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踏入此地,情势就再没在计划的考虑范围内。比起眼前的危局,尤利尔更关心地震。剑刃的嗡鸣过后,地面开始摇晃,玻璃震颤不休。
“纹身”吉祖克满面寒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或许他在考虑赶过去,弄清圣经异动的真相。巫师林德阴沉的目光从誓约之卷移到学徒身上,并朝他逼近了一步。“你干的好事?”
“说实话?我希望是。”
又一波震动来临,林德差点没能保持平衡。“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信使大人。否则免不了要吃苦头。”
“你该去警告制造震动的人,对我说没用。”尤利尔回敬,“听觉正常的人都清楚,环阶不可能弄出这么大动静。我还想问你,林德,难道安托罗斯大教堂底下藏着另一座月之都?”
“少胡说。你……”
“都给我闭嘴。”吉祖克不耐烦地命令。没人敢反驳他。“再废话,我就割掉你们的舌头。尤其是你,尤利尔,别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是要我想和誓约之卷有关的事,好方便你偷窥么?尤利尔努力牵引思绪,试图抵抗“纹身”的魔法。吉祖克扭头瞥一眼,学徒浑身僵硬,他的眼神要比林德有威胁得多。
“纹身”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很好。现在告诉我,尤利尔,这个声音代表了什么?”
“和圣经……圣米伦德之约有关……那把剑……”尤利尔想到什么说什么,“忏悔录……感应……七盏灯……见鬼。”尽管如此,控制思维还是不容易。微光森林的秘密花园在他脑海中浮现。“和那时候一样……梅布尔……不!她只是……住在那里,我要找罗玛的踪迹……我们遇到了圣经的持有者。现在他来了。”
对他的努力,吉祖克扯扯嘴角,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谁?”
还有什么办法?我无论如何也得提到他。尤利尔闭上眼睛,感受秘密暴露在敌人眼底的恐惧。“恶魔领主。”
轰隆隆的巨响犹如雷霆降临。震动远超前次,连殿堂中央的吊灯都不住摇晃。厚重的墙壁上裂隙蔓延,他的世界随之动荡。尤利尔转过身,重新把黄金之剑握在手里。不管命运……不,是秩序接下来如何安排,我得先过眼前这关。
“纹身”脸上掠过喜悦和惊疑掺杂的微笑。林德却笑不出来。巫师压抑着焦虑,眼神几乎钉在学徒手上:“先把圣经交给阁下,尤利尔。”
“我以为你在思考怎么应对恶魔袭击。”他不禁侧目,“莫非安托罗斯的存亡没有圣经重要?”
“你勾结恶魔!”巫师叫道,“还敢在这儿胡言乱语?”
“对教会而言,寂静学派的巫师才该是最亵渎的恶魔。”这傻瓜什么也不知道,却碰巧说中真相。“你们利用人们的信仰榨取财富,把教会当作生产士兵的工厂,将虔诚的修士逼成不择手段的狂信徒。佩顿·福里斯特该死,你们巫师也不该自在的活着。勾结恶魔?我真希望自己有勇气那么做,好让恶魔领主捣毁这所教堂!所有人在街头目睹一群披人皮的恶魔焚烧背负莫须有罪过的无辜者,凡人欢呼雀跃,把儿女送进奴隶市场。这该死的里世界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巫师林德不可思议地挑起眉。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能发出声音。“纹身”吉祖克一挥手,魔力改变了神秘。尤利尔感到呼吸困难,不禁丢下剑,双手摸索喉咙。当肺里的空气耗尽后,他无法控制力气从四肢飞速消失,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因缺氧而闪烁色斑。巫术?还是其他手段?他没法思考。等学徒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口喘息时,他已经跌倒在地毯上。神秘放过了他。
“秩序生灵支持恶魔是种背叛,尤利尔。”吉祖克紧促的五官舒展开,眼睛不离墙壁的裂痕。“管好舌头,否则我来惩罚你的失言。”一顶冠冕出现在他头顶,学徒不停眨眼睛,才看清那上面属于盖亚教皇的标志。
霎时间,一个念头掠过脑海。他不知道。尤利尔强迫自己拾起武器。他没窥探我的想法。诸神在上,怎么可能?提起黑骑士,学徒几乎没办法控制不去想自己的秘密。但“纹身”吉祖克竟然只认为他是在诋毁教会。这个推测仿佛出于侥幸,可现在相信它有好处。
安托罗斯大教堂的建筑师决不敢像其中的神职者一样偷工减料。殿堂的墙壁牢固且厚重,内里填满石料和神术。但不论这面堪比城防的华丽高墙再怎么结实,它的辉煌时刻已经过去。裂痕先如蛛网蔓延,随后逐渐加深,扩张成一个圆面。剥落的泥灰碎屑积出半指厚。当边缘的第一座浮雕坠落后,连锁反应扯下了整行飞舞的天使。
这些精美绝伦的装饰几乎是艺术品,雕刻师留下的唯一缺憾是它们无法真正飞翔起来。尤利尔慢慢后退,怀疑侧墙下一刻就要粉碎。
但有人猛抓住他的手臂,朝后锁住关节。“你不会抛下那两个异教徒逃走,是吗?”
