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43)
吴书来站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 万岁爷最近的心情可一直都不怎么好的。
皇后也是!本来好好的, 好不容易皇上过了那股子劲儿了,愿意跟她好好处处了,怎么就想着要个孩子呢?他可是知道的, 皇后那里每个月都会按时领避子药材的。因着宫里的皇阿玛也不多, 皇上并没有说临幸了哪个后宫的女子, 就赐一碗避子汤的。他肯定要在皇后的宫里放人,皇后也毫不避讳的挂着药囊,每月初一十五也都按时在喝汤药。这是立后之前皇后自己表态的。后来她也一直是这个样儿的。就是这个月初, 皇后宫里还按时领了呢。
这不怪皇上生气。
要是万一真有了, 那是意外。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还一定, 皇上犯不着为这个动了肝火。
皇上生气的是,皇后骗了他。明知道有孕了,却还一直领着那个药材。她是哄谁呢?麻痹后宫的其他人呢?还是连皇上也一并防着呢。
她这是想做成事实呀。
吴书来这么站着, 不敢说话。一抬眼,见太医求救一般的看这他。他眼观鼻鼻观心,不给任何回应。
那边太医在心里怎么骂吴书来的不知道, 但他知道,今儿这事之后, 宫里不打好混了。他就想着,要不要考个书院的医科, 在那里避避风头。听说那边现在就一个学生,明年怕是要招的更多。
因为有这个退路,心里不怕。因此上, 他还真就敢在这里胡思乱想。
直到听到那个威严中不辩喜怒的声音:“是吗?皇后有孕了?皇后这年纪……怀胎是否有碍?”
虽然属于高龄产妇吧,但皇后身体康健。再者说了,那位老娘娘就在园子里住着呢,实在不行送过去养胎都行的,肯定能保证嫡脉顺利出生。
但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顺着皇上的话:“是!这正是臣所忧心的。虽说胎已安稳,但巧着孕吐突然这般厉害,之后还得小心的养着……”
小心的养着?“那就是不能劳累了?”
太医:“……”我并没有那么说,但是我也不敢说可以叫皇后劳累。当然您怎么想的便怎么着。于是便道:“高龄产妇都得小心谨慎,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别叫我得罪皇后才好。
乾隆就看吴书来,“皇后孕育龙嗣有功,赏!”
吴书来应了一声‘是’,才要退下去 ,就听皇上又说:“宫务的事皇后暂时不用管了,交给……令妃吧。保养身体,身下龙嗣最最要紧。”
吴书来又应了一声,出去的时候给太医使了眼色,将这倒霉的家伙给带出去了。
太医出门就拱手致谢,吴书来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
这太医知道对方笑什么,他这不是跟皇后宫里走的近便些吗?后宫哪个妃嫔病了或是如何,他也给通风报信的那种。而且……皇后有孕但是瞒着皇上这事,有没有自己的过错呢?
有吧!两月之前给皇后号脉了,那时候脉相不显。他也没怎么在意,直说过些日子再看。每个月都要给主子请平安脉的,只是后来几次,皇后说身子大安,多问的是后宫妃嫔的事,倒是不曾给他号过脉。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说自己不知道好像都没人信。
几次张嘴想解释,可是该解释什么呢?皇上都说了,这是喜事。那就只能是喜事。
宫里……要起风了呀。
吴书来笑呵呵的:“以后皇后娘娘和嫡皇子就要摆脱给您了。”
太医汗都下来,嘴上应着‘一定一定’,可身体毫无症状的朝下倒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不说,还顺着台阶咕噜噜的滚下去。虽然只三个台阶,可这石头做的台阶,那叫一个坚硬。直挺挺的往下倒,脑袋一层一层的撞击,磕的咚咚响,然后滚下去之后,还是直挺挺的,没有动,也没有喊疼。
好几个小太监跑过来,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查看。
吴书来却骂了一声滑头,悄悄的打着手势,叫几个小太监把人给抬出去。平地硬摔,真是本事呀!怕是这一摔在皇后生产以前是好不了了。
他冷笑一声,传旨去了。
看着如水一般的被抬进来的赏赐,皇后脸上维持着笑意,但心里如同一把火在烧。她肚子早就想好了措辞,她自问以自己对皇上的了解,这一篇总会翻过去的。可是今天这事太突然了,叫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所有的人都走了,容嬷嬷跪下,“娘娘,是奴才的错。”
皇后摆摆手,“不是!不是你的错。”便是没有你,也会有人去叫太医的。这是早就算计好的。
容嬷嬷皱眉:“皇后娘娘,可奴才不管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消息是怎么泄出去的?”
