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枚巨茧之中。
自己的身影随着巨茧的晃动而摇晃着,像是身处海上风暴中剧烈摇晃的轮船。
“活过来了啊……真是侥幸。”
谢治叹了口气,感受着自身如今的状况。
眼下的这具身躯,显然是那位被自己从地球交换穿越过来的反向穿越者,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周游?
显而易见的是,自己在周游身上留下的后手发挥了作用,看如今的状况,在我成功在周游身上降临之前,周游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深度学习。
他将我留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几乎全部进行了解析,虽然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浅尝辄止的分析,但哪怕只是这样,也为我的降临带来了便利,让我能最终在这具主动完成同化过程的躯体里,以谢治的身份重新复活。
人形巨茧包裹在谢治的身上,使他无法透过厚重的茧层查看茧外的景象,也无法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当他想要凝神思考时,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高热感又在他的脑中升腾起来,带来挥之不去的雾气感。
“我被赵海洋击杀,他用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穿透了时间线,将自己的攻击注入到我能操控的每一条时间线上。”
谢治逐渐回忆起自己的上一次死亡,和自己与赵海洋之间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他的确是一个……值得令人尊敬的对手。”
脑雾感与高热挥之不去,并且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进一步在谢治的头脑中叠加,谢治知道这一现象的原因,那是赵海洋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具化身造成的,赵海洋以自己的死亡为陷阱,又以这具不知名化身的第一次出现为契机,将谢治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具化身的名字叫什么?
谢治依稀记得赵海洋死前的喃喃自语,好像叫做……“痛苦的耻辱”?
那可真是一段近乎耻辱的回忆,自从谢治发现自己拥有循环能力以来,还从未有人将自己逼到如此的境地。
最接近的一次险境,也许还是人类天平组织的渡鸦教授发现通过特定波长的微波能够锁干扰并锁死循环者的循环节点,让自己只能够在不到十分钟的循环时间和一栋特殊的大楼里不断重复循环。
谢治记得自己最终在那栋大楼里循环了三千五百次,最终才通过绝境中领悟的新招式移形换位逃出了那近乎无解的囚牢,只需要与其他人有眼神的对视,自己就可以通过这种对视与对视者交换灵魂,进入被交换者的肉身。
那一日,谢治通过二十四次换位,最终隐入了闹市区的人群之中,躲过了人类天平的追击,而重获安全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开循环节点,将时间线拨转到那位渡鸦教授展开对自己的围杀行动之前。
此后的每一次循环里,都再也没有了渡鸦教授的踪影。
在官方记载的资料里,渡鸦死于一场天灾引发的车祸,而人类天平的实际领导者,在这场车祸之后,也变成了次一级的松鸦博士和帝企鹅。
这,同样也是人类天平作为巨大月亮世界中唯三的大型组织,却没有任何一位修炼到第五步的情绪超人的原因。
可以这样说――谢治封锁了人类天平的发展线,就像游戏设计师在某次版本更新中永久删除了一名超模英雄。
能够彻底杀死或控制循环者的手段存在吗?