“我绝不会逃。”学徒想甩开对方,却没成功。“以为我是你,林德?你看错我了。”
“我不信任你,该死的高塔学徒。”
“随你的便。先离开这。”
“我了解占星师,先知允许你出现在这儿,不一定是因为白之使。”林德·普纳巴格的眼神里有种不甘,但尤利尔全部注意都放在火种感应中明亮的魔力波纹上。“他们认为你没危险,认为寂静学派也难以处置你!这怎么可能?你一定逃走了,尤利尔,在恶魔领主袭击的时候。”
只要你告诉我甘德里亚斯的位置,尤利尔心想。疯子才会愿意留下。他不得不承认巫师的猜测没错。先知没把他召回高塔,不论管怎么说,这姑且算是一点安慰。“既然你不信任纹身阁下的能力,好吧,那你说怎么办?”
“我已经说过了。”
就在这时,裂痕彻底变成破洞。整面墙朝后砸倒,势如山崩。尤利尔来不及用神术防御,被巫师扯到座椅边。溅起的粉末碎石将他们笼罩在内。尘烟缭绕中,学徒闭着眼侧身,把巫师从身后猛摔出去,摆脱了他的钳制。
等尤利尔重新看清眼前的景象,异常的火种已经近在咫尺。一只皮箱喀啦啦地划破烟雾,在他脚尖前敞开。这绝对是件神秘物品,但明显与圣经没什么关联。学徒来不及仔细瞧,他立即翻过座椅,警惕地打量四周。
殿堂旁是座恢宏的祭坛,两者间隔一条走廊,不过此刻业已被打通成了十字路口。祭坛边缘停着一只石膏白鸽,它巨大的双翼完全堵住破口,鸟喙伸入走廊,斜着凿穿了这边的墙壁。先前的诺恩浮雕加起来也没它一片羽毛大。
色彩也没有它鲜艳。尤利尔看着暗红液体从白鸽的头颅下流淌出来,令人寒毛直竖。他勉强发觉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但看在诸神的份上,眼下除非时间之龙阿克罗伊德来抢救,否则没人看得清碎片的原貌。
巫师林德目瞪口呆:“穹顶的信使浮雕……这是谁干的?”
“渎神的家伙。”一个旅行家打扮的男人从烟雾中钻出来,外套刮痕遍布,额头还在流血。尽管如此,他看上去并不着恼,也没有恐惧。
『‘怪诞专家’奥兹·克兰基』索伦适时提醒。
又一个法则巫师。尤利尔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什么运。但一个还是两个对他来说似乎没区别。此人有一头利落的短白发,五官轮廓有点像南方人,下巴蓄着一圈又密又软的灰胡须。他的眉骨上侧有道深长的伤口,血珠淌进眉毛,沿鼻梁滑下。瞧见尤利尔后,他丢开外套,一脚踢在挡路的鸟喙上。石膏断成两截,轰隆隆地滚到一旁。
尤利尔突然察觉他要干什么,于是拾起皮箱,在对方走近时交给他。“怪诞专家”挑起眉毛,伸手接过。“竟然不用我提醒?有你这种学徒,恐怕你的导师也挺走运。”
“举手之劳,阁下。你好像不太方便。”
奥兹伸手摸摸头顶,“没错。我的帽子被那该死的亡灵夺走了。这是被人记住的坏处,没人认识我时,我的帽子从不会丢。”他不快地摇晃手提箱。“他们都觉得制造新帽子很容易吗?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亡灵,阁下?”林德的脸色忽然像纸一样苍白。
“恶魔领主。亡灵骑士。要不是地方不对,我还以为他是教会的十字骑士呢。”奥兹说,“那把剑在他手上。不过别急,普纳巴格,你的提名还有戏。黑骑士也带来了圣典。”
巫师反应过来。“我立刻向学派求援,阁下。”
“最好别提圣经的事,就说无星之夜袭击安托罗斯大教堂。”尤利尔心中一跳,随即发现“怪诞专家”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克洛伊塔的信使尤利尔。你对你的圣经了解多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