皇后闭上眼睛,“去庄子上,被那位一眼看出来了。”
“娘娘的意思是母后皇太后算计的?”可这不通呀,这跟母后皇太后并没有关系。
皇后笑了一下,“你不是说,和敬紧随其后也去了吗?”
容嬷嬷面色一变,“您是说……是和敬公主?”和敬公主又没有自己的同胞兄弟,哪个皇子将来做太子,对她来说,不都是一样的吗?
那可未必一样。
和敬从来也不是一个人,富察氏乃是大族,利益从来都是绑在一起的。
自己是皇后,在没有原配嫡子的情况下,自己肚子里这个若是皇子,那意义就不一样的。富察家和和敬愿意找一个母族不显得,也不会愿意自己占着这个头儿的。自己的阿玛虽然不济,但是乌拉那拉家乃是贵姓大姓,族人多了去了。就像是宫里这位太后,她的出身也不高,但如今一说钮钴禄家,谁不说是太后的娘家。真站在那个位置上了,别说三五代之内的族人往上奔,便是八代内的,只要你招手,都有人愿意为你拼命。
所以,他们愿意小姓人家的出头,也不愿意自己冒尖。
这是怀上之前就想的明白的。
容嬷嬷气的嘴唇都抖了:“这样的事,若是母后皇太后不说,和敬公主又怎么知道?”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娘娘,这可如何使好?”那边要是算计的,那娘娘和小皇子都悬了。
皇后慢慢的闭上眼睛:“不!错的是我。我以为胜券在握了!我以为皇额娘真就是菩萨,只要伸手要,那边就会给。原是我有错在先的……那位娘娘怎么会是一个好说话的角色。她给,她才能伸手借着。她不给,就不能伸手去要。我是昏了头了,犯了忌讳了。”
容嬷嬷有点懂了,又有点不懂:“连老圣人都让皇上管书院的事……”
“错!是皇上允了老圣人管书院。而女子书院正好反了。你想想,若是宫里的太后管着女子书院的事,本宫能去伸手吗?”
不能!
对啊!“我这就是欺负太后是太后又不是太后……欺负那位太后不是万岁爷的亲娘,想着她除了退让不会有别的选择。既然被起欺负到头上了,难道不许人家反击了?况且,人家做什么了吗?人家只是告诉和敬了。至于和敬怎么选择,人家可管不着。”
容嬷嬷无言:“现在可怎么办?太后到现在也没打发人来,可见是恼了。皇上收了宫权,外面的太后也被得罪了。宫里没几个人心里怀着好意的……娘娘,这可怎么办?”
皇后摆摆手,沉默了良久才道:“佟氏呢?”
什么?
“佟氏。”皇后看容嬷嬷,“佟氏跟令妃比起来,谁强谁弱?”
“令妃出身内务府……”
“可内务府现在敢把佟氏怎么样?”皇后这么问。
确实不敢怎么样。佟氏的儿子虽然过继出去了,但是那个孩子却养在老圣人跟前。他们不敢把佟氏怎么着的。佟氏虽然只是贵人,在宫里也不跟谁相交,看起来本分的很。但内务府给的供应比不上妃吧,却跟嫔不相上下。
容嬷嬷一琢磨就什么都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叫她……”说完又犹豫,“娘娘,如今,她还会听话吗?”
“听不听话都没关系。”皇后笑了笑,“牵制住令妃别叫她做大了就行。顺便也看看佟氏的心性。若是可用,以后倒是可以放心用。若是不可用……以后敬而远之便是了。去吧!我心里有数。”
于是佟氏就站在了皇后的面前,距离有点远,见面没有说恭贺的话,反而道:“娘娘,为何不提早告知皇上。任何事都有万一,便是避子也没有百分百能避开的。若是那种情况下有了,这便是天意。皇上倒是会多疼小阿哥几分。娘娘做的不是怀上孩子,而是错在隐瞒。皇上是娘娘的丈夫,是臣妾们的主子。我大道理不懂,但却知道,夫妻间以信为要。娘娘作为妻子怎能不信任自己的丈夫呢?”