自然是存在的,而且很多。
但没有一种手段,能够对谢治起作用两次。
因为只要让谢治逃走一次,他便可以在时间的长河中通过无数次的循环,找到破解残局的办法,无论那个办法是解决问题本身,还是解决制造问题的那个人。
赵海洋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自一开始,他便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
他从不想控制循环者,尝试通过这种控制行为对循环者的权柄进行剥夺或利用,他只想最大程度地利用好这次初见杀,对谢治完成一次绝妙的完美击杀。
从这一点上说,只赵海洋一人的恐怖程度,便远远大于谢治过去所遭遇过全部敌人的总和。
所幸他死了,更幸运的是,自己又一次活了下来,哪怕如今的自己无时无刻不能感觉到那笼罩在头脑之上的一层雾气,和令自己浑身无力的高热感,但只要自己还活着,这些总会有办法。
活下来的才是胜利者,失败者只会被扫进历史的角落,武神的名号也会在未来的循环中逐渐被人遗忘。
谢治在心中思考着,一边感受着包裹自身的人形巨茧,腐蚀性的液体从巨茧的内壁流出,不断侵蚀着自己的身躯。
这让谢治感受到疼痛,他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正逐渐消散。
第五秒,消化液溶解了谢治的脑子。
循环重置,时间重新回到第一秒。
循环者的循环能力是一种介于主动和被动之间的天赋技能,当循环者身陨,循环重置便会触发,这之后,循环者的潜意识会自动寻找此前所有循环节点中最有可能令循环者偏离死亡结局的节点,并从这一节点重新开始一轮新的循环,也因此,谢治此时能够进行的循环,其实就在他的意识在巨茧中重生,到他的躯体被巨茧消化的这五秒之间。
脑雾感和高热感在谢治重启循环后的同一时间便占据了谢治的脑子,让谢治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思考状态之中。
谢治当机立断,默念一声“疯狂剪刀”,试图在巨茧之外召唤自己的情绪化身。
召唤失败了,巨茧之外似乎是坚实的岩壁,又或者一些与岩壁类似材质的坚硬填充物,疯狂剪刀无法降临,双面佛同样如此。
谢治只能退而求其次,舍弃了化身召唤的策略,转而采用了情绪变身的法子,使疯狂剪刀的身形覆盖于自身。
在通常情况下,当谢治变身为疯狂剪刀形态,他的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都会获得千倍的提升,并让他能够在此等状态下自由行动三到五分钟;即使如今的谢治大脑被恐怖的高热所侵蚀,谢治依旧能通过这种变身形态获得十倍于常人的思维能力提升,让他能够顶着高热思考眼下自己遇到的困局。
赵海洋留下的致命高烧,脑雾感令自己无法在非变身时刻正常思考和行动;
周游留下的巨茧外壳,强腐蚀性的消化液让自己最多只有五秒钟的行动时间;
被新肉身限制的循环能力,自己暂时无法链接到其他可以被称为谢治的时间存档点,这让自己不管如何重置时间循环,所重置的时间也无法早于他苏醒在这人形巨茧内的时间。
属实是内忧外患了。
但倘若按照优先级一个一个地排列,赵海洋留下的致命高烧还要排在周游留下的人形巨茧和被限制的循环节点之前。
即使周游留下的巨茧直接困锁住自己的循环空间,自己也只能在仅有的“被消化前的五秒”里进行时间循环,这两个困局加起来对自己的威胁度,仍不足赵海洋所造成影响的百分之一。
毕竟,巨茧再坚固,也能通过疯狂剪刀破坏;以此同时,只要自己能够离开巨茧,确认自己的具体位置,从而与其他时间线里的谢治完成定位,只能时间循环五秒的弊病也会消失。
因此,当务之急,还是从赵海洋留下的高热,进一步拆分自己所遭遇的现状。
跨越时间线对自己完成攻击的化身,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赵海洋找到了某种办法,同时定位了无尽时间线里的所有循环者谢治,对每个刚刚重置循环的谢治完成了他的攻击。
但倘若他能够这样做,直接杀死我恐怕还比为我的脑子里注入这种诡异的感冒病毒来得更方便一些。
因此更大的可能是第二种,那便是……
时间又来到第五秒,绯红恶魔的消化液将谢治仅剩的半块脑子溶解,时间再次重置到五秒之前。
“那便是,赵海洋找到了一种办法,通过这种办法,他能够让某些细微的力量,穿透时间线,跟着我的循环一起,来到新的时间重启之中。”
“因此,此时此刻,我应当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找到那股力量。”
“既然那力量需要持续不断地对每一条时间线里的我都产生作用,那在任何一条时间线中,它都会在我的头颅里留有一个或多个作用点。”
湛蓝的光线围绕在谢治逐渐融化的身躯周围,最终聚集到他的眼睛里,将两只眼睛都由内而外浸染成蓝色。
谢治眼中的世界在这一刻变成了线条的组合,他向自身内部窥视,通过湛蓝色的真理之眼观察自己的脑部,上亿枚神经元在谢治的脑内排列组合,每一条神经突触都展现在谢治的眼睛之中……
“上亿枚神经元……如果我是赵海洋,我会将攻击点留在哪里?”
