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那些年开始,那是个还没有手机,马路上的出租车还是黄大发,那些年高考开没扩招,那些年城中心还有大片的平房区的年代。
八十年代末,旧城区里一条条相同相交的横竖胡同,构成了一片片的平房区,在这平房区有二条胡同的一个院子里,住着几家住户。一进院子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平房,四家人家都搭出了高矮不一里出外进的小煤屋,里面放些蜂窝煤劈柴等杂物,下天不点炉子一到做饭的时候大多在自己门口门檐下拎出煤气罐,用小凳支起单眼的灶头炒菜。那些不用煤气罐仍然的住户,则仍点着炉子,闷火的时候压上一壶冷水,水开了除了灌上自己暖壶,富裕的开水也够院里邻居用。
走过四家窄窄的仅能容两人错身的过道,眼前便霍亮一些,院中间公共的自来水上下水,和一小片公共的空地,对着三间北房。
原本这三间北房住着三家住户,头一半年左边的老孟家把中间那家的房子买了下来和自己家的打通成了一大间,最近又在这两间的楼上搭起了小二楼,楼梯就在中间那屋进门的右手,楼梯间储藏间,旁边装好了自循环的土暖气,左边一道对开的贴着玻璃窗花的玻璃门后面是最初的那一间小屋,屋里还放着原来的家具。
新盖起的小二楼上接了独立的上下水,上楼就是个能开窗通风的厨房,原来老屋子的位置是崭新的卧室,一套崭新的家具和一张双人床以及一个单人床。
厨房还有一道门,推门出去有个一米宽的小露台,露台的的三面搭着一米高围墙。从孟岩家新搭建的小二楼的露台围墙上翻过去就是最右边那间平房老周家的房顶,孟福生正带着施工人员给屋顶做防水,妻子刘阳拎着凉水壶和几个水杯放在围墙上,同时招呼着:“老孟,快弄完了吧?让师傅们喝口水。”
老孟和老周曾经都是房管站的同事,一个是在外面干活的老孟,一个是负责单位采购的老周。谁也没想到老实厚道的老孟前几年辞职下了海,带起了包工队去干起了装修。而八面玲珑的老周一直留在单位,后来事业单位的编制不怎么变成了企业单位,单位又被几个人承包了,也就挂了空闲成天喝酒瞎晃。几年下来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大的从房子的面积上都体现出来了。
孟福生听到招呼,嘴里答应着一边归拢着地上碎料,朝刘阳走过来。春阳正暖,他的头上也渗出汗珠。刘阳见他夹克衫开着怀,只能他走近了边拽了他一把,顺手把拉锁向上拉到衬衣第二个扣子的位置:“你胃不好,别着凉。”
老孟今年四十五岁,妻子刘阳也四十出头,大儿子孟军在外地上大学,小儿子孟岩今年中考,刚好和老周家的独生子周逸云同岁还是同班同学。别看都是四十多岁的人,妻子刘阳确是这一片出众的,有职称有相貌,皮肤身材和胡同里的那些同龄女人相比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这点确实也是上海女人和北方女人的区别,老孟从没见过妻子早上睡眼惺惺,不梳头不擦脸就出门打水,和院子其他女人不修边幅不同,哪怕过去出去院子打水的时候刘阳一定是整理的整整齐齐干净利落。
此刻刘阳正从水瓶里倒了一杯水递到孟福生手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老孟指着身后这次施工时候顺便做上的晾衣服的钢架:“你看,以后咱们两家天气好的时候就可以把衣服晒这里了。”
微风吹动着刘阳的发梢,被太阳照的半眯的眼中透着笑意,对自己的爱人她太满意了。别说这晾衣架,站在这个小小露台上眼下尽观这一片平房,能看两三条胡同,能看到远处的大马路,抬头能看白云蓝天以及一阵阵从头顶飞过带着哨声的鸽子。
