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曙为最。逐渐转白的山顶,开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细云轻飘其上。”
缓缓行驶的牛车上,源赖光掀起车前还带有植物清香的草帘,看向远方展露晨光的和歌山,不禁想起曾在相熟的宫廷女官那里看到的词句1。
现在正是晨朝,熟睡的人们还没有起来。
平安京城外空荡的大路上,如今只有源赖光一架牛车与寥寥几位行人,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随着辘辘的车轮声,牛车行进到平安京南侧的城门――罗生门。
守城的兵卫尉见到车架连忙上前拦住,将赖光一行引到一旁的队伍之中,等待检查。
跟随牛车的侍从见状想要取出家族信物,尽快让家主进京。赖光阻止了侍从的动作,反而饶有兴味的隔着草帘打量起拦路的兵卫们。
平安京城门的守卫由兵卫府负责,平日里虽然也会检查路引名牌,但绝不会如此严格。赖光看着城门前众多身负甲胄、佩带弓羽刀剑的兵卫,缓缓的皱起了眉头。
如今时辰尚早,罗生门还未打开。
兵卫们便沿着队伍依次仔细的检查着行人的路引、行李及贴身衣物,再将人领到另一边,准备等卯时城门打开时将人一并放入。
随着队伍缓缓前行,赖光的牛车逐渐接近检查的兵卫们。到了城门前,赖光示意侍从卷起车帘。对着一干目瞪口呆的兵卫们点头示意。
赖光这里的骚动很快引来了负责罗生门的右兵卫尉。匆匆跑来的青年看到赖光后满脸歉意和不安,赖光只得软下声音,以示自己并未生气:“松本兵卫尉,许久不见。”2
“源少辅大人。”右兵卫尉走到车前,拘谨的连忙行礼,“非常抱歉,我先前在城门另一边,未曾看见您。下面的兵卫们不识得您的车架,多有怠慢。我现在就下令打开城门,请您进去。”
“毋庸费事,”源赖光嘴角勾起优雅的微笑,用平缓的声音安抚着不安的右兵卫尉,“是赖光自己不愿麻烦诸位兵卫,才吩咐侍从低调行事,在队中等候检查的。松本兵卫尉不必愧疚,更毋需特意为我开门,一切按规矩行事便可。”
右兵卫尉闻言感激地再次行礼,连声答道:“是,多谢大人体谅。”
“不过,平安京如今的检查真是严格。”赖光见松本的情绪平复下来,主动开始搭话,“是最近发生什么事件了么?”说着,赖光指着身后逐渐变长的待检队伍,疑惑的询问道。
“是的...”右兵卫尉言语略有迟疑,但还是回应道,“近些日子京都内不断有男子离奇死亡。兵卫府下令各城门并城中检非违使严查,搜查出入平安京的形迹可疑之人。”
“不过,”男人左右看了一下,压低声音继续向源赖光说道,“由于死亡的男人胸前都被掏出一个大洞,所以大家都说这不是人类所为,而是鬼怪。”
“鬼啊...”赖光听完右兵卫尉的叙述,眉头紧蹙,手指无意识的抚过放在身边的太刀,喃喃自语道:“看来平安京也非太平之地啊,髭切。”
费了些时间在罗生门等待,赖光一行终于进入平安京时,街上已经十分喧闹。
源赖光的牛车缓缓行驶在朱雀大道上,一路向北。
尽管发生了可怕的杀人事件,京都的人们似乎并未受到流言的影响。
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行人与牛车穿行于阡陌之中。
牛车在侍从的驱使下向源氏宅邸走去。
源家坐落于平安京二条大路的铜驼坊之中。
“铜驼”二字源于唐国的铜驼大街,寓意驼马穿行,繁荣奢华。
赖光每次看到铜驼坊前铭有汉字的木牌,仿佛都会能看到遥远的古国中香车宝马的市集。
