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时候，我在教室里夜学，手捧着线装本的《大学》发着呆，旁边是同样愁眉苦脸的小黑。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原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出自这里啊，不得了，了不得，可是，这洋洋大篇真地要全部背出来吗

    真是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要学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忍神啊忍神，你没事教这些个做什么，这是什么样的恶趣味啊！我要回家，回家！

    可是，原先我以为只要找到飞船就行了，然而现在，按绝影的说法，地球居然不在这里，不在这个时空，不在这个宇宙！

    但它也就在我的面前，虽然我看不到，它是在另一个宇宙里，但那个宇宙就在我的身边，像空气一样包裹着我，叠加着共存在我现在的宇宙中，我触摸不到它，不同的宇宙间存在着结界，而要想打破这层结界唯有穿越虫洞。

    一个、两个、三个，按绝影的说法，忍神，和他，还有我所来到的这里，就是“第三宇宙”，只不过他俩是坐着飞船穿越了无数个虫洞，而我则是穿越了……直接穿越了宇宙间的结界，这个宜居的行星被忍神改造得让我一度以为是地球的镜像星球。我抬起头盯着教室的讲台，想象着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就在那里，我真的很想念地球，来到这里也一个多月了，我勉强也能适应这里，可是练武也就罢了，就当是上体校，至少也能强身健体，然而还要背这么难背的古书，天哪，这可就要了我老命了。

    在吾命尚未休矣之前，我可得尽早离开。

    可是回家这个事困难重重，原先我以为只要帮绝影找到飞船就行——话说飞船不是很大很大最少也像一座山一样么，怎么绝影还没找着呢——可如今看来还有更大的麻烦。“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无法预知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嗯这句话是哪来的，诶，记不得了——那么钻黑洞就像是拆盲盒，除非走过一次，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虫洞的那头会通向哪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再回地球，”在小黑来喊我上夜学之前，绝影对我说，“你知道的，黑洞是单行道。”

    是啊，黑洞只进不出，白洞只出不进，怪不得绝影也没法说这里离地球到底有多远。

    “我们首先要找到飞船，接着要在这个‘第三宇宙’里寻找黑洞，在穿越之后，我们会有以下几种可能：

    “一、我们直接回到了‘地球宇宙’，这种可能性极小，我觉得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好；

    “二、我们回到了‘第二宇宙’，这种可能性与直接回到‘地球宇宙’一样低；

    “三、我们又到了一个新的宇宙，暂时可以当它是‘第四宇宙’——这种可能性理论上也是存在的；

    “四、所有可能中最大的一种是我们依然还是在这个‘第三宇宙’里面，那就只能继续探索；

    “哦对了，还有一种可能：我们回到了‘第二宇宙’，但却是人类还未曾探索过的地区，因为那个宇宙贼大，所以有可能我们距离那个通往‘地球宇宙’的黑洞还遥不可及，我们也不知道它在哪个位置。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只能勇往直前，毕竟每一个黑洞后面，都有可能是地球。”绝影看着我，他的眼光中流露着坚定和决绝，“除非你想一直留在这里。”

    留在这干嘛，等我回到地球，说不定就是那时“现存最古老的人类”，活化石啊，啧啧，应该会被供起来，那就肯定不用再上班了……也不知道那时我从前的记忆会不会再回来，还有我的长相还会变回来不……

    “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穿越了一百个虫洞结果发现还是在这个宇宙里，到时你可不要崩溃。在‘第二宇宙’被发现以前，所有的人可都只是在‘地球宇宙’晃悠。你知道我那时穿越了多少虫洞吗”

    “十五个”

    “那是在‘第二宇宙’，告诉你，在‘地球宇宙’我整整穿越了八十个！‘地球宇宙’的那张黑洞通行网络有七十八个节点是我点亮的。”绝影颇为自得地说道。

    “为什么不是八十个”

    “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呃……你们为什么不把所有的黑洞都穿一遍，咋不派机器人去呢”

    绝影眉头一皱，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摇着头对我说：“哎，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你知道有多少黑洞吗——可以进入的黑洞至少有1400万亿个，扳起你的脚趾头算一算，这你说咋整实践当中可以进入的黑洞个头要不大不小，还要稳定，假如周围有大量物质可以吞噬，就会影响黑洞眼的计算，稍有不慎，你就会被撕成粒子……你以为黑洞探索家很好当吗，你以为都像你过来这里一样轻松吗”

