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念渊这次出去,是找寻小师妹消息的。
回来时,正好路过画舫,顺手过去处理了下令众人惊弓之鸟般敏感的琴音,和令雪中烛沉下脸色的蝶恋花歌声。这位云梦二女君有些叹气,这次她们主导的毁佛行动真是一波三折……
本来佛首忽至,她们各方人员还没布置到位,临时上阵,大女君也是姗姗来迟,被司天监提前反击了,颇为狼狈的散去,本以为是计划失败,可后续不到半日,传来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被司天监与精锐兵甲层层护卫的星子坊大佛竟然倒塌了,而且还被当场枭首数位重量级人物,江南官场震动!
云梦剑泽与原本集结的一众天南江湖势力对此也很懵逼,茫然四顾……紧接着陆续传来的一些消息,大致勾勒出了事件原貌:
原来是司天监与江州官府刚刚破败一次袭击护送佛首车队的反贼阴谋,佛首被安全运送到星子湖工地,就在准备吊起来和佛身合并之际,有一口神话鼎剑陡然现身,它形若月轮,在神秘执剑人的操控下,以摧枯拉朽之威摧毁了东林大佛,斩首了包括江州刺史、魏王嫡子在内的数位主持东林大佛的重要级人物。
神秘执剑人后续似乎又在层层封锁的浔阳城全身而退,反正司天监与江州官府没有抓到此人,反而“气急败坏”的四处通缉追捕这位“蝶恋花主人”,且搜查力度极大……可想而知朝廷的震怒程度。而对于那日,神秘执剑人用神话鼎剑摧毁大佛的具体情形,包括这一次现世的鼎剑详细信息,则没传出什么靠谱消息,反而众说纷纭,有说它是一口圆月形态的新鼎剑,也有说它是某一口旧日鼎剑的重新出世,甚至还有说,它燃了鼎火……
不过后面这一点十分存疑,鼎火可不是开玩笑的,很多人不太信,只作为小道八卦私下流传。而且知晓更详细消息的司天监和江州官府也是守口如瓶,对于这口鼎剑那日杀人毁佛的具体详情一点也不外露,外面众说纷纭,也做不得准,但是神秘执剑人“蝶恋花主人”配合天南江湖反贼们摧毁东林大佛的事情,确实实锤无疑的。
至于蝶恋花主人的身份……被云梦剑泽集结起来的一众天南江湖势力,原本撤退后还因为清点了损失伤亡,心底拔凉拔凉、忌惮大周朝廷的暴烈武力,甚至质疑不满起来,可前面这消息一传来,众人一愣,不由自主的朝主导此次行动的云梦剑泽投去视线……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原来如此,太他娘的狠了。
面对一道道由懵逼到恍然再到恭敬的眼神,雪中烛、鱼念渊等一众越女,有些沉默……此刻,甲板上,鱼念渊忍不住多看了眼面前高大胡姬背影,对于一向要强的自家大师姐此刻的杂乱心情,她有些理解,肯定很不好受。
“小师妹还是没有人影,咱们在龙城县大孤山上的约定见面地点,迟迟不见她回。”
鱼念渊轻声说完,看见雪中烛微变的脸色,安慰道:“我留了人在那里,等小师妹回来,会第一时间通知咱们。大师姐放心吧,小师妹的性子,本就不是那种让人操心的……
“好吧,那件事除外,但除此之外,小师妹行事何曾让大师姐劳心过。会照顾好自己的。”她语气顿了下,继续说完。
雪中烛默了默,忽回头说:“当时虫娘在天上发信号了,全城范围内的越女应该都能见到,撤退返回……”
鱼念渊轻轻一叹,接话道:“可是现在……只有小师妹没回来。”
雪中烛凝眉,在甲板上踱步,漆黑夜风中,一头金色柔顺的披肩长发显得格外耀眼,纷飞如瀑:
“难道出了什么事,还留在浔阳城,总不会是被那道琴声发现了……”
“不可能,小师妹静若处子,这次行动前,为了让她能靠近星子湖工地的大佛,保险起见,又服用了那半只龟甲天牛,若单独只有一者的藏风匿气之效,倒还有可能暴露,两者叠加,必不会被发现……”
鱼念渊摇头说,雪中烛蓦然大声打断:
“那只是不在琴音里现形,但她只要出手,灵气还是会漏……毕竟只有半只龟甲天牛,效果不及整只。”
她强压跳动眼皮道:“当初那半只龟甲天牛就不该浪费在她那病秧子童夫身上,暴殄天物。
“若是留着,给小师妹,获得完整神通,现在她出入浔阳城就是易如反掌,星子坊大佛也能随她摧毁,岂有现在这么多事?