“你倒是懂得不少。”皇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如果没有二十年的冷漠,她又何至于隐瞒。正是因为太了解了,才不敢去信任。这些却犯不上跟她去说。
佟氏像是没听出这话里冷淡,只低了头,“臣妾在庄子上住过,站在那边的院子里,每天都能看见老圣人和老娘娘在小路上散食。臣妾以后,夫妻就该是那样的,这才有了这番话。”
这话这像一把利剑直刺人心。皇后脸上的面色恍惚了一瞬,马上收回心思,“以后本宫这里你少来些,以后也关照不了你了。自己多长些心眼,明白吗?”
佟氏的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然后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出门的时候又回来了,“娘娘这里可有绝子汤?”
皇后面色一变,看向佟氏,眼睛不有的眯起来了,“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佟氏跪下磕头,“臣妾早年生端贝勒伤了身子,怀上了才是催命符。因而,请皇后赐下绝子汤。”
皇后认真的看了佟氏一眼,然后笑了:“好!起来吧。身子不好,回头叫太医去瞧你。病了,就好好养病嘛。”
这就是应下给她绝子汤了。
佟氏再磕头,这才退出去了。
容嬷嬷浑身发冷:“娘娘,这个人得防着呀。”
皇后却笑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要跟令妃对上,没人不行。本宫再不济也是皇后,手里的人怎么会少呢?她这是投诚呢。也不是不可信,每个人要的都不一样。她有儿子,出身受限,也永远做不了皇后。因此,宠妃是他唯一能选的路。她缺富贵,也缺见儿子的自由。她要的跟咱们不冲突,无碍!”
容嬷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孩子养那么大,乍然分离,自始至终没人提过这一茬,她不靠她自己还能靠谁。别人再是告诉她她儿子很好,可不亲眼见,谁说都不行吧。这才是一个当娘的心。想到这里,她对佟氏倒是多了几分宽容,“奴才知道怎么办了。”
皇后这才道:“把宫里筛查一遍,别太小看令妃。宁肯人少一些,也别讲排场了。这个女人仗着跟先皇后有几分渊源,很懂笼络皇上的心。”洗脚婢出身别人以为粗鄙,可令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打的就是先皇后旧人的这张牌。这种心性的人,可怕的很呢。
被皇后念叨的令妃笑着把贺喜的人打发了,这才听宫人汇报。
听了一遍就皱眉:“召见了佟氏……”她微微皱眉,然后失笑,“到底是皇后,倒是会选人。这个人……咱们还真没法子。罢了!只要不过分,由着她吧。”横竖大事上没得相干。
宫人低声应是,在一遍候着吩咐。
令妃扒拉着长长的的指甲,半晌后才道:“传话下去,多关照些五阿哥。但凡五阿哥所求,没有不应的。这个事啊,得叫太后知道。”
宫人不解:“其他阿哥都在宫外念书,是否要按时送些吃食物品?”
令妃摇头:“对所有皇子皇女好,那是皇后该做的事。对五阿哥好,这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横竖也做不了皇后,干什么做个贤惠的样子给人看。太后捧着五阿哥……她现在觉得捧着五阿哥许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那就捧着好了,如此……太后该满意了。在后宫里,别人满意不满意不要紧,太后满意就行。
宫人就道:“和敬公主那里……”
“别凑上去!”令妃的神情复杂,“恭敬些,只当是小主子一般敬着。”
合作?和敬公主如今且看不上她,而她……也并不是真的想凑上去巴结缝迎呢。
宫里的事德海转脸就报过来了,林雨桐皱眉,便在和敬的名字后面打了个问号。和敬是很厉害,可厉害在宫里的一亩三分地上了。她现在其实是被富察家裹挟了!主次颠倒了。富察家通过她的手可以飘然于外,好似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里都没有富察家,于是富察家越发如同阳春白雪。便是跟额驸,她也多考虑额驸的利益。否则,她一固伦公主,有盛宠就行了。富察再如何也是臣子,可若是富察家这重臣身份能给额驸带去更多的好处呢?利益就是这样的捆绑。其实,她付出了很多,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多得到。什么也没有做,她阿玛会给她的,跟做了很多,她阿玛给她的是一样多。
因此,这种聪明是真的聪明吗?
和婉还在门口跪着呢,林雨桐叫她进来,她从外面进来,又跪在地上,头垂的低低的,“孙女知道错了。皇祖母,孙女真的知道错了。”
林雨桐看她:“错哪了?”