“孟叔,孟婶好。我妈说你们今天这边有活,让我过来帮忙。”随着脚步声楼下跑上来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稚气未脱,刚刚过了变声期,声音拜托稚嫩更加清透嘹亮。
刘阳转过身,少年来到她面前已经快高了她大半头。“云子,谢谢你妈,你看,我们都搬完了。”
周逸云站着小露台上隔着玻璃窗朝二楼的房间里看了看,首先看到一个小空间,水池灶台一应俱全,靠近水池的墙角还摆着双杠洗衣机。空间后面还有一道门窗,里面就是卧室干净利落南北通透,多看两眼楼下那些逼仄的小平房简直阴暗的很觉得都没法住了。
“真好啊,赶明儿等我赚了大钱,也给我妈搭个二楼。”周逸云摇着头不住的赞叹。
“你们现在主要任务是学习,考个好高中将来能上重点大学你妈比住好房子开心。”
“是,孟婶。那我找小岩复习去了。”周逸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打了招呼转身下了楼。
一楼房间里的沙发前,支着一张折叠圆桌,孟岩正坐在沙发对面的凳子趴在桌子上做着习题,桌上摞满的书本教材和习题。
“嗨”周逸云打着招呼坐在孟岩的沙发上坐下。
孟岩推了一下眼镜,用笔指着卷子上的题道:“你来的正好,快看看这到题,让用两个方法解题并列出公式,我只能列出一个。”
“你说的模拟卷二的最后一道题吧,那个家庭收入比你试着列一个二次函数.......”
吃过晚饭,刘阳最后擦干净楼上房间地面,在二楼的水池处洗了手,抬头看到孟福生正在露台上抽烟。她披上外套走出二楼小厅来到老孟身边。“这回你可以敞开抽了吧。”
老孟干笑了两声。“就这一颗抽完就不抽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歇着,对了,小岩怎么还不上来?”他回头看了看房间。
“他还没复习完,不过他说了以后他就睡楼下折叠沙发,孩子大了又是男孩子愿意有自己的空间。”
老孟点点头:“是啊,孩子都大了,等孟军放假回来也有地方了。”
说到大儿子孟军刘阳叹了一口气:“你说小军一直成绩挺好,怎么就关键时刻掉链子了。也怪我忙着考职称,你那会儿又总出差。”
“过去了,现在这不也挺好,电气自动化这个专业虽然是新专业但是将来应用很广。不愁没工作的。”
“可是他不喜欢这个专业,我后来才听说成绩下降是因为早恋。”
“早恋?难怪分心了。”
“这件事我也想了,那段时间没有疏导好孩子的情绪,他喜欢那女孩说是早恋纯属单相思。如果当时我多留意多引导或者不是这样结果了。”
老孟楼了一下老婆的肩膀:“这事情过去了你也别自责,老人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都尽力了就可以了。”
“关键是我觉得小军的问题上我没尽力,哎”刘阳又叹了口气,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老孟侧脸看了一眼刘阳,自己老婆娶的相当成功,脾气好还上进,考下了特级教师不说两个孩子培养的也很好,对自己也是温柔体贴,关键是已经四十多岁女人风韵犹存,似乎天下的好事都被自己占了,不由得从心里往外那么幸福。想着他搂着刘阳的手臂又紧了紧,老夫老妻还是如此恩爱。
“一会让人看见多不好。”刘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感觉温馨,老孟是个踏实能干的人,就说这高人一头的小二楼不不仅仅是花钱能解决的,关键还得房管站街道各种关系的疏通。
“谁看,咱们有证还怕看?”
“嘿,什么时候学的脸皮厚了,是不是在外面和人学坏了?”
两个人说笑着,忽然老孟嘘了一声:“你看那是谁?”