“这只龟甲天牛也本就是师尊留给她的……”
说到一半,金发耀眼的高大胡姬突然冲出门去。
“大师姐,不可!”
鱼念渊拦在了雪中烛身前,单手按住她的肩膀,语气严肃:
“现在过去,完全是冲动行事,不仅找不到小师妹,还身陷重围……”
雪中烛深呼吸一口气:
“师尊走之前,咱们之中,她最担心小师妹,说小师妹痴心赤子是好事,同样也是坏事……容易犯傻,执拗性子,为人牺牲。
“这次行动,本就不该让她过去的,现在看,有一环节出了问题,她很可能为了某种她觉得能帮我们的事情,还傻傻留在城里,例如要帮忙毁去佛首什么的……
“我答应过师尊,要照顾好你们几个,特别是小师妹,岂可自己一人安守在外,坐视不理……”
“那大师姐更不能冲动了。”
鱼念渊声音大了点,神色认真:
“你现在闯过去,反而更容易让她暴露,说不定小师妹正在尝试脱身呢,岂不功亏一篑。
“本来官府的人估计还不知道小师妹的存在,大师姐去刻意找人,岂不是打草惊蛇?”
雪中烛皱眉看着她。
鱼念渊继续温声道:
“大师姐说的没错,小师妹很可能还留在浔阳城内。
“不过经此一役,浔阳城内已经没有咱们的人了,李家这些供奉家族的线全被监察院拆去,城里现在遍布司天监的眼线。
“小师妹要想安全出来,确实不容易……”
“若是时间久了,小师妹出了意外怎么办?”
雪中烛质问。
鱼念渊依旧不慌不忙,竖起一根食指:
“不,若是刚开始的时候,确实需要担心,那时是最危险的,可现在过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坏消息,时间越往后面推移,小师妹的安全就越高,现在应该是性命无虞了才对。
“大师姐若是偏想去救一下,也不基于这一时的,何不冷静下来……”
“二师妹怎么确定小师妹没事?不是城里暂时没眼线了嘛?”
“城里是没眼线了,但是问题不大。”
雪中烛冷冷说:“何解?”
鱼念渊眯眸:
“浔阳城那边的伤亡情况我让人打探过了,没有类似小师妹者,等于说,小师妹那日并没有被琴音发现,就算被发现,也已经走了,没出意外……至少不是在司天监女官手里出意外。”
鱼念渊不动声色道:
“另外,剑泽那边,守在殿内没来的五师妹、六师妹今日也来信了,信上说……白前辈暂时没有异动……等于说,小师妹确实没事,还好好的。”
本来听到鱼念渊说前面的话时,雪中烛还一直是凝眉,一副不满的样子,可是听到后面关于“白猿”的事情,顿时表情变了下,紧接着……眉头松了下来。
甲板上,二人站位僵持,少顷,雪中烛转身,暂时走回了船舱,鱼念渊跟了上去。
“二师妹,你脑子灵,眼下找小师妹的事情你要放在第一位……这次我听你,上次星子坊的事,是我有些专断独行了,当时没听,差点让你也出了事,要是当时我在,能看着小师妹就好了……”
鱼念渊听到前方传来大师姐的低沉嗓音。
不禁看去,只见金发耀眼的高大胡姬正微微低头,情绪似是有一点点……低落?
以往高傲霸气的大师姐,竟然十分难得的自我批判。
不过刚回到船舱大厅,重新落座,雪中烛抬起头,碧眼如星,重新振作起来:
“西南那边的来人呢?”她忽问。
鱼念渊看了眼大师姐。
很多人并不知道,东林大佛之秘,是从桂州那一尊被匡复军推翻并缴获的大佛佛首中弄得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来自西南的秘信,递给了雪中烛,同时徐徐道:
“还在路上,没按约定的到,派了人提前知会咱们,还要等等……看样子他们是遇到点麻烦,也是,现在洪州这边现在查的很严。
“经过上次袭杀之事,秦竞溱手下的玄武营,开始排查所有从西南来的逃难商船,对练气士追的很紧。
“更别提不久前江州东林大佛的倒塌了,死了朝廷命官,北边的周廷震动,现在到处戒严。”
雪中烛微微眯起眼眸。
玄武营是西南前线征讨大军中,专门处理练气士事宜的机构,精锐极多,可能不输江州浔阳城那里的监察院女官人手。
鱼念渊又正色说:
“特别是监察院和玄武营还新出一个规矩,对于悬赏反贼的通缉,允许江南百姓事后去报官,被反贼挟持包庇不追罪责,只要事后第一时间通报行踪皆可,也可得到一些悬赏,并且官府为其保密……”
这位云梦二女君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出这一招的人是个高人……”
雪中烛皱眉:
“听刚刚议事时有人说,这是那个新上任代理江州刺史的姓欧阳的官员主意,给司天监走狗们出谋划策,这次突然通缉加码,也是他上任后,在背后鼓动的……”
“原来如此。”鱼念渊若有所思:“此人看来得关注一下了。”
大厅内安静片刻,二人无言对视了会儿,雪中烛冷声问道:
“那個蝶恋花主人是怎么逃过琴音的?”
