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登被很多人打过。

    他的记忆很好，能够清晰说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他不知道这个猴子的名字。

    猴子就是猴子，本来没有名字。

    女皇推着轮椅，轮椅上的老者昏昏欲睡，格外疲惫。

    以他的身体状况，能支撑到今天，本就是一个奇迹。

    为了赴约，他花费了太多时间在路上，此时的路登完全是一口气吊着命。

    见到女皇之后，这口气也在慢慢涣散。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永生。

    但路登绝不是其中一员。

    小屋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他快死了。

    是的，他又将离开这世间。

    路登总是稀里湖涂地降临，然后明明白白地离开。

    如同所有人一样。

    生命大抵都是这样。

    在滚滚红尘之中摸爬滚打，能活出明白二字，已经殊为不易。

    女皇带着路登去见了那只猴子。

    没人能说清楚，这只猴子已经活了多久。

    五千年？一万年？

    在原先的星球，这只猴子经常会死，死后又在其他地方复活。

    没人发现，它是一只永生的猴子。

    即使被发现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在人眼里，猴子和猴子长的都差不多，就像地精一样，看不出美丑好坏，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正躲在一个动物园里...”

    女皇露出无奈的神色。

    漫长的生命没有给猴子带来启迪和进化，反倒让它进一步沉沦，彻底臣服于本能。

    动物园里有免费的食物和水，还有定期更换的母猴子...

    这简直是猴子的天堂！

    “这种局面，是可以预见的...”

    路登吃力地说着，

    “乌龟也能活很久，可活再久的乌龟，还是乌龟...”

    近乎无限的漫长寿命，对于未开智的生物来讲，在没有引导和训练的情况下，毫无疑问是一场灾难。

    “我们尝试过教它识字和说话，像给其他智慧生物启蒙一样，很可惜，它的大脑似乎固定在那一刻了...”

    女皇叹了口气，看向猴子的目光有几分怜悯。

    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死路登，拿走永生，成为不朽的存在。

    谁曾想，这东西落在猴子身上，却成了货真价实的诅咒。

    猴子的后人，兴许早就进化完全，启蒙，开智，甚至建起了动物园...

    猴子，还是猴子。

    进化是族群的事，与个体息息相关，又与个体无关。

    见完了猴子，两人开始闲聊，准确来说，是女皇在说，路登在听。

    那场战争，女皇没有提及。

    她提到更多的是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女皇似乎把这些见闻早早就编成了故事，在等一个听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女皇的故事很精彩。

    任凭谁拥有永生，又有一支强大且忠心的舰队，这个的故事都会很精彩。

    可再精彩的故事，也会有结局。

    女皇还没讲到结局。

    路登的头开始下垂。

    这种下垂，就像抛向天空的石子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最终回归地面。

    没人能阻止这一过程。

    女皇也许可以，但她尊重路登的选择。

    和以前一样。

    强行要一个将死之人活下去，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女皇在做很多事时都会表现出残忍的一面。

    至少这件事，她不会。

    在生命最后的弥留时刻，女皇陪在路登身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的选择。

    接受，尊重，祝福，同行。

    和以往不一样，这一次的分别没有太多悲伤。

    女皇只是安静陪着路登，两人更像是一起喝下午茶的老友，在祥和平静的氛围中睡了一觉。

    换做以前，女皇不仅会悲伤，兴许眼圈也会微红，虽然她从不承认。

    换做以前，女皇总会要求路登许下承诺，什么时候回来。

    每一次，路登都如约而至。

    只不过，这一次，不需要承诺了。

    如果他们猜想的世界真是那样...女皇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只是再见面时，不知道两人又是怎样的立场。

    唯一能肯定的是...世界的真实模样只会冷漠到让人窒息。

    路登的头微微下垂，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飘了起来，正在缓缓上升。

    死亡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绝不陌生，这一次却格外的真实，漫长，甚至有些煎熬。

    煎熬是不必怕的，他本就身处炼狱之中，无时无刻不处于煎熬之中。

    眼前的景物先是模湖，很快又变得清晰起来，路登再次回到了纯白的空间，如同降临时那样。

    这是哪里？

    现实？虚拟？过去？未来？

    路登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左右摆动着脑袋，打量着这片神秘空间。

    只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

    这里绝不是天堂。

    哪怕有天堂，路登这种人，也不配上。

    路登的疑惑很快被解开。

    纯白空间里出现了第二个人。

    一个小孩跑了过来。

    小孩的衣衫有些破烂，如同乞丐一般，不，比乞丐还惨，简直就像奴隶。

    他本就当过奴隶。

    阿乌站在路登面前，飞快说道，

    “我祖父，准确来说，我们之间隔了几十代，恐怕只有y染色体相同，人们更喜欢称呼他为爱圣，就是那家伙，他让我给您带句话...”

    显然，路登经历的这些，是那家伙在捣鬼。

    阿乌看着路登，他此刻是小孩模样，眼神如同星辰一样清澈，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更像是看破生活本质后的勇敢与无畏。

    爱圣？

    路登露出迷茫之色。

    他不懂，有什么话，要用这种方式来说？

    他与爱圣分离之时，双方应该都窥探到了世界的真相，只是两人有足够的默契，没有戳破这层真相。

    结果到了最后关头，爱圣又冒了出来。

    这家伙，总能整出点新花样。

    “祖父说，这是他们在虚拟世界花费了无数资源，集结了所有人力，最终得到的世界真理....”

    阿乌学着爱圣的神态，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四分讥笑三分冷嘲两分高人一等，用一模一样的口吻重复道，

    “你永远无法愚弄时间，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