谢治忍不住喃喃自语。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不,谢治,你不应该这样想。”
“这不是一个复杂的局面,这个局面非常简单。”
“你只需要采用二分法。”
“你只需要切除半个脑子,如果高热感停止了,那就说明,范围对了。”
疯狂剪刀将谢治的左脑剪了个粉碎。
剪除错误,时间重置到第五秒之前。
这一次是右脑。
高热,停止了,但谢治同样死了,时间又一次重置到复活的第一秒。
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并不需要他们全部的大脑,将大脑的其中一小部分剥离并不会影响受术者的生命与行为模式。
但,这个“一小部分”究竟是多少?
接下来的两千次循环告诉谢治,这个答案是两千分之一。
谢治找到了赵海洋留下的那个攻击节点。
那是一枚近乎透明的微型情绪化身,它的大小甚至达到了纳米级别。
但谢治却一点也不敢看轻它。
谢治知道它的名字,它叫做“一个笑柄,或者一个痛苦的耻辱”。
从那具透明化身的身上,谢治感受到了汹涌澎湃的情绪能量,那种能量,不是愤怒,不是恐惧,不是怨恨,也并非绝望,而是一种……虚无。
这是谢治第一次知道,虚无也能作为一种构建情绪化身的能量。
疯狂剪刀的湛蓝色剪刃犹豫了,谢治的直觉告诉自己,倘若自己试图用剪刃去剪除这具化身,即使它看起来只有纳米级的高度,远不如此前自己所对抗过的任何化身威严,但,谢治清楚地知道,倘若自己这么做了,从这透明化身中奔涌出来的虚无情绪,便会在化身被摧毁的同一时间,也摧毁这条时间线里的谢治本人。
与此同时,在其他时间线里,谢治同样无法脱离高热至死的困局。
五秒的时间又到了,湛蓝的瞳孔在消化液里化为脓水,时间又一次重置到复活的第一秒。
循环者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并没有尝试用疯狂剪刀去攻击那具纳米级的虚无情绪化身,而是直接剪除了那化身之外近乎于化身十倍大小的大脑区域。
被疯狂剪刀剪除的部分会被放逐到本条时间线之外,放逐到虚无之中。
这样的放逐自然不能消灭其他时间线中的“一个笑柄,或者一个痛苦的耻辱”,但对于谢治来说,可以选择的无数条过去时间线,和将要创造的无数条未来时间线之间,他的选择一定是后者。
只要这个时间点的自己还活着,就永远会有源源不断的可选择循环节点,从如今的时间点向后延伸。
高热感,消失了,持续不断的脑雾也终于在这一刻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
谢治终于笑了起来。
赵海洋?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却也不过是黔驴技穷罢了。
而自己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连那技穷的黔驴都算不上。
只需要用疯狂剪刀将眼前的巨茧剪开,这巨月照耀的世界里,又有哪里不是天高任鸟飞呢?
……
谢治,本来是这样想的。
直到湛蓝色的剪刃在巨茧上切开一条裂缝,谢治尝试活动身体,撕开包裹在他身上的茧层……
他惊讶地发现,他竟无法操控自己的四肢。
而下一秒,这种惊讶就变成了惊恐。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头颅与身躯之间,竟然隔绝着一层近乎难以察觉的透明薄膜!
而此前,高热感与脑雾笼罩的数千次循环中,自己竟一次也没有意识到!
更让他惊恐的是,那薄膜之下的无头躯体开口说话了!
那声音朦朦胧胧,但谢治却仍能认清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周游!
“呀,你终于发现了。”
“那就让我们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