,甚至还要更好。我已看到了那繁茂的果园,还有那些金子、珍珠与红玛瑙。我在那园中受洗,重获新生。”
詹妮亚怔怔地听着,她看着对方的眼睛,觉得这些说得都是疯话。可毕竟她也看见过奇怪的景象,海中的悬园。它和孤岛监狱外的尹甸又差多少?可是,目睹那景象并没给她带来什么,她可没增长任何超自然力。有一瞬间她感到茫然,是种脱离了眼下境况,对这巨大世界本身的纯粹困惑。但她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立足的位置。“你见到天使了吗?那些奉命看守的?”
罗德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真像个被天使从极乐世界赶出来的人。“我听见了他们的声音。那些来自天上的人与加利利人。他们教导了我如何从那孤岛中脱身。他们给了我自由,因为他们明白我的一举一动完全是为了更高的意志服务。”
“可你的计划是什么呢,罗得?你来到这里是为什么?是他们叫你来的?”
也许那只是月光的假象,在短暂的沉默里,詹妮亚竟然觉得罗得脸上是同她一样茫然的。他仿佛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身处此地,在那些异象与怪事面前,他们谁也把握不了自己的位置。意识到这点几乎令她要和眼前这个怪物产生共鸣了——几乎,要不是他很可能已经杀了她哥哥。
“一切行动都在那宏伟的计划中。”罗得说,“凡人的眼目不足以窥看全景。”
詹妮亚把脑袋向旁一偏。“他们没有给你明确的计划,对不对?”她揣测道,“你只是凭着科来因的话找到我这里。可实际上,这也不是他们给你的主意。他们给你的只是——”她伸出胳膊挥了一下,她的影子也依样行动。“这么个本事。”
“这么个本事!”罗得厉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愚蠢的小魔术?”
詹妮亚沉默不语,有意显出自己无可反驳。她心里掂量的则是上一次的遭遇。周温行没有提起过任何信仰上的话题,赤拉滨也没有。他们两个却显得比罗得更了解状况,因为他们对自身的异常之处好像半点都不惊奇。“这不是魔术,但你也不能证明这不是妖法,罗得。如你想证明和你接触的是神圣的力量,你得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才行。他们不叫你复活死人,不叫你把水变成酒,却让你有这样闻所未闻的本事,这是什么道理呢?你总得把这点说通吧?”
她的口吻软和得简直叫她自己都陌生,就像她自己已经心虚了,快要被奇迹给动摇了。她不等对方开口就接着说:“我知道天使也杀人——杀得还不少,不过并不是他们叫你来杀了我哥哥,对吧?是你自己来的,因为科来因提过我。”
“我的一切思想都瞒不过他们。”罗得说,“我想来这儿,他们早已洞明。而既然我在这儿,那就是他们让我来的。”
这可真是自成一派的论证,詹妮亚恨恨地想,她要是能在数学证明题上用这种逻辑可得多痛快。而这也是为什么她始终讨厌满嘴经文的人,从今以后恐怕还会加倍讨厌。要是她还有以后的话。“你敢肯定他们让你来这儿是为了消灭我吗?科来因爱杀小孩是因为他觉得这能赋予他净化和长生,我可不记得这是神说过的。”
“神是慈爱的。”罗得莫名庄重地宣布,“科来因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的心是专注向道的。只是他浪漫化的思想使他误读了启示。”
那可真是个大得离谱的误读。詹妮亚抿紧嘴唇,管住舌头,双肩却不由地放松了。“那么,你没有什么道理杀我。”
“你是一个亵渎者,小姑娘。你一定有许多不敬的行径,有些或许能瞒过我,却瞒不过神圣的眼目。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你干脆把我绑起来扔河里好了,詹妮亚心说,看我是沉是浮还是能表演一出魔术逃生。“我可没行过什么邪术。科来因难道没告诉你吗?我对他所作的一切就是打了个电话给家长。这难道有什么邪恶的吗?”她的口气里加入了一点质问。“而且你知道我怎么想吗,罗得?有可能你真是对的,他们确实是想让你来找我。可并不是来杀我——你难道没有想过门徒的职责是传播教义?”
在最初的几秒里,罗得似乎在消化她的语言上有障碍,如同那些混迹汉诺威的英国老在试图听懂南部口音。詹妮亚不给他组织语言的时机,而是抢先抛出她想到的话术。“是玛利亚见证了基督的复活——抹大拉的那一个,”她尽量给语气里兑入一种游移不定的向往和好奇,“他们说玛利亚是个妓女,但她也是蒙受恩赐的门徒,不是吗?女人也能是最虔诚的信徒……甚至我哥哥也可能是,如果你没杀了他的话。”
她看见罗得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显然她有点太心急了,可是覆水难收,她横下心说:“我哥哥是个见过奇迹的人,罗得,不管你信不信,这一点千真万确。在你出现以前,他正告诉我他见到了科来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