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燕一直到第三天才有空去看邵太太,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她的精神非常好。
现在食物不太易得,但现在是日本人当家,所以日本医院的供应还可以,医院里还圈了一块地种菜养鸡养羊,病人们吃得比街上的人要丰富得多。
邵太太这几天除了睡觉就是吃,祝玉燕去的时候提了两盒西式点心,她刚睡醒起来就打开一盒吃起来,到祝玉燕告辞的时候一盒都快吃完了。
但要说她能品尝到什么美味也不像,她吃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像是硬往肚子里塞。
祝玉燕本以为会遇上一个哭天抹泪的女人,想了一肚皮的安慰话,没料到病人竟然挺淡定的,话说起来就干巴巴的。
祝玉燕:“孩子的事……你要想开点。”
邵太太:“没事,掉了更好,我也省一份心。”
祝玉燕:“……”
祝玉燕:“家里现在情况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邵太太:“那你借我两百块钱吧,要美金!我出院就去重新租个房子,以前的房子不回去了。”
祝玉燕:“……”幸好她确实准备给她一点钱,两百美金比预计的多,但也可以接受。
祝玉燕掏钱包,数出两百美金给她。
祝玉燕:“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邵太太复杂的看着她,先把钱卷成筒塞进衣服里,仔仔细细藏好。
邵太太:“我想明白了,女人不能靠男人。出去以后,我想办法找份工,做点小营生,怎么着也不会饿死。”
半生操劳一场空,邵太太不明白也要想明白了。她觉得她没有男人运,找上的男人就没一个是好的,全都让她更倒霉,这种命在老话里就应该是孤独终老的命格,现在孩子也没了,可见是对的。一个人过吧,这样才没人来害自己。
祝玉燕挥别邵太太,离开医院后想明白了为什么她觉得邵太太变了。以前邵太太娇滴滴的,今天的邵太太莫明少了一股女人味,变得硬梆梆的,她不再对着人便撒娇了。
她以为这就该见不到邵太太了,不料,邵太太从医院出来以后就来找她,请她介绍工作。
祝玉燕:“你想去哪里工作?”
邵太太:“我想去日本人那边工作。我听说日本人也找中国老妈子的,我还不到四十岁,当个老妈子还是可以干得动的。现在哪里都没有日本人家里安全。苏太太,你认识的日本人多,给我介绍介绍。”
祝玉燕认识的日本人确实是多,就替她介绍了几次。结果邵太太竟然做了酒井老师的女佣人。
酒井老师一直是一个人住,现在渐渐也有些体力不支了,邵太太的日语是跟日本浪人学的,酒井老师听了感到非常有亲切感,两人聊了聊,竟然相见恨晚,当即就把邵太太领回去了。
邵太太在酒井老师家里也是做中国人的打扮,她的小菜小面做得很好,还会做一些酒食,糟鱼糟虾都会,做得颇为地道,酒井老师晚间喜欢喝一点小酒,两个女人对座饮酒,讲一讲自己的过往,日子过得份外惬意。
因为邵太太的缘故,祝玉燕跟酒井老师的关系稍稍密切了一点。她打着看望邵太太的旗号,去过几次大学,暗中观察学校里的情形,发现并不乐观。
她回来对苏纯钧说:“日本人果然想在大学里征兵。”
大学里原本就有军官就读,当时都是国民党的军官来深造,学外语和国际关系。大学撤走后,国民党的军官当然也早就走了。
现在那个地方住进去的都是日本军官,他们也是来学习的,不过学习的是中国文化。
中国话、中国方言、中国历史,等等。
学校里不止有日本老师,还有不少中国老师。
当时学校撤走,一部分老师没走,现在学校重新开门,就有许多人回去问能不能再聘请他们,结果日本人不但全都收下来了,还在报纸上登招工启事,言明要中国老师,要熟知四书五经的。
结果就又网络进去一批。
祝玉燕和苏纯钧分析过,一致认为日本人不可能是为了教中国学生不忘本才招中国老师。但假如是为了收买人心,聘回以前的老师就足够了,重新再召新的,这显然是老师不够,学生太多。
什么样的学生需要学习中国知识呢。
祝玉燕找到了答案。
是日本军人。
除此之外,操场上还出现了中国学生拼刺刀的景像。
祝玉燕一直怀疑日本人办大学是为了召中国人当日本兵。
显而易见,日本人自己的兵是不可能够用的,士兵是一种消耗品,伤了、死了就不能用了,必须要不断有新兵补充进来才行。
以前靠近日本驻扎地的青壮年就常常失踪,传言都是被日本人抓去了。
当时苏纯钧和祝玉燕就怀疑是被日本人抓去当兵了。
苏纯钧拿出一封情报,给她看,说:“已经确定了。在日本军队中发现了中国兵的番号。”
居然已经定番了,这说明中国兵已经成了建制。
“用中国人打中国人,真是恶毒!”祝玉燕气得捶桌子,却万般无奈。
“有没有什么办法?”她问。
苏纯钧摇摇头,叹气:“现在的办法是只能慢慢策反,但收效甚微。”
哪怕是在战场上,对面用中国话喊“我们都是中国人,不应该互相打,应该把武器对准日本人”,可另一边的中国兵都是被枪和刺刀顶着背的,他们不进攻就是一个死,敢做逃兵,后面直接就对着脑袋打枪,这又怎么办呢?
