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百利很甜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边云霞,连底下大地似乎也是一片猩红。
车轮骨碌碌辗过地面的声音由小而大,十来人的队伍从远处风尘仆仆而来,马儿疲乏地垂着脑袋,挨上一鞭才堪堪打起精神来。自从遭遇截杀而不得不换了路线之后,他们就误入了这片死亡之原,六七日过去了,他们似乎还在原地踏行。
四周一直都是似曾相识的景象。没有人烟,没有动物和植物,也没有水源,烧焦的土地混着血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时不时就会遇到巨型狰狞的魔物尸骸,残留之上的威压逼人,压得身上的骨头咔咔作响,像要散架。
“奶奶的,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啊!?”打着赤膊的大汉拿起水囊想要喝,发现已经空了后狠狠往地上一扔,整个人更加暴躁了。尽管一直省着吃喝,食物和水也剩下不多了,而这条路依然看不到尽头。
“张爷,水。”手下双手递上了一个水囊,脚下无意间踩到了一簇火苗,顿时就烫得跳起脚来,忙不迭将鞋子蹬掉在一旁,不一会儿鞋子就被烧成了灰烬。
张爷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扬起一个巴掌拍得他狠狠踉跄:“小三,你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走路长点眼睛!”说着,他举起水囊要喝却又顿住了,低声咒骂了一声,把水囊挂回了腰间。
“不、不敢。”小三窘迫地抓了抓脑袋,“就是饿得有点头晕。”
张爷望向远方的落日,没有说话。
这里是曾经三界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尽管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了,依然有法术残留的痕迹,比如方才的火苗,尽管小小一簇,也不是凡人能随意对待的。更别提那些威压慑人的骸骨若不是他们走这趟镖的人都是难得的高手,意志力也不错,恐怕也要把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声阵阵,空旷到压抑。
“那里是”小三猛地瞪大了眼睛,等那姑娘走得近了,才扯了扯嘴角叨念道:“奶奶的,这种鬼地方不仅穿个白色的衣裳,还披头散发的存了心吓唬人吗?”
白衣少女摸约十六七的样子,狼狈不堪。一张小脸倒是清秀,只可惜脸色蜡黄,双眼也没什么神采,瘦弱得像能被风吹走,也不知道被饿了多久。背上背了一张厚重的弓,银色的,仿佛随时都能将她的脊梁压垮。她看到了队伍后双眼迸发出喜色,立刻加快脚步朝这边踉踉跄跄走了过来。
“两位大哥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吗?”
小三刚要嗤笑,他们现在自身都难保,哪有心情去可怜别人?
“我可以带你们从死亡之原走出去我认识路”
张爷立刻转过了头来,狠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认识路?”又轻蔑地笑了起来,“小姑娘,你认识路的话还不早出去了?”
少女沮丧地垂下了头,微微抓紧了袖子里的双手,解释说道:“我误闯了一个迷阵,好不容易才出来食物也都吃光了。死亡之原的方向跟外界有些不一样,有特殊的分辨方法”
“什么方法?”张爷眼中闪过了奇异的光。
少女迟疑了一下,张口说出几句晦涩的古诗,又解释了一番。一干人等却没有怎么听懂,皆是一头雾水的表情。张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小姑娘,你不会是胡诌的吧?”
“不是的!”她急忙说道,“如果两天内走不出去,我不得好死!”
张爷摸了摸下巴,目光从她背上的弓上一掠而过。
“也罢,看你孤身又可怜。只是我们的食物也不多了,现在又要分一些给你这样吧,把你背上的那把银弓抵给我们。”他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那个弓,嫌弃道:“也算能值几个钱。”
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背上的弓却骤然一沉,少女脚下一弯,差点没给跪到地上。她费力站直了身体,有些尴尬地说道:“不行啊,这张弓是我家的传家之宝比我的命还重要”
小三见她回绝,眉头一皱就要口出威胁,谁知却被张爷暗示般瞪了一眼,喉结滚动又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算了,我们也不难为你这个姑娘家了,把我们带出去就行了。”张爷摆了摆手,又指着旁边的马车道:“拿着食物去坐那辆马车,不过小心不要磕碰到了我们押的镖,那是贵重物品,白白嫩嫩一碰就碎!也不要弄脏了!”
