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日本租界的街上多了不少行人,而且都是日本侨民。
他们已经是第三批、第四批,甚至第五批、第六批侨民了。
祝玉燕坐在汽车里,通过日军的岗哨后,汽车缓缓驶入租界,她在车里,却仿佛来到了日本。
不止是路两旁的建筑风格,还有街上的人群。
日本人和中国人有着很大的不同,首先,他们的精神面貌就不一样。
穿着打扮上,租界里的日本人分两种,女人多是穿和服,男人有的穿浴衣,有的穿西装,穿西装的人比穿浴衣的男人多得多。
在明治维新后,日本掀起了学习西洋文化的风潮,男人受其中的影响远远比女人更多,也更深刻。
日本男人首先就改掉了剃头的习惯,其次就是换掉了和服改成西服——就是开始穿内裤和裤子。
西服没有挂武士刀剑的地方,刀剑只能拿在手上,这对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全国搜查武士刀剑提供了方便。
在明治维新之后,太多的武士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主人,他们没有工作,也不屑于像普通百姓那样种地或做工人赚钱,武士当然要像武士一样生活,凭着一身武力,服侍将军或大名,当一个受人尊敬的武士老爷。
不过明治维新也把西方武器给带进日本,枪远比刀剑更快也更方便,杀伤力也更大,武士就这样成了废品。
不过,在日本开始大搞军国主义之后,这些原本成了废品的武士就全都重新入伍当兵了,他们变成了更可怕的杀人机器。
在第一批日本侨民中就有不少原本的日本武士,或是向往着武士多金的生活的日本流氓。他们是中国百姓最初对日本恐怖的来源。
现在这已经是第五批、第六批的侨民了,他们是日本的普通百姓,被强制或是被骗,或是出于其他原因,被日本政府送到中国来。
她曾在学校跟日本学生一起上课时就知道了日本政府的一个阴谋,或者说是计划,那就是把日本人送到中国来,让日本人与中国人结合,生下混有日本血缘的孩子,用这些混血来占领中国。
这些日本侨民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被送来的。
——只要日本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越来越多的日本人在这里,那这里就会变成日本的土地。
这些新来的侨民穿着日本的服装,走在日本风格的街道上,日本的商人已经建起了新的纺织厂,日本的工人也带着妻子和孩子搬到了这里,在这里,他们的妻子会去说着日语的商业街买菜,孩子会去说着日语的学校上课,一切都跟在日本时一样。
事实上,祝玉燕也觉得这里像日本,而不是中国的土地,这让穿着旗袍的她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而她的汽车上一边插着日本国旗一边插着民国政府的旗也引起了周围日本侨民的注目。
还有日本浪人想冲过来,但很快就被日本人自己的巡捕给拦住了。
在见识过不下一百个日本武士之后,她觉得日本武士的脑子里只有血肉横飞的肢体肉块,而没有人类这个概念。他们不觉得杀人是残酷的,相反,杀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快乐的事,就像猎犬被驯养的只会追着猎物跑,只会撕咬猎物一样,武士的脑子里也只有杀人这一件事。
他们是冷兵器时代被训练出来的专业杀手,杀人就是把人砍成一块块的。
不可否认里面确实有脑子的日本武士会想到救国这件事,不过他们救的是日本。对日本武士来说,中国人,只是敌人,只配被他们切成肉块。
在认识到这件事之后,她再看日本武士就一点也不会同情他们被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政府一再利用又一再抛弃了,狗咬狗的事,笑一笑就行了。
这些街上的日本侨民,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希望。
因为他们被送来中国是来建设新生活的。新的土地,新的家,新的事业,所有一切都是崭新的。
崭新的就是有希望的。
对日本侨民来说,他们其实感觉不到中国人现在的悲苦与艰难。
同一座城市,侨民与中国百姓之间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一样,一边是秩序井然,一边是混乱不堪;一边生机勃勃,一边白骨森森。
