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像曝光十分钟后。
那条基尔霍夫买回的鳗鱼已经被开膛破肚,耷拉着脑袋垂在一旁,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黎曼则拿着从鱼腹中取出的戒指,走到水龙头边清洗了几下。
待血迹和污渍被清洗干净后。
黎曼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戒指,放到眉前打量了一番,对高斯说道:
“老师,这是一枚金属戒指,似乎是银制的...咦,上头还刻着字呢。”
高斯抬头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水杯,问道:
“写的什么?大楚兴陈胜王还是至尊魔戒?”
黎曼虚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字太模糊了,看不清楚。”
高斯对此也没过多在意,而是转过头,对法拉第问道:
“迈克尔,果然是一枚金属戒指,话说你是怎么想到那道射线可以拍出这种图像的?”
法拉第闻言,面带感慨的呼出了一道绵长的气息。
随后他指了指桌面上排成一排的真空管,对高斯说道道:
“弗里德里希,你还记得我们刚才尝试过的各种道具吗?”
高斯闻言一怔,不过很快便答道:
“当然记得。”
法拉第站起身,示意众人跟他来到操作台边,指着尝试过的金属说道:
“你们看,钢板完全阻光,木板、书籍完全透光,薄铝片在一定程度上透光。”
“因此刚才我就在考虑一个问题.......”
“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内部既含有少量的金属,同时又掺杂着其他物质呢?”
“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
说着他环视了周围一圈,笑着指了指高斯等人,又指了指鱼,说道:
“脊椎动物!”
高斯闻言沉默片刻,稍加思索,嘴中冒出了一个词:
“钙?”
“bingo!”
法拉第少见的打了个响指,看得出来此时这位电学大佬的情绪有些激动:
“就是钙!”
说起钙这种物质,很多人的脑海中下意识的便会想到碳酸钙。
也就是石灰石、大理石的主要成分。
在这种基础上,又有一部分人便会把钙认为是石头沫,从而产生非金属的错觉。
但实际上呢。
从它所含有的金字旁便不难看出。
钙不是非金属,而是一种金属元素。
它在化学元素周期表中位于第4周期、第IIA族,常温下呈银白色晶体。
人类体内含量最多的一种金属元素,便是钙。
与此同时。
钙的发现者不是别人,正是引导法拉第入门的汉弗里·戴维:
1808年五月的时候。
戴维将湿润的生石灰和氧化汞按3比1的比例混合后,放置在一铂片上,与电池的正极相接。
然后又在混合物中作一洼穴,灌入水银,插入一铂丝,与电池的负极相接,得到了较大量的钙汞合金。
接着他把钙汞合金经蒸馏,便得到了银白色的金属钙。
而在人体......或者说脊椎动物的骨骼中。
钙主要以晶体的形式存在骨骼和牙齿里,占人体总重量的%至2%,是人体中特丰富的矿物质。
因此作为戴维的副手。
法拉第在发现神秘射线对于不同金属的穿透效果存在差异后,便很自然的想到了骨骼这个概念。
不过早先提及过。
在如今这个时间线中,科学界对于光的微粒属性已经有了相对深刻的认知。
他们知道粒子流会带有大量的能量,而能量便可能对于人体造成影响。
就像宏观世界的雨点、冰雹、沙尘暴,砸到脸上是会痛的。
因此在思量之后,法拉第才会选择鳗鱼作为实验对象。
反正鳗鱼也没意见不是?
随后法拉第将这张底片放到了桌上,认真的与众人分析了起来:
“你们看,这是脑颅和咽颅...颌弓非常明显,舌弓影像较为模糊....”
“另外脊椎、肋骨也都很清楚......”
“这是鳍下的肌间骨吧?这么小的刺都能拍的清楚......”
“你看它的嘴巴,圆圆的,又深又润,如果把牙齿拔掉,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
高斯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环视周围一圈,总结道:
“根据成像结果来看,骨头中的钙似乎会将这道神秘射线吸收,而内脏则会被它穿过。”
“因此同样强度的光线射入后,便会根据骨骼与内脏的分布情况,在底片上呈现不同的影像结果。”
“至于动物体内的其他物质是否会对神秘射线造成影响,这就暂时不知道了。”
“想必以大家的智商,应该不难理解这个情况的意义吧?”