无解。
如果不看背后的原因,那目前的世态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变好了,和平已经到来了。
市面上开始盛行日本人发的良民证,怀揣良民证的中国百姓可以放心的上街,并且在商店里购买生活用品。
挑水的、挑粪的工人重新出现在街上。
卖报的、卖烟的小摊子也开始在街上游走。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日本商店慢慢的越开越多,看到日本商店开门,中国商店也在试探的开了门,但都在门外挂了日本国旗,以保安全。
流氓们也开始收保护费。当然,他们只负责收钱,不负责保护店铺,假如店铺不给钱,他们就会把店铺砸坏,再把东西一抢而空。
街上开始出现假冒的警察、救火队员和卫生局的人,这些部门早在上一次苏纯钧发威时就全都裁掉了,他嫌这些局只会要钱,不干活,索性全裁了,把钱全省给警察局和保安队。
结果不知是原本的消防队和卫生局的人再就业,还是他们把制服给扔了又被人买到手里,总之,这些人都是穿制服的,救火队的甚至还开着一辆救火车,就把车停在店门口要钱,哪家不给钱,车就不走,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救火队员歪穿着制服,遇到有客人想进店买东西就拦,大声说这家店欠救火队的钱,还有拿着点火的火把做势要往店里扔。
客人自然不敢进来,店主也只能掏钱消灾。
苏纯钧气到爆炸,命令警察和保安队上街巡逻,看到这样假冒的就都抓起来。
但政府公信力太弱了,没想到的是这些假冒的人竟然不怕警察,见到警察来抓他们,竟然敢跟警察当街对峙,甚至会指警察是假的,他们才是真的。
两边对打最后火拼,各有伤亡。
但警察这边也并不是真的要一心一意替苏纯钧尽忠的,他们收钱办事,可伤及性命的活可就不想干了。
平时保护苏纯钧和祝玉燕已经是靠人海战术了,存的是“未必会轮到我”的侥幸心理。
现在连上街巡逻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于是大批的警察开始消极怠工,倒是没几个人辞职,毕竟当警察有钱有粮,还有枪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
苏纯钧的命令执行不下去,只好暂停。
更叫他奇怪的是那些流氓有什么底气跟正规的警察打?警察好歹是有枪的,流氓们却拿刀棍的多,这样他们都不怕。
苏纯钧:“他们背后一定有人。”
祝玉燕:“是日本人?”
苏纯钧:“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调查起来也是很容易的,毕竟这些流氓成群结队,不难查出他们到底是什么帮派的。不出所料,这些流氓分散在各个小帮派中,却有志一同的集合起来做同一件事,勒索商店是一回事,跟警察对峙却是另一回事。
情报局很快查清了,把这些小帮派的流氓集合起来的是一个中国商人,名叫万国华,他出身香港,学过几年英语,往来两地之间。他认识许多外国人,生意做得很大。
苏纯钧怀疑这个万国华背后的人是日本人,或者是英国人。
但万国华却不好抓,他一听到风声就会躲回香港,那边是英国人的地盘,根本抓不住他。
抓不住人,就不能确定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祝玉燕说:“不急,你先布局抓人,我这边可以先想办法制造风声,先把锅栽到他头上去。”
难道只有抓到实据才能抓人问罪吗?
完全不必。
祝玉燕与多个报社和新闻媒体交好,也有许多记者收过她的红包,她找来熟悉的记者,请他们写一篇故事,以世情小说的方式,杜撰一个不知名的朝代末年,外敌入侵,有一个姓万的商人,身为国人,却向异国人摇尾,他暗中积下大笔财富,屋中以黄金铺地,用宝石镶满小妾的床头。
总之,在记者的笔下,这个万商人不但罪大恶极,还非常、非常有钱!
曾有四个毛贼不认识他,悄悄埋伏在他情人的家门口,意外截了他的车,竟然从车箱里抱出了一箱金条!
四个毛贼溜之大吉,分钱后四奔东西。
而万商人竟然懒得去追究。保镖问他为什么不追究?万商人豪气的说:“我弯腰捡钱的功夫几倍的钱都赚回来了,何必还要再弯腰呢?不用去追,几个毛贼而已。”
这哪里是大商人,简直是大善人!
祝玉燕炮制几篇同风格的小说发表后,苏纯钧就听情报局说现在道上已经有关于万商人的悬赏了。
陈司机:“道上说这万国华有钱,想抓他勒索的不下五六个帮派。有他们帮忙,估计万国华很快就可以到手了。”
苏纯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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