“不该冲动行事。”和婉低着头,她是真没想到和敬会那么行事。她原本想着的是,皇后伸手要权,怀孕其实就什么也管不了了。正好让和敬以这样的借口把皇后挤下去。和敬这个身份好处理,但是国母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但怎么也没想到,和敬把事情办到这份上了,牵扯到后宫子嗣的是是非非,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把握不了结果的事,永远得留三分。这个道理得记着,这三分是别给别人的,也是留给自己的。”林雨桐叫她起来,“这次的事便是一个教训。”
是!和婉缓了一口气,低声道:“要是皇上知道了和敬算计他……”
“谁也不敢去捅破这一层纸,因为都知道,捅破了也无用。皇上是会厌弃和敬呢?还是会给这揭发的人什么好处?”林雨桐就叹气,“你以为皇上当真就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于别人而言,皇上只是皇上。于和敬而言,那个人是她的阿玛。孩子的阿玛的面前,永远有犯错的权利,有任性的权利。而在一个父亲眼里,孩子没有不好的,所有的小心算计都是他没有给孩子更好的。”
所以,皇上只有在和敬那里才是父亲,在别人那里都是皇上。
她想想也笑了,是啊!也只有和敬是真的把皇上当阿玛的,所以,只要她的阿玛是皇帝,她就永远是哪个能有小算计的公主。
林雨桐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所以,长在羽翼下庇护下的鸟儿,永远也学不会搏击长空。”
恩!因为她没有必要那么做。
和婉有些明白了,“所以,书院的事还得交和敬插手。因为她的着眼点跟咱们应该是不一样的。”如此,皇上放心,她也能遵从皇祖母的意思展开拳脚的去做。于是,她笑了,笑的灿烂极了,“孙女明白了。”
“明白了就去找你六叔,再去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林雨桐打发她,这孩子果然又跟欢快的鸟儿一般的扑腾出去了。
和婉还好调|教,只那边两个王府的六格格和十三格格不大好教。
两人一直没个名字,林雨桐做主给取了名儿。大的这个九爷家的十三格格,取名叫布尔和,小的那个直王府的六格格,取名嘎珞。一个的意思是仙鹤,一个是天鹅。都是吉祥的鸟儿。这两人慢慢的在帮林雨桐处理一个杂事。大部分都是宗室里的,像是哪位王爷的生辰忌日等等,都得有人帮着急着,然后送些祭品之类的东西。也有书院的先生,谁家有个什么事情,这边都得有人处理。
她两人在边上专门有个院子,平时就是处理这些事情的。
两人很谨慎,很少有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一天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总会过来说一声。然后把第二天要办的事跟林雨桐请示了,根据林雨桐的意思去办。
这一点短期内也改不过来,林雨桐正准备医科那边的教材呢,结果两人又来了。这次跟林雨桐汇报的是一件事,二十一家的三格格从蒙古回来了,如今递了牌子请见。
林雨桐就问:“是二十一福晋请见,还是?”
“是三格格。”布尔和低声道,“下面的人来报,她就在路口等着呢。”她说着就朝外看了一眼,“今儿天不好,有些冷。”
是怕对方冷着吗?
林雨桐:“……那叫吧。叫进来吧!”
这两人这才出去办事去了,这两人才一出去,和婉就进来了,笑道:“我这个堂姑姑有意思,她是骑马来的。”
恩?
和婉便道,“我刚才碰见禀报的人问过了,是骑马来的。两个人骑着马没带人就给跑来了。”
两人?还带了十三家的外孙寨桑多尔济?
嗐!那俩来禀报的时候万全没抓住重点。
林雨桐就起身,“你去迎一迎。”说着就喊外面伺候的,让他通知四爷一声,那边要是忙完了,就抓紧回来。
这个寨桑多尔济,是四爷要留意的。这小子年纪不大,本事不小。背着朝廷私下里跟俄国人做生意。现在当然不是追究他,只是这样一个脑子活泛的年轻人不用起来,有些可惜了。何况,这小子已经把路子给趟开了,很多事做起来便事半功倍。
和婉应着出去了,迎到了书院门口。这里不能骑马进来,对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并肩走着,伺候的都没跟进来。前面的姑娘笑脸盈盈,穿着蒙古的袍子,脚上蹬着小皮靴,鞭子在手里拎着。一路走来,也不肯消停,鞭子不时的打着路边已经花树,然后时不时的还要蹦跶到路牙子上踮着脚尖走。身后那个高硕的青年,只无奈的看着,不时的提醒一声:“慢点呀,崴脚了!”