随着高斯这番话的出口。
实验室内的氛围顿时一静,霎时间落针可闻。
今天在场的众人来头可都不一般,要么是大佬的稳定版本,要么就是未来大佬的青春版。
因此对于他们而言。
高斯这番话的深层含义并不难理解:
这道射线能够为鱼显像,那么自然也同样适用于人体。
如果条件合适,将这道射线从鳗鱼转移到人体身上
那么至少在医学这一块,许多疑难杂症便存在突破的可能性!
比如说骨折、比如说体内肿块、又比如中弹后想要取弹
这对于现代医学来说,无疑是个划时代的发现。
另外它的波长、频率之类的特性,势必也将在物理学中引起一轮大地震!
想到这里。
站在高斯身边的韦伯在内心激动的同时,也不由冒出了一股深深的庆幸。
他在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缺席这么一场实验。
今日无论是阴极射线的测量、射线组成微粒荷质比的计算、还是未知射线的发现,其中任意一者都具备载入史册的地位与价值。
一者尚且如此,就更别提三者齐聚了。
可以这样说。
今天现场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甚至连同那条鳗鱼和卖鱼的钓鱼佬,都必然会被记录在物理史中。
某种程度上来看。
今天众人的成就不是发现了某某东西,而是齐心协力的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哪怕只是看着从大门中透出来的光,都足以想象内中的壮美与浩瀚。
此时此刻。
韦伯这位当世乃至科学史中都堪称顶级的电学大佬,心中不由冒出了四个字:
何其有幸。
韦伯不由看着高斯,一撸袖子,兴奋说道:
“弗里德里希,既然如此我们就用人体试试吧,我来做志愿者!”
然而高斯却朝他摆了摆手,制止道:
“爱德华,你先别急,先让我检查一个东西。”
说完他便转过身,来到了放着鳗鱼的洗水池边。
这里原先是化学器具的清洗槽,不过如今暂时被用作了鳗鱼的安置地。
来到池边后。
高斯戴上手套,拿起了黎曼杀鱼的那把刀,沿着鳗鱼的腹部继续解剖了起来。
过了两三分钟。
看着面前的景象,高斯的呼吸微微一滞,对着法拉第等人招了招手:
“迈克尔,你快过来看看!”
法拉第见状放下底片,快步来到了高斯身边,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弗里德里希?”
高斯将切开的鳗鱼拿到了洗水池的平台上,指着刀口道:
“你们看。”
法拉第等人顺势看去。
只见此时此刻。
被高斯切开的鳗鱼腹部上,某片本该呈现粉嫩状的鱼肉上,赫然有少许部分变成了黑色!
接着高斯又拿着刀将鱼肉一挑,露出了下方的鱼肝。
一般来说。
一条鳗鱼体内会有一副肝脏和胆囊,其中胆囊可以入药,肝脏则不建议食用。
新鲜的鳗鱼肝脏呈现的是藏青色,一种位于蓝色和黑色之间的过渡色彩。
但此时此刻。
高斯等人眼前的这副肝脏上,大于有三分之一的部位已经变成了
浅黄色。
随后法拉第试着上手摸了两下,方才试探性的对高斯道:
“内部的蛋白质和脂肪变质了?”
高斯面色凝重的脱下手套,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同时答道:
“没错,如果我没猜错,那道神秘射线应该具有很强的破坏性。”
“若是被它照射太久,体内的脂肪和蛋白质都很有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变性。”
“还好我们没有心急,先拿这条鳗鱼上去试了试,要是你我亲自上场,恐怕人体都会受到某些不可逆的伤害。”
说来也巧。
鳗鱼此时的神经细胞还没完全死亡,忽然扑棱了两下尾巴,把众人吓了一跳。
而在高斯没注意到的角落,徐云也跟着点了点头。
蛋白质的概念在1838年已经由荷兰科学家格里特提出,法拉第知道变性这个概念倒并不怎么令人意外。
而众所周知。
X射线、紫外线这些光线的能量很大,长期照射之下,很容易便会对脂肪以及蛋白质产生破坏。
在徐云来的后世,有些人很喜欢养猎奇的动物。
比如说长度二十厘米的红龙蜈蚣、以及巴掌差不多大的蜘蛛等等。
甚至杜比亚、樱桃这些蟑螂都有人养
还有一些人则喜欢养蚂蚁,例如原生、黄琼、小曰本等等。
而鉴定蚁后是否生出活卵的一种方法,便是关闭灯光,拿着紫外线灯对虫卵照上几秒钟。
虫卵的蛋白质对于紫外线极其敏感,很快便会产生蠕动,由此便可以分辨出虫卵的活性。
这也是高能射线对于蛋白质特性的直观证据之一。
而鳗鱼呢,则是一种典型的高蛋白质鱼类。
平均来说,每100克鳗鱼便含有克的优质蛋白质。
另外,鳗鱼的肝脏中也含有大量的脂肪——后世有种保健品叫做鱼肝油,这东西就是从鱼类肝脏中提出的一种脂肪油。
虽然后世提炼鱼肝油的鱼类大多是鳕鱼,但鳗鱼肝脏中的脂肪量同样也不少。
因此在X射线长达十五分钟的照射下。
鳗鱼的鱼骨被成功的显像在了底片上,而它主要照射点的蛋白质和肝脏也同样出现了变性。
随后高斯顿了顿,指着不远处的底片说道:
“根据鳗鱼的情形来看,十五分钟的曝光时间显然太长了——至少想要将这道射线顺利应用在人体上,我们必须要减少底片的曝光时间。”
法拉第跟着高斯的视线看了眼底片,面色赞同的点了点头:
“的确,十五分钟的照射时间确实有些长了,但是快速曝光的底片,目前似乎还没出......”