平安京内的铜驼坊同样极繁华。地面是上好的青板砖,两侧是一排排林立的宅院。因其毗邻皇室所在的大内里,铜驼坊内聚集了诸多名门望族、达官贵人。
源氏宅邸是从赖光祖父手中传下来的,但赖光实际住在里面的时间并不算长。
当年赖光祖父源经基由天皇之孙降为臣籍,被赐予铜驼坊位置极佳的一处院落。
然而源经基不善经营,至赖光父亲源满仲接任家主时,清和源氏已被铜驼坊其他门户排挤,举家搬离了铜驼坊。
落魄的源满仲无奈到右大臣藤原氏家族出任幕僚,带着赖光寄人篱下。父子二人很是经历了一番人情世故的琢磨。
几年后,源满仲因“安和之变”一举夺权,被天皇赋予镇守府将军之职。源家便将重心搬到了位于关东的镇守府,自然也没机会重回老宅。
没过几年,源满仲因事故过逝。3赖光舞象之年便不得不接过清和源氏家主一职,一力承担家业。同时还要自一片虎狼之辈中保护好幼弟赖信及义弟博雅。4
幸亏赖光自来聪敏过人,落魄的几年中又学会人情世故,才能在一片困境中守住源家,甚至抓住时机夺得天皇的信任。
最终,赖光在一众嘲笑源氏的人面前,以弱冠之龄一举夺得八省之首――中务省判官一职,完美的击溃了所有不怀好意的人。
而今三年过去,赖光已升任中务省少辅一职,官居从五位上。在中务卿空缺的当下,已经成为八省之内,除中务大辅外最具权势之人。5而赖光带领的源家也终于重回京都核心权力圈,在周遭一片或真或假的祝贺中,重回了位于铜驼坊的老宅。
牛车停在源氏府邸门前,侍从们卷起草帘备好踏木,列成两排等赖光下车。
源氏宅邸采用了唐国传来的“寝殿造”形式。
赖光居住的主殿位于正中,左、右方的两座对屋分别留给两个弟弟博雅和赖信,殿宇之间有蜿蜒的游廊连接。南面则是精心设计的池塘岛屿。
宅邸在赖光兄弟搬回来后彻底大修过,而今整洁又精致。
只是赖光的异母幼弟赖信在父亲去世之后,便被母家接走。只能每月来此小宿几夜。因此硕大的宅邸内,现在只有赖光与博雅两位主人常住。
赖光踏下牛车。
春日的清晨还有些微冷。
赖光拉紧身上印有家徽的羽织,身后缀着一队捧着自己收集的乐谱和棋谱的侍从,穿过蜿蜒的游廊,向右侧博雅的偏殿走去。
博雅的书房在偏殿面阳一隅。
走至博雅书房前,赖光先是轻叩了几下障子门,等待了片刻,又叩了叩。
确定屋内毫无回应,赖光黑着脸拉开障子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回头质问跟来的侍从,“博雅呢?不是说今日未曾出门么?”
“确实如此,”侍从似乎也被空荡的房间吓到,听到赖光的问话连忙回到,“二公子晨间说要为幼公子抄写诗集,用过朝食后就进了书房,禁止下仆们打扰。我之前守在殿前,的确未见公子出门。而且门房处也未曾通报公子出门的事。公子怎么会凭空不见?”
“罢了,”源赖光闻言头疼的按了按双眼,叹了口气道,“博雅若是成心想要避开你们,你们是无法发现的。如今要紧之事是他究竟跑去了哪里?”
说着,赖光沉吟一阵,而后忽然张口问道:“京城近来有什么怪谈轶事么?特别是涉及到与博雅交好的人家的?”
“这么说起来,上次来家中拜访的雅乐寮首席家似乎传出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说是家宅中常常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
赖光闻言狠狠的咬了下牙,随即转身快步向宅邸大门走去。
“备车。我要去拜访安倍晴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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