祝玉燕看着这些幸福的日本侨民,渐渐的,她无法感受到他们的幸福了。
以前她觉得可以把日本百姓和日本军国主义者分开来看,现在她却做不到了。
幸福真的很刺眼啊。
穿过布满日本侨民的街市,租界深处就是一排一排的深宅大院。
山本一夫的房子就在这里。
这附近又有两道日军的岗哨,一个是固定岗,一个是巡逻岗,一定还有其他的暗哨。
她进来只带了两辆护卫车,一前一后夹着她乘坐的汽车。
但在经过岗哨时,护卫车也被搜查了一遍,所有的手-枪都被收剿了,只能带步-枪。而且步-枪也不能是连发式的,只能是单发步-枪。
不是第一次被搜查,但这一次是最严格的,连她的手提袋都被搜过了。
经过两重搜查之后,才能走进山本一夫家的这条街。
街上空无一人,更不会有车辆经过。
汽车停在大门前,鸣笛。
一会儿,大门开了一半,小跑着出来了一队士兵。
为首的是队长,他走到车前,朝着车里看了一眼,对祝玉燕说:“祝女士,欢迎,请下车。”
然后他打开了车门,站在一旁。
祝玉燕握紧手提袋,客气的说:“有劳。”
她慢慢下车,一举一动都不带丝毫的遮掩,避免让这些日本士兵产生误会,进而有理由对她的司机和其他人进行搜查或逮捕。
——要小心谨慎。
她在心底说。
她下了车,自自然然的对司机说:“在门口等我。”
陈司机点点头,说:“好的,夫人。”
她再对带队的日本小队长点点头,示意:“请带路吧。”
陈司机亲眼看着祝玉燕在日本兵的包围下,孤身一人走了进去。
而他不能跟上去,只能在日本兵的监视下把车停在这条路上。
在这一队日本兵都进去后,紧接着又出来了两队日本兵,是刚才的一倍。他们分成两列,挡在大门前,对着三辆汽车,举起了手中的刺刀枪。
陈司机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两辆护卫车上的人也绷紧了神经。
他们条件反射的就要端枪。
但陈司机连忙喝止:“都停手!”
所有人在这一排刺刀枪的面前都无法不紧张不恐惧。
汗毛直竖。
心脏狂跳。
冷汗直流。Μ.166xs.cc
但是,陈司机咬紧了牙没有下命同样端枪反击。
大概过去了有十分钟,从大门里又慢慢踱出来了一个日本人。
他阴笑着走到日本兵后面,笑着说:“大家不要紧张,这只是我们的保护措施。只要你们没有多余的动作,我们是不会开-枪的。”
陈司机在心里骂翻了天,但他知道,日本兵的动作越危险,这就说明进去的祝玉燕也越危险,情势越紧张。
——可是,仍然不能反抗。
——不能破坏祝女士与苏先生的计划。
——哪怕他们全都死在这里,都被日本人用枪打死了,只要祝女士和苏先生能保存下来,就是胜利!
陈司机知道自己会有牺牲的那一日。
为了祝女士与苏先生,他时刻准备着。
陈司机慢慢放松,转身,两只手都放在方向盘上,他平静的看着那个站在日本兵后的日本人,大声对另外两辆车里的人说:“都冷静下来,保持警惕。”
两辆护卫车里的人都是精选出来的,他们沉着冷静,有牺牲的准备,也都知道服从命令。
所以哪怕这很艰难,所有人也都在命令中慢慢放弃了抵抗,把手从武器上拿下来了。
日本男人看着这些中国人都放弃了,都在等死,他咧着嘴大笑起来。
他举起手。
陈司机想闭起眼睛,可他闭了一下又睁开了。
他要看着,要睁着眼睛死。
日本男人:“预备!”
汽车里的人都发起抖来,有的人眼睛里涌出泪,有的人想反抗,手却被同伴握紧。
时间越过越慢。
但日本男人迟迟没有把手挥下来。
陈司机转过头看,见日本男人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在对日本男人说什么,这让那个日本男人慢慢把手放下来了。
最后,日本男人看了陈司机他们一眼,气呼呼的进去了。
日本男人走了以后,另一个日本人出来,对举着枪的日本士兵说:“收枪!立正!”
这一排端着枪的日本兵齐声“嗨依”,然后把枪都收了回来,重新站好。
在“嗨依”声中齐齐发抖的汽车里的人,在看到日本兵们收了枪之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从死神面前逃脱,让他们都激动极了,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只有陈司机知道,这说明祝女士成功了。
但对她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大声喊:“保持警惕!”
在把大家都给叫回神后,他继续警惕的盯着大门,盼望着里面的祝玉燕能够一切顺利,平平安安的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