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阵闹铃声吵醒的。</p>
我迷迷糊糊的掀开被子,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关掉了那只还在床头柜子上狂叫不已的闹钟。</p>
床头柜上有我们的全家福,每天我起来的第一眼先是看到闹钟,然后就是看这张用老式相框装裱着的照片,照片上有四个人,爸爸妈妈,我和我的哥哥,我的父母都是老师,我的哥哥今年上大四,很快就要步入社会,至于我,是一个刚刚上高二的孩子。</p>
我们家在这座城市的中心的一个住宅小区里面,房子下面就是几条马路,平日里很繁华,车水马龙,但是由于楼层很高的缘故,我们不怎么听得见车辆行驶的声音。所以我们家还算清闲。</p>
洗过脸之后我来到了客厅,发现我的父母已经上班去了,他们工作的地点离这里很远,所以每天都要早出晚归才能抵消掉繁忙的交通所带来的影响。</p>
我的哥哥也在大学里面,读的是金融系,从大一到大四,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节假日,也只有春节才能让他偶尔回来一次。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很孤僻的人。不爱说话,他认为说话不是像做事一样有用的东西。人长得一点也不像我,他的脸很瘦,我曾开玩笑的说他像罗丹刀下的雕刻品,他的眼睛目光炯炯,给人的感觉就是斯文中带着一丝冷峻。有这样气质的人,朋友的数量可想而知少得可怜。</p>
相反,我比较活泼,学校里的人脉也比较广。人家都很喜欢我,我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哥哥对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看不惯的表现,只是沉默,也许因为我是他的弟弟。</p>
“阿华,你要小心一点,外面的世界好人没有那么多。”哥哥经常面色冷漠的告诫我这一点,我表面上听从哥哥的教诲,但是实际上根本没有把它当回事。</p>
不管怎么样,哥哥的确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小时候被我打,他从来没有还手,最多是面带不屑的走开,有什么好东西,他也从不会和我争抢,我的任性他从来就是一一包容,但是他很少给人温暖,不论我怎么和他开玩笑,他在我的面前很少笑,在外人的面前根本不笑。他也从来不看我感兴趣的动漫,或者玩什么游戏,他只是麻木的看新闻和国家地理频道。</p>
带着对哥哥的回忆,我拆开了桌子上的一个三明治,就是那种在商店里卖的三明治,我家的厨房经常被领居笑称是多余的,因为根本没有人在里面做饭,父母中午是不回来的,晚上也会在单位吃完饭后回来,早餐他们为了节省时间也大多是购买这种三明治了事,我的早餐也就名符其实的变成了三明治。在这个经济高度发达的时代,这种早餐虽然廉价常见,但是早晨看不到父母还是让人有点寂寞,我的哥哥是不是就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而成为了那样的人呢?我想。</p>
我的书包和高中生所需要面对的学习的压力完全不符合。书包基本是空的,里面只放着一包抽式纸巾,一瓶水和一本我喜欢的小说,是沈从文写的边城,我看它已经很久了,由于放在学校老师会没收的原因,它就成了我书包里面的常客,每天被我背着去,又背着回来。</p>
我背起书包出了门,住宅大楼昏暗的走廊里面没有窗户,只有声控灯昏黄的光芒,一扇扇门和门前的鞋架以及满地乱放的鞋子,开发商挂在走廊里的油画很多,每个人的家门口对面都有一幅,我家门前的是印象派的莫奈画的《日出》,邻居家门口的则是大名鼎鼎的梵高画的《向日葵》。</p>
这个点出去的人不多,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没有,电梯里面空荡荡的,我不去理会电梯屏幕上播放的广告,把目光转向身后,观光电梯的一侧是透明的,在水泥森林的高楼间上升或者下降的经历很奇妙,我每天都要可以看看。</p>
这个城市,在共和国南方的海滨。2020年建城,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俨然成为了一座现代化的国际性大都市,父母很庆幸当初从内地出来时选择了这里教书,即使开始时工资水平不高。</p>