    我愣了一下：“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你么，肯定是穿越过来的……”

    我大吃一惊，他怎么知道的！

    “不然你怎么到得了这里呢，你那个时候又没有星际飞船。三战以前，人类只曾经小规模地登上过火星，大规模的星际航行得从22世纪开始，像你这样的穿越其实就是穿越了某种黑洞，比如，你说被大风刮来，那就有可能是被龙卷风卷起，落下时恰好掉落于某个超小型黑洞，这个黑洞恰好联通了‘地球宇宙’和‘第三宇宙’，于是你就到了这里。这种黑洞应该是瞬发型的，如果黑洞很大并且存在时间很长，那地球也保不住。像你这个样子的穿越我们那时已经有了好几套理论，不，应该说是猜想，因为没有证据，小屁孩，你可是活证据哟。”

    真是这样的吗，穿越还有理论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不过他的两句“小屁孩”又提醒了我，我可不能太明白了。

    “你在说什么啊，听不懂。那我怎么会比你更晚到这里呢难道我穿越一下走近路还比你坐飞船慢难道我在虫洞里面呆了两百年”

    “呃……宇宙太大了嘛，后发先至也正常，从我的角度，你就是花了两百年才穿越到了这里，你看忍神不也比我早到了几百年。”

    “哈，你个糟老头子我信你个鬼哟，前面你也一会儿说黑洞是泳池，一会儿又说黑洞是操场，一会儿说宇宙是一堆西瓜，一会又说宇宙是一屋子人，你举例子举得乱七八糟的谁能听得明白，打比方的时候概念要统一，他们真让你在这儿教书吗……”

    “哈哈哈……”绝影大笑起来，他的眼里有光，我感觉他好像有点喜欢我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我也算是个现代人吧……我现在觉得他比白天好像又帅了点。

    我和绝影又聊了一会儿这儿的天文地理的，也聊到了悟空，绝影说他并不是那位“孙悟空”，应该只是长得相似，虽然初次见面他也吓了一跳，再说这里的人本就有不少面呈异相，估计是水土的原因，说这话的时候他扫了眼我的嘴唇……我们还说起了那位“忍神”，绝影说很有可能还有别人和“忍神”一块儿来到了这里，有可能还不止一个人，至于“光剑”，那应该是忍神顺手带来这里的，至少在绝影那个时代还没有……要不是小黑来找我，我准能和绝影聊到半夜。

    “行吧小屁孩，我们回头再聊。明天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就先在学校里熟悉一下，咱们也不急一时。”

    我端坐在教室里，看着《大学》里的繁体字，眼都要花了。“扫天下”，比我早出生两千多年的人志在“扫天下”，他们肯定想不到现如今的人们已经在“扫宇宙”了吧。

    “阿鸡，这个‘菉竹猗猗’的‘菉’怎么读啊”

    “哪个字不认识啊……呃，这个啊……，你问你白发哥哥去。”

    “问不到啊，他和琳去训练所了。”

    “为什么”怪不得，我说他俩怎么没来。

    “他俩都会背了呀。”

    “训练所在哪啊，不是有操场了吗，还有训练所啊”

    “在后山，主要是中级训练用的……唉，我还只有初级，不过我也快了。”

    “中级训练是什么”

    “中级训练就是……就是……很多训练，有‘摧毁飞镖’、‘切西瓜’、‘收集宝箱’、‘消灭蝙蝠’、‘消灭河豚’、‘上下翻’、‘俯冲跳跃’、‘空中下翻’……这些以后都是要考的，啊不对，后面三个不是中级的，以后你去看了就知道。”

    挺好玩的么，我的好奇心顿起：“那我们去看看呗。”

    “不行的，不给去的，我们还是不入流的忍者，起码要下忍了才给去。”

    看看有什么不行的，看看又不会看坏，小黑怎么这么老实了……得，这么晚其实我也并不想上山。

    我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这个教室与现代的教室格局差不了太多，前后是墙，墙上当然没有黑板，在教室的前方摆着老师用的一套桌椅，看来这个年代的老师上课可以坐着讲，后墙设了一个大书柜，里面横七竖八地堆着各种书籍，教室的左右各是一排支摘窗，这会儿天色渐晚大多都已放下，窗外是长长的连通隔壁教室的走廊。