顺着老孟指的方向刘阳朝胡同望去,除了偶尔出来倒脏土垃圾的住户,不远处踉踉跄跄的一个穿着浅色风衣的男人正朝这个院子走来。
“他怎么回来了。”
“看吧,今天又热闹了。”老孟说着,搂着刘阳回了屋。
崭新的浅粉色窗帘,白净透亮的墙壁,暗黄的灯光,新买的席梦思床垫,老孟将刘阳搂在怀里,轻声的问:“小岩真的不上来睡?”
刘阳小声回答:“真的,我刚看他都把沙发床铺好了。”
老孟的手伸进刘阳的秋衣里抚摸妻子丰盈的肌肤。“要不要收公粮啊。”
“别闹,小岩还没睡呢。”刘阳隔着衣服抓住老孟的手,老孟乖乖的停手两个人侧耳听着楼下的声音。
“小岩,早点睡啊。”老孟大声说道,声音大的足够楼下听得到。
“爸妈,你们先睡吧,我还想再学一会。”楼下小岩的声音,听上去依然精神饱满。
“哎”老孟叹口气撤回手,两个人并排躺着看着天花板。
忽然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两个人同时说道:“开始了。”
乒乒乓乓的声音是从隔壁传来,接着是咒骂声吵闹声:“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听得出声音是周逸云的爸爸周伯涛。
接着一个女人哭声:“不同意不同意你打死我都不同意。”然后是凄厉的惨叫声。
刘阳坐起身了准备穿衣服,孟福生拉住她:“你别去,老周下手没轻重回头伤着你,我去吧。”
“一起吧,你拦着老周我把周婶拉咱家,他总不能追咱家打人来。”夫妻两个说着穿好衣服下了楼。
门已经开着,小岩不知道什么时候先跑了过去。两个人急忙推开周家门,一进屋便见一片狼藉。家里的水壶水杯又摔了,地上潮湿的水气混着一地的烟头。周逸云的书本散落在一侧墙角。周伯涛举着墩布杆,孟岩伸开胳膊拦在他面前。“小岩,你躲开。”周伯涛半醉脑子却还清醒,至少他知道孟岩不能打。
在孟岩身后张洁哭倒在地上,周逸云则跪着搂着张洁后背对着周伯涛,白衬衣的后背上清晰透出血檩子,看样子刚才已经挨了几棍子,他忍着疼一声不吭既不求人也不劝。
“你打我啊,你黑心的连儿子你都打!”张洁泣不成声。
“老周,老周,别打有话好说。”除了老孟一家,邻居还来了三四个,几个男人把老周拦下夺下他手中的棍子。
刘阳则扶起张洁并招呼着周逸云的孟岩将哭的无力的张洁搀着去了自己家,身后传来周伯涛的咒骂。
回到屋里刘阳用棉签给周逸云的后背伤痕擦着正红花油。周逸云咧着嘴丝了一声随即便不在出声,他怕憋在眼圈里的眼泪掉下来。
“这又是为什么啊。”刘阳小声说道。
张洁开始只是哭,这会儿已经收住了哭声:“我也不怕你笑话,这个不要脸在外面的女人死了,非要我收养他们儿子,我不同意结果他又动手。呜呜呜......”刚刚收住的哭声又开始了。
刘阳抚摸着周逸云的头心疼这孩子:“这离婚是大事,你可想清楚了。按说你家这情况别人再劝也没用,不过如果你接受了说不定能换他浪子回头。”这话说的连刘阳自己都不信也就显得那么没有底气。
“不可能,那孩子都五岁了,我自己也有孩子啊,我怎么可能再收养一个。再说他这么多年回家就是要钱,然后外面去过。我,我早受够了。要不是为了云子有个完整的家......”
“妈,离婚吧,我支持你。”突然周逸云站起身来,一句话说的大家都愣住了,连张洁也不由得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半大小伙。在不经意间,在她忙于起早贪黑上班,再她焦虑忧心担惊受怕整日以泪洗面的日子里,孩子忽然长大了。
周逸云站起身,他想出去走走去静一静,随着他砰的关上门走出去的一瞬间留下一屋子错愕的人。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