随着电梯下降,电梯轿厢里面像是经历了一场快速的日落,迅速的暗了下去,城市底部由于建筑物变的密集,阳光产生的漫反射也减少了,被阳光照耀的殊荣永远只属于那些后来建的高层建筑。我的视线慢慢和一栋大楼楼顶的广告牌平行,然后渐渐的看不到广告牌上的字了,接着从我面前掠过的是一条空轨轨道,不过我没有看见列车,空轨是这个城市里面最高的交通工具,空轨下面则是无数的立交桥,许多的汽车在上面穿行。然后,电梯慢慢的减速,像身体变重一样,我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站着更费力,显然是快要到达地面了,我最后看到的是熟悉的商店霓虹灯标志和一条拥挤的马路,然后电梯就停止了运行,门也慢慢打开,嘈杂的广告音乐像暴风一样席卷了进来。</p>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排柜式信箱,那是开发商在这里为小区业主设计的,事实上这样做是为了赚到更多钱,我从口袋里面掏出钥匙,驾轻就熟的找到自己家的信箱,熟悉的掏出大叠的印刷精美的广告,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这是我每天的职责,否则,信箱很快就会被塞满,丢完广告后,我拿着仅剩下来的一份报纸,看了一眼手表,朝着轻轨车站跑去。</p>
这个时代报纸还没有消失,网上的信息像一滩黑水,破碎凌乱,人们更加喜欢读报纸。</p>
在城市底层充斥着汽油味的风中奔跑了几分钟,我坐上了轻轨十九号线的列车,车门关闭的一刹那我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宁静,至少暴雨般的杂声不存在了。我也终于有机会看看报纸。</p>
今天的头条新闻是:海滨城爆发不明疫病,疑似流感。</p>
我并没有在意这个,人们更倾向于背面的娱乐和国际头条板块,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很关注。</p>
快速的把报纸浏览一遍后,我把它放进了书包,这时终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头看清楚来人后,并没有感到很意外,轻轨刚刚停了一下,在这个地方上车的只有我的同学添明。</p>
“又见面了。”他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说道。</p>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尴尬的应着。</p>
添明也不是那种话匣子,他在班里面的成绩还不错,至少比我好的多,人比较沉默,除非你找到他的爱好,他才会井井有条的和你说上那么几句。我们就这样尴尬的沉默了几分钟后,添明忽然开口问:“你身上带报纸了没有,听你妈妈说你每天早上都会看报纸的。”</p>
“哦,有的。”沉默带来的压力被打破,我像是感到了莫大的解放,连忙说道,从书包里面拿出报纸递给他。娱乐板块是朝上的,出乎我的意料,他根本没有去看,不顾辛苦,翻了又翻,竟然找到了报纸的头条版面。</p>
“今天早上我开了下手机,也发现了这条新闻,果然在你这里找到了。”添明没有看我,把报纸展开平铺在膝盖上,自顾自的指着头条说道。</p>
“是那条关于海滨城爆发疫病的消息吗?”我问他。</p>
“嗯,是的。”他回答,接着,他忽然神秘兮兮的凑到我耳边,问我:“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p>
“是,是啊。”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吓到了,回答道。</p>
“因为这是有关联的,你看看。”他收起报纸,丢到我手里,接着从书包里面拿出一本包着褐色封皮的笔记本,也不管我奇怪的表情,急速的翻着。上面是他收集起来的各种报纸新闻。</p>
他翻到记号笔做的地方就停下来分出左手的一个手指插到翻卷的纸页中间,很快就找出了几条相关的新闻。</p>
他把做了记号的新闻给我看,都是关于近年来在各地发生的传染病报道。的确,最近的传染病是很严重。禽流感没几年就爆发一次。但是都很快的被压制下去,因为现代的医疗技术实在是太发达了,即使是像埃博拉病毒那样的超级病毒,科学家也早就掌握了它的疫苗制作方法。</p>
“添明,这个和海滨城的疫病有关系吗?”</p>
“我感觉是有。”他回答,“我最近都在收集关于传染病的报道,这个奇怪的流感病毒好像在附近的H市和G市都有出现,不过在他们那里的传染规模很小,我就没有收集起来,这里只找到了几个最近规模比较大的新闻。”</p>
“这上面说的只是流感,现在就是春天,几个城市同时爆发疫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我说道。</p>
“没有那么简单的。”添明面色凝重的回答。</p>
轻轨很快就到了海滨城一中站,我们下了车,再走过两个路口,和无数的人摩肩接踵,终于到了学校大门。我们的学校全名叫做海滨城第一中学,是一所公立的高中,被公认为全海滨城最好的学校之一,学生在里面的学习压力可想而知,但是我一直也没有很努力的去读书,成绩在班里面居然也勉强可以。</p>