    我站起身来，在教室里踱着步。教室挺大的，约模有一两百平方，足以容纳大几十号人，然而现在只在教室中央摆了四套供我们四人用的小桌椅，看起来空荡荡的，屋里的蜡烛点着了一半——这当然是小黑干的——然而也只是中央一块区域最为明亮。

    我几步踱到教室后面的书柜前，因为是开放式的架子，所以书籍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来是有清理但又不是经常清理。这本是《玄怪录》，听名字像是志怪小说；这是《剑豪的传说》，可惜只有中册和下册，中册小黑家倒也有；这是《忍之书·秘传神机篇》，神神秘秘地，于是我取出翻开。

    一个或两个忍者一起背负着超大的风筝，乘着夜色从空中飞到敌人城中扔炸弹——这是“奇袭风筝”；这个看起来像是现代极限运动中的翼装飞行的，叫——“忍术飞人”；这个以狗皮所制的是海忍用来长时间在水中行动和潜伏的，叫——“潜水帽子”……还有这个是——

    “忍法中所记载的诸多拔刀诀繁花似锦，然而原理大部分都归于两类——一类以定制的刀鞘配合独特的出刀角度与手法，以爆发力生生将刀体推出；另一类以特殊的机栝藏入刀鞘中，以能工巧匠赋予机栝的弹射力推出刀体。这两种方式均能使剑客拥有无与伦比的出刀速度。只有少部分天赋卓绝的剑客才能将二者混合使用——这两种方法结合后，极速的出刀速度会使平庸者的手腕直接脱臼。而改造刀鞘所需要的极品材料以及大师出手的费用，也不是寻常剑客能够承担得起的。

    “掌握了这两种方法加持拔刀术的剑客，大部分都青史留名，而最出色的刀鞘机栝，在问世之时被天下剑客称为‘雷龙之鞘’。

    “前来挑战的那名剑客早在年轻时期就已擅长使用多种雷系武器，在无数次生死之战中领悟并制造出‘雷龙之鞘’，之后更是跻身于“御庭”之列。

    “在决战中，那名剑客以刀斩雷电，领悟到了天雷的真义……然而到头来，只是衬托了剑豪的强大而已……”

    “最后一代剑豪最终在云隐山归隐，给剑豪的传说画上了句号。”

    啧啧，果然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位“剑豪”这么强吗，不知那本《剑豪的传说》上册在哪，有机会要好好看一看。

    我把《忍之书·秘传神机篇》放回了原处，却又看到旁边还横着放置着一本封面上绘着一只大蝙蝠的书，取出一看，原来是《忍之书·异物志》。书以图绘为主，附以少量的文字说明，介绍了大蜘蛛，大蝙蝠，大蚊子，大蜻蜓，大蝎子……大蜘蛛小黑有说过了，大蝙蝠我是见过了，居然还有大蚊子，不过这图上画的是蚊子吗，我倒觉得有几分像是某种蜂类，也是躬着背，像一个字母“c”。

    想不到这些地球上的小生物在这里会变得如此大个，书上说比一头牛还大，可怎么会长成这样呢。绝影说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因为这里的氧气浓度高，在地球古代也曾经有过一个时期，大致是恐龙时代，也是氧气浓度极高，达到过30%-35%，之后才慢慢降低到21%，所以当时地球上也出现了巨型昆虫和巨型植物。高浓度的含氧量对于某些生物尤其是昆虫的生长非常有利，因为昆虫不用肺呼吸，在含氧量低时会缩小体型来保证氧气供应，一旦含氧量增高，昆虫的呼吸系统就可以支持更大的体型，同时昆虫的外骨骼结构也支持其越长越大，甚至可以远超哺乳动物，而这颗星球上的树木异常高大，应该也与这里有充足的氧气供应有关；第二则是基因突变，由于自然的或是人工的原因，部分生物的基因发生了改变，导致身躯变得庞大。但是照道理，基因突变的生物很难将突变的特性遗传给下一代，所以这里会有这么多巨型生物更可能还是因为第一个原因。