说到这里。
法拉第忽然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扭头看向了徐云。
“.......”
徐云则表情天真的看着他,一脸萌萌哒的问道:
“有什么事吗,法拉第教授?o(*≧▽≦)ツ”
法拉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出声问道:
“罗峰同学,不知肥鱼先生有没有留下过和底片相关的手稿......”
结果话未说完,徐云便打断了他:
“抱歉,法拉第教授,先祖并没有留下有关底片的手稿。”
法拉第仍然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真没有?我可以拿弗里德里希的手稿和你来换!”
一旁的高斯:“??”
然而令法拉第失望的是,徐云依旧摇了摇头:
“真没有。”
接着徐云顿了顿,解释道:
“法拉第教授,您别忘了,照相机可是在1839年才面世呢。”
“肥鱼先祖哪怕有再大的能耐,也做不到在照相机出现之前就研究过底片,您说是吗?”
“这不是技术或者能力上的问题,而是时代的差异,非人力可以及也。”
法拉第闻言,飞快的眨了眨眼。
好像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看着情绪有些低沉的法拉第,徐云忍不住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按照正常历史轨迹。
只要再过一年...也就是1851年的时候。
一位叫费雷德里克.斯科特.阿切尔的摄像师,便会发明出火棉胶湿版摄影法。
它的原理是将含有溴化物、碘化物和由乙醚稀释的火棉胶混合后均匀的涂抹在玻璃上,玻璃板浸入硝酸银溶液,形成敏感的碘化银感光层。
然后从硝酸银中取出,趁着火棉胶的感光层还在湿润的状态下,迅速完成曝光。
这种曝光法的速度只需要15秒到半分钟,在摄影行业中独领风骚三十余年。
当然了。
看到这里,或许有同学会问:
不对哇,那为啥伦琴不用这个方法呢?
答案很简单。
伦琴其实试过湿版摄影法,但最终显像并未成功,因此他只能继续使用古老的银版法。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其实他只要将乙醚这个环节移除,最终X射线便可以在底片上成像
不过这个步骤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却困扰了摄影行业五十年。
当然了。
这个问题对于后世穿越的徐云来说,却是一件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因此与其在这时候再搞出某些事引人注意,还不如顺着历史潮流,等待阿切尔的发明出现。
届时他只要假装偶然的少加乙醚,便可以顺利的将这个壁垒化解。
而此时的他嘛
只需要做个吉祥物就好了。
毕竟如今他在法拉第等人面前的存在感,似乎有些高调了——虽然其中很大部分要归功于小麦的两次啊咧咧。
不过法拉第却不知晓未来的走向,因此他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哎,底片啊......”
他万万没想到。
到了如今这一步,底片的曝光问题居然会成为面前的拦路虎。
不过很多时候科研就是这样现实。
精度问题,往往都会成为钳制你前行的脚镣。
1850年如此,2022年也是如此——后者甚至会更残酷。
实际上对于法拉第他们来说,今天的收获已经可以算是满载而归了。
随后法拉第引着众人来到操作台边,准备收拾器具收工——基尔霍夫早先买了两条鱼回来,剩下的一条正好可以拿来做午餐。
徐云和小麦黎曼等人做了一个上午的气氛组,自然也很识相的要上来帮忙。
小麦和黎曼负责收拾线圈,徐云则处理花瓶以及底片。
不过就在徐云刚刚拎起花瓶之际。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让他心中一颤的声音:
“啊咧咧,这个也好奇怪哦......”
注:
能不能来点月票?
。