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9章 胜利有胜利的问题

    “巨齿鳄？”

    孟超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很陌生啊！”

    因为巢城和金牙帮的缘故，孟超对龙城的地下秩序相当熟悉。

    事实上，他和吕丝雅都是“巢城重建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和原本位于巢城的各大帮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和昔日的巢城之主，神境强者，金牙老大，更有着过命的交情。

    但孟超并不记得，昔日的龙城，有一位叱咤风云的黑市大佬，叫做“巨齿鳄”的。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臭鱼烂虾？

    艾蕾却委婉地告诉孟超，他的信息库应该及时更新了——怪兽战争结束的一年间，龙城的地下世界可谓“城头变幻大王旗”，和过去完全不同。

    首先，随着巢城的拆除和重建，原本的乌烟瘴气、藏污纳垢之地，旧貌换新颜，渐渐发展成了面向普通市民的大众化休闲娱乐区和小微企业的孵化器。

    原本的巢城各大帮派，也逐渐朝着企业化、正规化、合法化的方向转型。

    归根结底，原本居住在巢城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在外面混不下去的人！

    其中固然隐匿着一小撮穷凶极恶的不法之徒，但绝大多数巢城居民，都是实力羸弱的普通人。

    即便觉醒了超凡力量，99%都是地境。

    而这些人组建帮派的初衷，无非也是混碗饭吃，挣扎求生而已。

    既然随着巢城重建，吃饭问题被逐步解决，巢城帮派也缺少了继续好勇斗狠，刀口舔血的心气，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就在巢城这颗毒瘤被彻底摘除的同时，另一个更大的问题，却随着怪兽战争的胜利，几乎一夜之间，浮出水面。

    那就是大量武斗系超凡者的安置问题。

    龙城的超凡者，超过一半，甚至三分之二，都属于武斗系统，而不是科研系统。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和怪兽浴血厮杀的生死瞬间，而不是熬夜改论文，改企划案的时候，觉醒超凡力量的。

    超杀流，极限流，枪斗流，机铠流，这些典型的武者职业自不必说。

    还有机械师，驭兽师，英灵使等职业，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运用武力，打怪兽。

    怪兽战争时期，龙城四周的荒野中，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兽潮。

    这些武斗系超凡者，随时都能尽情发泄自己的力量，去追求刀锋精确切入怪兽的骨缝中，割断怪兽血管和神经的快意；享受万众欢呼，鲜花簇拥的荣耀；用珍稀怪兽材料，换来真金白银的利益；并得到守护家园，捍卫文明的成就感。

    这样的快意、荣誉、利益和成就感，促使绝大多数武斗系超凡者，都将目光投向荒野，投向穷凶极恶的怪兽，以战死沙场为荣，根本不可能回到龙城，把自己的家园搅得乌烟瘴气。

    ——这也是巢城帮派明明上不了台面，却能掌控地下秩序那么久的原因，因为真正的强者，都渴望在万众瞩目下大放异彩，根本看不上所谓的“地下世界”。

    但随着怪兽战争的胜利，情况发生了突变。

    大批和怪兽厮杀了一辈子的武斗系超凡者发现，自己再没有用武之地了。

    随着怪兽主脑的湮灭，怪兽文明也随之土崩瓦解。

    再也没有铺天盖地的兽潮，等待他们去挥舞刀锋，挥洒热血。

    再也没有地狱凶兽甚至末日凶兽，等待他们去收割价值连城的材料，兑换成让自己狂飙突进的修炼资源。

    再也没有鲜花、欢呼和掌声——除了在给中小学生作报告，讲述自己的英雄事迹的时候。

    问题是，同样的故事，自己讲了太多次，中小学生也听了太多次，总会厌的。

    当然，怪兽还是有的。

    但大多被人类镇压、驯化，植入了属于某某势力、某某集团、某某公司的识别芯片，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

    武斗系超凡者的战刀再锋利，总不能随便跑到某家企业的养殖场里去打怪兽吧？

    无数武斗系超凡者就这样，满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情，回到了龙城。

    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无事可干。

    修炼，其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一个人，一旦踏上了武道修行之路，特别是还小有成就，曾经享受过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带来的快感、利益和荣誉。