    小东西长成这么大真的很可怕，这是要造反么！

    我信手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却是一张独眼巨人的绘图，我马马虎虎地扫了一眼旁边的介绍，据说这是一种巨大的人形怪物，祸害人间，初时忍者们对其束手无策，最终还是用球形闪电劈中他的眼睛才消灭了他。

    我把《忍之书·异物志》放回原处，继续借着烛光搜索着感兴趣的书……我去，这，这是——《高等数学》！我瞪大眼睛，伸手抽出，不料脚下的地板立时一空，我毫无防备，只喊出一声“啊——”，整个人就跌了下去。

    幸好也就几米深，一下就到底了，但底部还贯通着一个倾斜的坑道，十分光滑，我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身躯，坐在地上向着黑咕隆咚的前方滑去。我的心卟咚卟咚地加速跳动着，脑中尽是刚看过的《忍之书·异物志》中的大怪物，坑道里还有不知哪里发出的滴水声，可别是什么怪物嘴中流下的唾液……还好坑道也不是很长，只过了一会就滑到了底，我半蹲在地上，屏住呼吸全神戒备。

    过了有一会，我的头顶突然传来动静，赫然露出一个洞来，一朵火苗窜起，映出了小黑和大长老的脸。

    “阿鸡快上来。”

    “阿基啊，不用害怕，爬上来吧。”

    那朵火苗向我飞得更近了些，停在那里——小黑啥时候会这一手了——照亮了我的周围，原来这儿是一个井道，我就坐在井底，井道两边都有一道道凹陷，就像小黑家的地下室那样，于是我踩着凹陷爬了出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是位于操场一角的一处枯井。

    “你怎么会掉下去啊”小黑急着问我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就拿了本书。”

    “啥书啊”

    “《高等数学》”

    “哎，那是机关，谁会去看那个，那是天书，谁看得懂啊，所以那个才是机关，你怎么不问我。”

    我哪想得到教室里面也会有机关，有暗门，你也没跟我说啊。

    “很好，阿基很勇敢，没有哭，是个好孩子……”

    我好无语。

    “阿基啊，发现教室里的这个小秘密是不是很开心，很好玩是不是如果上课时遇到紧急情况，你们就可以从这里撤走……其实作为忍者，以后在自己的居所是一定要设置好外人不知道的遁洞，要藏好食物、武器，要准备好发信号通知伙伴的工具，要在自己匿踪的地方设置消声装置，而不许外人进入的地方则要挂上铃铛之物……学校里这样的小秘密还有不少，等你以后慢慢发现了。”大长老蹲在我面前缓缓说道。

    多少年没有人这么慈祥地对我说话了，真是不适应。我看着大长老，我想起了我爷爷，我记不起他的样貌，但在我残存的记忆中他老人家也是这样一副神态……

    我呆在原地，大长老看出我的异样，或是以为我惊魂未定，于是伸出手抚着我的头，一边对小黑说：“夜学时间也就要结束了，你就带阿基去休息吧，教室的蜡烛我会去处理。”

    今晚的云层很厚，不见星月，小黑在掌心升起两朵火焰照着脚下的路，那火焰在手掌上方一寸处旋转着，就像他在手转核桃一般，他搀了我一会，直到我挣脱他。

    “得住校啊，那什么时候能回家……回你家啊”

    “咱们十五天休息一天，那时就能回去一次。”

    “什么，十五天！”那岂不就是得连着上十四天的课，这不……违反劳动法吗

    “是啊，卯时操场集合，酉时下课。”

    “卯时！”那不是早上五点！

    这么惨吗，天哪，我还只是个孩子啊，天天这样训练，这里是斯巴达吗

    来到寝室这里——他们叫“寝舍”，原来是数幢平房，每幢房内有四五个单间，小黑已经帮我申请了和他同住一幢。白发还没有回来，小黑说他比我们早来几年，所以住在别的屋子里。就和在小黑家一样，我用柳条蘸上盐刷了牙，用如同橘子般大小的球状皂角洗了脸和手脚，之后就回房间歇息了。呃，每幢寝舍就一扇大门，里面的单间只有门帘。

    我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这一整天，有太多令人吃惊的事情了，真刺激。嗯，再在这里待上一阵子，等找到了飞船，就能跟着绝影回地球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