鱼念渊想了想,取出一份通缉布告,递了上去,轻声说:
“起初我也好奇,此子有特殊手段隐藏鼎剑的剑气,躲避咱们的红莲剑印感应,这点咱们知道,之前大师姐的剑也……”
雪中烛猛然回眸,鱼念渊话语顿住,轻咳了下,略过这个细节,继续道:
“藏剑气是一回事,藏灵气修为又是一回事,此子难不成也和吞了半只龟甲天牛的小师妹一样,可以躲避琴音?”
雪中烛闻言凝眉,可鱼念渊没停顿多久,幽幽道:
“不过,这次见通缉布告,对蝶恋花主人的通缉,有多副画像,甚至不乏女子,都是当日在他们那边阵营见过的熟悉面容……
“看样子此人会易容之术,司天监的女官也不知道他长何样,这么看,当日他应该是混在了司天监练气士的队伍里。”
雪中烛接过了通缉布告,手指挑开一角,垂眸看了看。
通缉布告上,对于她与二师妹鱼念渊的画像,都是事后司天监那边靠当事人记忆临摹的,包括重要特征,及腰金发、赤足铃铛等。
对于和雪中烛一起排列通缉榜首的蝶恋花主人,则……主要是一副青铜狐面,另外,还有一首“越女采莲秋水畔”的蝶恋花诗词。
这也是现在引起大多数人,包括自己这边人都误会的原因。
只可惜,她们云梦剑泽还没法对外宣扬,顶多像刚刚议事时那样,和自己人解释解释,可是和朝廷的话,公开解释个屁……
况且这蝶恋花主人的补剑,确实算是……勉勉强强的…帮到了她们。
不过,一想到在朝廷司天监、还有天下人的眼里,这厮会被视为她们云梦剑泽用来压轴的“宝”……整的好像是他为首,她与其他人为辅似的,一想到这个,金发大女君就上火般牙疼。
越女采莲秋水畔……他留下这首蝶恋花给司天监,雪中烛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别有用心,语含调笑之意,因为鼎剑本就是她们云梦剑泽的……
“砰”的一声,悬赏布告被重重拍在了桌子上,雪白修长五指揪皱了纸上某人戴青铜面具的人畜无害脸庞。
“藏头藏尾,不配与吾同列。”
鱼念渊侧目看见大师姐满脸不服之色。
……
夜。
浔阳城。
饮冰斋,昏暗卧室内。
月光落在地上,寒如霜雪。
床榻上的欧阳戎突然翻身,摸了摸枕头下方。
摸了个空,没有某个方形坚硬之物,他脸色恍惚了下,长吐一口气。
刚刚又做了个前世之梦,然后被“嗡嗡”声吵醒……
过了这么久,还是没忘记吵醒去摸某物的习惯,条件反射了都。
听到身边小丫头的均匀呼吸声,欧阳戎翻身下床,轻手轻脚离开了卧室。
他望了眼窗外夜色。
白天,东林大佛的佛首被运去了浔阳石窟工地,星子湖工地腾空下来,交给了江州大堂。
宋嬷嬷与监察院女官们全部撤离,集中力量看守浔阳石窟,以后那边就是重点了。
刚刚傍晚回来时,突然莫名扣除、又增长回来的功德值波动,让他好一阵迷糊,不过后面寻思了一阵,隐隐猜到点啥。
应该是蝶恋花主人的通缉之事,被扣了功德?不过涨的原因就奇怪了……难道是有人喜欢反贼?
可他的真实相貌也没挂上去啊,还是说,朝廷越反对,他们越喜欢?
总不会是看他悬赏金额高,还有敬佩仰慕之情吧……真是世风日下,乱七八糟的。
欧阳戎摇了摇头。
“再急不去了,你让妙思和小师妹捞你去,怎么整的和闹钟似的,天天定时提醒,知道伱在湖底,大爷一样……”
他犯起嘀咕,去换衣裳,准备出门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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