“要你小子管?”这姑娘蹦起来摘了一边树叶,便高兴的不得了,“看吧!看吧!有树的地方就是好吧。我觉得就是该给草原种树。种那种又高又大的……”
说着话,就看见和婉带着人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马上站好,扭头看青年,“看我怎么样?没露怯吧?”
青年轻咳一声,然后挤挤眼睛,“特别好!最美的小姨。”
姑娘便得意的笑,胳膊抬起来,男青年便低头,姑娘拍在男青年的头上,满意的说了一声:“乖!”说完了才想起问了,“接咱们的人是谁呀?”
男青年扬起笑脸,低声道:“您没老了,怎么忘性这么大呢。那是和婉公主……”
这姑娘开口就喊:“大侄女!”
和婉:“……”好把!确实是挺大一侄女,她先上前叫了一声:“姑姑。”
寨桑郁闷的不行,赶紧上前见礼,然后给这姑娘使眼色。她这才反应过来,“见过公主!”
人家是公主,她只是以县主而已。
和婉伸手将人扶起来,“都是自家人,在家里只论家礼。”
这姑娘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离开京城时间长了,好多东西都忘了。”
想不起家人,这就说明在蒙古过的好。
等出现在老师林雨桐面前的时候,林雨桐闪过一丝惊异,自打回来,皇室中的孩子见了不少,可从没见过哪个如同这个孩子一般,这般有活力。皮肤不白,小麦色的,跟京城的闺秀比起来,就有些黑了。五官端正,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身材不算多高,但是不瘦,看起来健壮有力,她扶她起身,那手上的茧子不是写字磨出来的,也并不是做针线磨出来的,而是马鞭和缰绳才能磨出来的痕迹。
“竹心?”林雨桐特意打听过这孩子的闺名。他阿玛好诗词,她的名字也带透着君子的雅气。
竹心一笑,“是!四伯娘,我是竹心。”然后又急切的指了指寨桑,“这是寨桑,可厉害了。”
寨桑过来见礼,林雨桐很有些欣慰,“你跟你外祖,很有些相似。”
“是呢!”竹心就道,“人家问我说,你怎么养成这么一副性子。我就跟人家说,我是被外甥养大的,惯着惯着,我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寨桑满脸的无奈,好似真拿她没办法一样。
四爷没回来,却叫钱盛接了寨桑到书院那边去。
寨桑一走,林雨桐就问竹心,“你额娘之前来见我,求了旨意叫你们回来。为的什么,你可知道?”
竹心点头,笑意微微收了收,“我跟寨桑……相依为命的长大。”说着,眼圈就红了,“部落里事儿其实也不少。我又只是县主,帮他的地方很有限。他都是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做到现在的……”她想说部落里现在可富了,但是想想,这话还是不能说,就又咽下去了,“反正,他是除了阿玛额娘之外,跟我最亲的人。”说着又赶紧补充,“但是我们肯定不是夫妻。他像阿玛像哥哥,就是不像丈夫……他身边的侍妾是我们俩一起挑出来的,都给他生了一个闺女了。我们原本没想到还会有转机,其实我们早就说好了,我要是在草原上,遇上喜欢的人。他就上书朝廷说我病死了,然后把我嫁出去的。”说着,她一脸恳求的看着林雨桐,“我舍不得离开他,他对我特别好特别好,我没有过的比京城差。可要是有机会,我还是想各归各位。他那个侍妾人很好……”
她说的很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这么一份不一样的情感,好像别人都不能理解一样。她带着几分懊恼,眼泪就落了下来,“我要是回了京城,大概再不去草原了,也不知道以后这辈子还能再见几回。原来以为离开草原回家我会高兴疯的,可真等要走了,我才发现跟我当时离开京城舍不得我阿玛和额娘是一样的……”
她的这种哭是那种咧着嘴就嚎出来的哭,不是那种抽抽噎噎的。哭的还在院外跟四爷说话的寨桑都变了脸色,这地方能那么嚎吗?
四爷却看了寨桑几眼,“这婚你确定要解除?”