    他就很难回归正常社会，再去从事“正常”的工作。

    很难想象，一名武斗系超凡者，昨天还在瘴气弥漫的丛林深处，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没入沼泽之中，就连排泄物都留在淤泥里，足足等待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一头地狱凶兽露出破绽，于是骤然爆发，兔起鹘落，在电光石火之间，将薄如蝉翼的匕首，插入地狱凶兽后脑的骨缝里。

    今天，这名武斗系超凡者，就能规规矩矩坐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蜷缩身体，低下头颅，处理各种繁琐的文牍和数据。

    也很难想象，一名武斗系超凡者，昨天还在享受市民的欢呼，被誉为英雄、勇士、龙城的守护者乃至救世主，分分钟都做好了准备，为龙城文明的延续，而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

    今天，就能接受在业绩不尽如人意的时候，上厕所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就被老板骂得一无是处，骂得狗血淋头，骂得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就是一件垃圾。

    更可怕的是，只要不发生新的战争。

    如此枯燥、平庸、比荒野厮杀更加残酷百倍的生活，就将永远持续下去。

    而比起失落感和社会地位的滑坡，更加严重也更加实际的问题是，很多武斗系超凡者都没钱了。

    是，在有怪兽可打的风光日子里，武斗系超凡者们没少赚钱。

    很多人运气好，斩杀了一头地狱凶兽，从怪兽体内掏出来的珍稀材料，就有可能换来普通人家在龙城辛苦打工半年甚至一年的收入。

    但武斗系超凡者都习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毕竟，当你每天都看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或者比自己厉害几十倍的强者，都被怪兽咬掉了脑袋，吃空了内脏，吸干了骨髓。

    你也不可能攒下半毛钱的。

    趁着自己的脖子上还长着脑袋，脑袋还能喘气的时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人生，将所有钱统统兑换成交情、快感和力量，这才是正经。

    如果说，来自九大修炼家族的超凡者们，背靠超级企业的支持，不用太担心生计问题的话。

    寒门出身，没什么理财概念，也从不过多思考未来的中低阶超凡者们，在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打怪兽”技能，竟然变成了屠龙之技，再也维持不了他们习以为常的消费水平时，不免陷入了茫然之中。

    一开始，他们倒没有太过慌张。

    毕竟，光是战胜怪兽文明的论功行赏，也能让他们再风光一阵子。

    但既然是超凡者，当然不可能像普通老百姓一样，把钱存在银行里，节衣缩食，扣扣索索过日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习惯了恣意挥霍的武斗系超凡者们，很快变得囊空如洗。

    而当他们从头痛欲裂的宿醉中醒来，拔剑四顾时，已经再找不到能够随意猎杀的怪兽。

    为了安置这些武斗系超凡者。

    超凡塔和生存委员会都操碎了心。

    超凡塔不止一次向登记在案的全体超凡者表示，战争已经结束，接下去是和平发展的时代，所有超凡者都要顺应时代潮流，乐观、积极、主动转型，投入到全新的，更加辽阔的战场上去。

    特别是武斗系超凡者，如有可能，都要积极向科研、教育、管理、生产制造的方向转型，在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说得倒是容易。

    拿枪杆子和拿笔杆子终究不是一回事。

    割断怪兽的喉咙和敲击键盘和编造PPT，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如吕丝雅这样，既能探矿，又能打，还拥有经营管理的天赋，终究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就连这样的天赋，都是背靠着财雄势大的吕家和寰宇集团，才能慢慢磨砺出来的。

    对绝大多数出身寒门，周身每一颗细胞，都习惯了二十四小时无休止的杀戮的中低阶超凡者而言，所谓“转型”，真是谈何容易！

    当然，如果不奢求太高的薪资水平和社会地位，也不要求工作内容有多少乐趣和意义。

    工作总是有的。

    武斗系超凡者再不济，找份重体力工作，比如搬搬砖，送送快递，安装和清洁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这些肯定都没问题。

    问题是，怎么拉得下脸呢？

    很多武斗系超凡者，从来都是家庭的荣耀，是街坊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是全村人的希望，是整个小区都要仰视的存在。

    现在，却要他们和那些，曾经被他们保护，也曾无比崇拜他们旳普通人一起竞争某个工作岗位，利用自己的超凡力量，抢普通人的饭碗？

    这种事，简直是社会性死亡！

    与其承受家人还有街坊邻居异样的眼神，倒不如当年就在荒野深处，被怪兽一口咬死，还来得痛快和光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