添明是我的斜对角的同桌,上课时他很认真,下课时,在我们都和同学们互相聊着动漫和游戏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掏出笔记本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东西,我的眼角余光告诉我,他在翻自己那本包褐色封皮的笔记本。</p>
“请同学们注意一下。”教室里面的广播器里面,传来老校长清理喉咙的声音,预计我们都安静下来后,他说道:“步入春季,现在是流感高发期,据最新新闻报道,我市门诊部今日上午接诊人数首次突破5000人,其中超过百分之九十都被确诊为流感,这是一种新型的流感,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它的病毒结构和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流感病毒的结构都不同,相关药物正在开发中,应国家要求,学校向同学们播报通知,请同学们不要擅自到公共场所滞留,应避免和病毒感染者接触……”</p>
老校长喋喋不休的讲着,我发现添明是为数不多的认真听的同学里面的几个,他的面色越发凝重。</p>
老师走了进来,准备上课,顺手就把播放着老校长的话的扩音器关掉了,我们只能从别的班的扩音器中听到讲话还在继续。</p>
“如果你怀疑自己感染了病毒,那么,请你到门诊部立刻就诊……”老校长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耳边回响。</p>
下午放学时,天空变得阴暗了下来,我拿出手机打开天气预报软件,数据刚刚更新完毕,就显示有一场暴风雨将要要来临,在春天,这样的暴雨可不多见呢。</p>
“阿华,你带伞了没有。”添明问我。</p>
“我怎么会带伞。”我回答道。</p>
“那我们今天早点走吧。”添明说。</p>
我们又走出学校的大门,坐上列车,开始在城市边缘穿行,轻轨有一段旁边就是大海,我看见大海在即将来临的暴雨中被染成了乌黑的颜色。浪花狂怒的拍打着礁石,激起白色的水华。辽阔的海上,一艘渔船都看不见。</p>
添明下车后,一个人坐在了我的旁边。他好像也是上班族,穿着白色的衬衫,打领带,怀中抱着一个公文包。</p>
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像是刻意在压抑着什么。</p>
我往窗户外看去,有小雨滴稀稀落落的开始落在列车窗户上,水滴在垂直的面上被狂风拉成了长长的一条,不断的向下延伸,给人的感觉就是玻璃要碎了。</p>
乌云飘了过来,车厢里面也开始慢慢的变暗,云层里面开始酝酿雷暴,第一道闪电击打在远处的海面上,列车玻璃良好的隔音效果让我几乎无法在其他乘客大声的交谈中分辨出雷声。就在这时,我旁边的人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p>
他咳得很大声,以至于周围的人都皱了皱眉头,停止了交谈。我问他:“你还好吧?”</p>
他没有回答我,当他终于平定下来的时候,我出乎意料的看见他的眼球上出现了一点点的血丝。</p>
“没有事的,小朋友。”他回答道,勉强的笑了。</p>
回到家,我把书包丢在沙发上面,接着开始用三明治填饱自己的胃,父母要到晚上11点的时候才会回来的,平时,我根本连和他们见面的机会都没有。</p>
百无聊赖的我打开了电视,发现中央新闻频道也正在播放关于流感病毒的新闻,记者采访一名患者时,我发现他的眼睛也有一点点的红血丝。</p>
难道下午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人就是流感患者?我想道。甚至开始考虑明天是不是应该带一个口罩出门了。</p>
吃掉两个三明治后,我少见的想去阳台看一下,打开阳台的落地窗以后,我感觉到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了进来,我的脸上很快多了一些细密的水点,我很喜欢这种味道,它代表着雨。</p>
在雨里面,水泥森林般的高楼很快就变得黑茫茫的一片,只有地面的交通还在繁忙的运行,我看见很多光点在地面穿行,那是车辆。</p>
洗了一个热水澡后,我就上床睡觉了,我知道第二天,就会有跟今天一样平凡的生活在等待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睡不着,于是,我从床下拿出一本空白的笔记本,是别人在我的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包装非常精致,我开始写日记,细致的记录今天的生活,也算是对这种无聊的生活的反抗吧。</p>
我也不会想到,后来有一天,我会渴望能过上和今天一样平凡的生活,而不是不停的逃亡,这本日记,也会记下世界改变的过程,记下这不平凡的几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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