话音刚落,几个人立刻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少女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向马车走去。
马车比平时常见的那种要高大许多,有一种浑然大气的优雅,上好的木料泛着幽幽暗香,精致的花纹雕刻他们押的镖是个什么宝贝还用这样奢华的马车?还白白嫩嫩一碰就碎?她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
这个疑问,在打开马车木门的一瞬间得到了答案。张爷所指的贵重物品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男人。他懒洋洋地斜靠在软榻之上,烛火勾勒出优美的侧脸线条,另半张脸陷入了阴影之中。他翻看着手里一卷书册,垂落的墨发随着马车的前行而悠悠晃动。如此恣意悠闲的模样,跟外面那群暴躁的人以及压抑的景色格格不入。
好漂亮的公子哥!
少女失神了一会儿,背上骤然传来的力道拽拉着她下沉。她急忙收回眼神,安抚似的拍了拍背上的弓,那股子力道这才减小了一些。她坐进了马车里,公子哥这才不满地抬起眼睑,嫌弃地说道:“哪儿来的破烂?脏兮兮的也往本少爷的马车里塞。”
“”
“我不是破烂,我叫永乐。”少女抬起眼睛就瞪了他一眼,立刻跟他拉开了一定距离,一边拿起干粮和水吃了起来,一边嘟囔说道:“你这人长得好看,怎么说话这样?”
“难道你不脏吗,小破烂?”他刻意拉长了声音,一双凤眼戏谑地睨着她,听起来格外欠扁。然而他嘴上这么嫌弃,却没有赶她下去的意思。“你背上那张弓看起来挺重的,不放下来方便吃东西?”
永乐下意识反手摸上了弓就要解下来,背上却沉沉压下来,就像是骤然坠落的巨石,压得她身体收势不住往前趴去。公子哥一扬剑眉,敏捷地往旁边一挪,下一刻永乐就重重砸在了车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你没事吧?你看,我就让你放下来吧,你这小身板还不被压垮掉?”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眉眼好看得像一幅丹青水墨画,完全不像身手那么敏捷的人。
永乐趴在木板上,下巴磕得又痛又麻,一双眼睛里迅速积起了一层水雾来。她揉了揉下巴,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了,咬着牙齿说了一句违心的话:“不用了,我喜欢背着它!”又强调般补充了一句,“特别喜欢!”
公子哥重新靠回了软榻上,目光饶有兴趣地往那张弓瞥了一眼,唇角勾出了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
“还有,不要再叫我破烂了,小心我揍你!”
“哦?居然威胁我,我在你看来很好欺负吗?”
永乐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干粮,诚实地点了点头。
“小破烂,看事情不能单看表面,你知道为什么外面那些人只敢嘴上咒骂我,让你来来马车里讨我的嫌,却依旧要好吃好喝地供着我吗?你看,他们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在外面替我做牛做马,我却能在这里睡觉。”
“你知道他们在骂你?”
“我有容人之量。”
永乐看了看他那张漂亮的脸,又看了看他扣着书卷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想起外面那些人高大健壮肌肉贲张的样子,摇了摇头:“你看起来比较好欺负,他们看起来比较厉害。”
“哦,原来你在夸我。”
永乐觉得他挺无耻的,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苦思了一会儿后就放弃了。
公子哥敲了敲桌案,用手比划出一条界限来,对她说道:“我要睡觉了,你这么脏,让你在马车里呆着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如果你越过这条线,我就把你扔出去。知道吗,小破烂。”
“永乐!”她固执地瞪着他。
他笑了笑不予回答,拿着书卷盖在了眼睛上,调整了一个舒服得姿势,便再也不搭理她了。
永乐吃完东西后靠坐在一旁闭上了眼睛,身后背着弓没办法躺下来。这几天她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自从遭遇到一群恶徒的围杀之后,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仗着她自己的三脚猫身手还有些微法术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然而现在在这么安逸的马车里,闭上眼睛许久许久,却依然难以入眠。
她睁开眼睛,看着那从书卷下露出的优美的下颚线条,又看得呆了呆。到这会儿她才想起来,这个人好像完全不怕走不出去,一直都是一副游山玩水的悠哉模样。他究竟是不怕死,还是胸有成竹呢?
不知不觉就到深夜了,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星星。
队伍停止了前进,就地歇息了下来,所有人都睡了过去。永乐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背后的银弓不知何时从背上消失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和腰,轻手轻脚地爬下了马车,抬头仰望着夜空。
一抹淡淡银光在天际划过,快速的、优美的、自由的像是夜幕中悄然绽放的幽兰。
永乐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小声嘀咕了一声:“拜托拜托,放过我,不要跟着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