寨桑特别诚恳的点头,“奴才没什么亲近的兄弟姐妹,自从父母去世,紧跟着成亲,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小姨了。”他说起来的时候,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送嫁到族里,正是他被族人为难的最难堪的时候,她拿着县主的派头去吓唬人,仰着下巴问人家,知道这是谁吗?这是怡亲王的亲外孙。别以为我十三伯没了你们就能欺负寨桑,我是他小姨,你们要欺负她我立马回京告状去。
虽然没什么作用,但总有那么个自称长辈的人老想去护着她。
后来,他就护着她一路长这么大了。
感情很复杂,很不舍,“但她得有自己的日子。”不能一辈子给我陪葬。
四爷跳过这个话题,表示知道了,然后问起了经商的事,“莫要慌张,这个事我一直就知道。”
寨桑吓的汗都下来了,“奴才……奴才有罪。”
“赦你无罪。”四爷拍了拍他,“走,进去跟我细细说说。”
四爷一回来,竹心也不哭了,打了一个哭嗝之后,赶紧见礼。见寨桑看她,她心虚的撇头,想起她好像做的确实是不对。
“都坐吧。”四爷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小儿女的事放一边再说,他示意寨桑接着之前说的往下说,
寨桑连忙道,“如今主要的贸易点,还是在恰克图。对方喜欢的就是黄金、白银、茶叶、丝绸、瓷器,还有大黄。不过现在茶叶多出自湖广,茶路不好走,价格偏贵。这个生意奴才也是做不起的。因此部落跟老毛子交易的多是羊毛。老毛子那边给咱们的货多是天鹅绒、海獭皮、貂皮、牛羊皮革、毛外套,还有各种毛纺品、皮革造的东西……当然了,奴才也要不了那么些的货,咱们主要是把羊毛给人家,换了毛织品回来。再拿毛织品去其他部落收羊毛,回头再去换。虽说有些利润,但也只是有些而已。奴才这是小打小闹……”主要是得避开朝廷,“恰克图那边多大商家。说起来,正经的做生意,老毛子那边能说是贸易城,咱们这边最多不就是‘买卖地’。人家的贸易城是他们的朝廷给建的,咱们的‘买卖地’是那些大商户一起给盖的。就是有那么地方能交易就完了。”说着便垂下眼见,“说句放肆的话,老毛子那边从贸易里收了税,税给了国库。咱们这边……赚的肥的只有商家。”
所以,他点出了两个要点:第一,对外的贸易是商人的事也是朝廷的事,朝廷不能不管。第二,该有自己的严整的关税以丰盈国库。
四爷问说:“据你观察,粮食、铁器、黄金、白银这些东西出去的多吗?”
“多!一年比一年多。”寨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他们认为,丝绸是昂贵的奢侈品。尤其是江南的丝绸,更是昂贵。倒是铁器,其实利润倒未必高。”
四爷久久没有言语,林雨桐就问说,“你此次进京,可带了老毛子出产的毛织品。”
还真带了。
竹心忙道:“我的马背上就有,我这就去取。”
林雨桐就道:“让人把马牵进来吧。”
竹心跟着跑出去,不大功夫带了一件大氅来,“您瞧瞧,这个颜色也很鲜亮。”
林雨桐接到手里瞧了瞧,拿给四爷看。四爷细看了看,问寨桑,“就你跟对方的交易中,你觉得对方需要什么需要的多些。”
“老毛子好酒,越是烈酒越喜欢。”但烈酒需要粮食,这肯定行不通,“若是茶路更通畅,不管是从云南,还是从福建运茶过去,利润怕是会更高。再有……丝绸老毛子很喜欢,但是咱们的量似乎也跟不上。这东西也是贵族追捧的,越是好的越能卖上价儿……”
可这样的东西一般都是内造的,除了皇家能用,别人用也得事赏赐下来的。市面上流通的极少,更不要说卖出去赚银子了。
四爷心里就有数了,晚上留了寨桑在这里吃饭,同时也请了几个人过来。
被请的人里最惊讶的就要属商户出身的常万达,“老圣人叫我过去用饭?”
怎么可能?
和婉也问呢:“这常万达有什么特别之处?”
四爷还没说话呢,寨桑好像知道了,“姓常?可是山西人?”
正是!
寨桑就明白了,“常家是在恰克图经商的大商户之一。”
那这常万达就是少东家了。
和婉第一次怀疑,自家祖父招人的时候不单纯是看试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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